第99章 隐晦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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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船会勾结警察, 排除异己,强占他们人财物。”
不止是高台这边,整个船街, 各处建筑物高处都有纸片撒下来。
街边的百姓们弯腰捡起, 人群里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这时候, 一个学生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一叠纸冲上台来,大声喊道:“沙船会勾结警察,排除异己, 强占他人财物,沙船会勾结警察,排除异己,强占他人财物!”
男子不断重复大喊着, 吸引了不少街道两旁的群众向高台靠拢。
叶一柏皱着眉看着眼前乱糟糟的这一幕, 台下一群和台上学生打扮差不多的年轻人也不断喊着纸片上的口号, 人群越聚越多。
现在大家都顾不上龙珠球献给谁的事了, 高台上一众老者面色黑沉, 高台下人群中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场面几乎有些无法控制了。
狮子皮下的裴大处长一身大汗面色漆黑如锅底,两只手还控制着狮头顶珠的动作不敢动弹, 狮尾小魏硬是从那张冷峻严肃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丝委屈。
“那个,先生, 我们还要继续吗?”小魏轻声问道。
裴泽弼没有答话, 控制的彩狮轻轻往前蹭了蹭叶一柏的手。
叶一柏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低着头坚持要让他接过龙珠球的大狮子,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伸手取下狮子头上的龙珠球抱在怀里。
透过狮子嘴巴, 看到叶一柏怀里的龙珠球, 狮子皮下裴大处长面部冷硬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他这算是……接受了?
哪怕裴泽弼自己也清楚,叶一柏不会知道这龙珠球的意义,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是高兴的。
他迈出了这一步,如果叶一柏某天知道了龙珠球的意义,如果他对他也有这个心思,那么所有事情的决定权就都在叶医生手里了。
毕竟他的心思背离了世俗,他不想为难他,更不想两人的关系因此变得尴尬,隐晦的告白,将选择权交到他的手里,进一步并肩而行,退一步,一辈子的朋友,他……也认了。
裴泽弼在两个中年人上四合楼请他帮忙舞狮的时候就在计划这一步了,只是在他的计划中,当他将龙珠球献给叶一柏的时候,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总会有人说出龙珠球的意义。
那他就能从叶一柏的反应中看出他的想法。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显然现在大家伙儿的心思都不在这颗龙珠球上面了。
冲上台的年轻人挥舞着自己手里的纸头,大声疾呼:“各位船街的乡亲父老,想必台下的许多街坊对我还有印象,我叫杨衡从小在十六铺码头长大,年前考上东合大学的时候,我哥哥还在四合楼请许多街坊吃过饭。”
“我哥哥杨顺十一岁开始在十六铺码头跟船,到三十岁拥有自己的船,整整二十年,也算是老船街人了。但是就在上个月,我哥哥突然被警察抓走,从此音讯全无。我多方打探,才知道是沙船会的柴鹏,柴鹏因为我哥哥久久不肯加入沙船会,且因为三合土资源和我哥哥起了冲突,这次勾结了官方,污蔑我哥哥走私!”
年轻学生越说越激动。
“我哥哥两艘船就停在码头里,平日里雇佣的也都是码头里的船工,有没有走私一问便知,如今我哥哥入狱生死不知,整整两艘船的货物,被扣押时装的满满的,但现在已然是空船,可怜我嫂嫂和外甥求告无门。舞龙会是我船街父老三年一度的大日子,我本不想在今天打扰大家,但是张会长……”
学生说着转过头来看向高台中间的几位老者,“我几次三番登门,但张会长次次推说我哥哥杨顺不是沙船会的人,他不好插手。”
“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今天,我站在这里,当着众多父老乡亲的面,我再问您一次,这件事,您管是不管了?”
张会长闻言面色黑沉,“张衡,我跟你说过,若是沙船会内部事务,我可以出面解决,但是你哥哥不是沙船会的人,他和柴鹏的事,是私人恩怨我不便插手。不过事情闹到这步田地……”
张会长转头看向旁边中年人,“柴鹏他人呢。”
说话间,只见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带着一批船工打扮的人快速跑上高台,他挥挥手,这些船工一分为二,几个上台将年轻学生围起来,几个大喊着驱散人群,同时推搡着学生的同伴们,想要将他们带离现场。
“沙船会勾结警察,排除异己,强占他们人财物。沙船会勾结警察,排除异己,强占他们人财物。”
学生们手拉着手站在台下,一群人站在一起,彼此支持,那群船工愣是没推动他们。
柴鹏见张会长越来越黑的脸,心下暗道不好,他大声招呼着,“窦警长,窦警长!”
随着他的招呼声,一个三十四五的男子带着几个手下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施施然走上高台,先是对张会长打了个招呼,“张会长,不好意思,我本是想当个普通观众的,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维持秩序吗?”
张会长还没开口,那个叫柴鹏的便道:“要要要,这群刁民太过可恶,麻烦窦警长了。”
那位被称为窦警长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个警员便快步走下高台,飞快冲向那群学生,大声喝骂着,有些甚至还拿出了手铐。
裴泽弼的眉头“咻”得皱了起来。
他摘下狮头,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位窦警长。
见底下居然真的有警员拿着手铐去拷学生的手,裴泽弼低声骂了一声,随即直接将手里的狮头朝那位窦警长扔去。
“哐当”
重重的重物落地声。
那位窦警长直接被砸破了头
“谁,谁!”窦警长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地四处张望。
下面警员见警长被人袭击,立刻就顾不上那群学生了,立刻冲上了高台。
裴泽弼此时的形象也有些狼狈,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衬衫背部整个黏在了身上,身上还沾着彩狮上掉下来的小毛球。
狮尾小魏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还保持着双手托举狮子尾部的动作,然后狮子不见了,狮子被舞狮头的那个人扔到那位窦警长的身上了??
“我。”
裴泽弼走了两步,走到高台中央。
他目光扫过男学生、柴鹏以及捂着额头的窦警长。
“我不听一面之词,给你个解释机会,说说吧,怎么回事?”
裴泽弼此时的脸色绝对称得上可怕,私事先不提,就刚才这场面,他要是不出面,那几个小警员是不是要掏出警棍和枪来了?
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个刚从狮子皮底下钻出来的年轻人。
高台最中央那几个老者下意识地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将裴泽弼等人带过来的两位中年人,两位中年人也是面面相觑,面露苦笑,他们就用八十银元雇个舞狮的,其他的他们也不知道啊。
“裴……裴处?”窦成只远远见过裴泽弼,见到裴大处长此时此刻的形象,一时不是很敢认,但是裴泽弼身后周大头那标志性的大头他认识啊。
“嗯?”裴泽弼冷冷地看着窦成。
“他哥哥你抓的?”
裴泽弼在上海警事系统里惯有凶名,而且处理某些事情的手段几乎可以说是狠辣,窦成在外敢人模人样地端着架子,全靠这身虎皮,但这身虎皮在裴泽弼这个虎王面前有个屁用啊。
于是他立刻老实地答道:“我……我抓的。”
“罪名是真的,还是你们给网罗的。”裴泽弼丝毫没有给这个下属面子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当着众人的面问了出来。
窦成闻言立刻道:“真的真的,裴处,我敢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随便网罗罪名抓人。”
男学生闻言立刻激动起来,他大声反驳道:“我哥不可能走私的,现在船上空空如也,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裴泽弼再次看向窦成,“窦成是吧。”刚刚周大头在他耳边介绍了这个窦成的身份。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罪名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既然当到警长这个位置了,应该知道我的手段,除非船里的货是你一个人搬空的,只要有人参与了,你认为我连其中一个人的嘴都撬不开吗?”
窦成一脸苦涩,“裴处,罪名真的是真的,只是这走私的事是柴鹏,柴鹏设了个圈套让杨顺钻,杨顺真钻了,事实俱在,这柴鹏设了圈套我心里也明白,但没证据,而且柴鹏他本人没踩线,我也没办法。”
窦成看都不看柴鹏尴尬而难看的脸色,一股脑把事全抖落了出来。
“你呢,有没有参与。”
“没……”窦成偷看了裴泽弼一眼,咬牙道:“事前没,事后,收了一点好处。”
“船上的东西呢?”
“走私的东西扣起来了,在所里,其他就是一些三合土,我也没关注。”
“你确定?没偷偷收入囊中?”
“裴处,冤枉啊,就那些盐,在上海也卖不出什么价啊。”
裴泽弼闻言看向男学生,“你还有什么疑问?”
男学生一脸难以置信,他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我哥不可能走私的。”
裴泽弼看向窦成,“让他见他哥哥。”
说完他转头看向男学生和台下一众已然安静下来的年轻人,“我叫裴泽弼,如果你们发现这个窦成说了谎,还有冤屈,可以去市警事局找我,这个世界没那么光明,却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黑暗。”
“辛辛苦苦读上来,你们是华国现在少有的能看世界的人,好好珍惜自己,别胡乱造作。”
一众学生被裴泽弼说的面面相觑,有些偷偷红了脸。
裴泽弼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走到叶一柏旁边,“走吧,我热死了。”
叶一柏一手牵着谢阳,一手拿着龙珠球,“这个可以带走吗?”
“不然呢,你还还回去?”他辛辛苦苦舞了一个多小时狮子,就为了这个球呢,谁敢过来抢,他一枪崩了他。
叶一柏闻言安心地把球揣回了自己怀里,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球的具体含义,但是直觉告诉他他如果把这个东西还回去,他可能会后悔的。
“你对大学生们态度挺好的嘛,不像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和裴泽弼见面的场景,表情有些微妙。
裴泽弼看了叶一柏一眼,“我对大学生态度不好,会冒着被人贩子发现开枪扫射的风险跳下黄浦江救你?”
如果那时候叶一柏不是一身大学生打扮,以裴大处长的尿性还真不一定见义勇为……
“救我?”
叶一柏微愣,随即他看着裴泽弼,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原主小少爷在黄浦江里就已经没气了,叶一柏被救上来的时候在半梦半醒间,根本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一直以为他自己醒过来是在岐山巷的家里。
但被裴泽弼一提醒,他猛然想起了那个场景,居然不是梦吗?
“那所以你在当铺那次,是因为这个?”
裴泽弼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忘得够彻底的啊,在当铺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讲理?”
“我以为你神经病……”叶医生实话实话。
裴处长干咳两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小心眼,我那时也算是冒着生命危险,还被降了职,再次见面,你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挺气人的。”
“那,我现在道歉,不晚吧,对不住了裴大处长,还有,谢谢。”
“那那天的事,我也道歉,救命之恩,你也还过了,就当扯平。”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高台下走,周大头已经提前打探好了那位老中医的地址,虽说裴泽弼现在整个人黏糊糊的,但既然出来了,总要把正事做完再回去。
临到下高台了,裴泽弼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不远处一直跟张会长解释着什么的柴鹏,冷声道:“这个人,挺讨人嫌的。”
裴泽弼声音不小,足够让台上及靠近高台的一部分人听得很清楚。
正和张会长解释今天的事的柴鹏闻言面色一变,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他知道,他麻烦大了,到了裴泽弼这个地位,只要他表现出好恶来,即使自己不动手,也有的是人会替他出手教训人。
而现在,这样一个人在公共场合中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之情,这可以说几乎是完全截断了他上升的路。
只要裴泽弼一日在位,就不会有人认为交好或者倚重一个让市警事局当权者厌恶的人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