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正厅里, 祖孙二人这番交谈,江晚芙自然无从得知。
她正跟着永嘉公主去正屋,进门后, 永嘉公主没跟着进, 示意下人送了衣物来后, 就温和道, “进去吧, 让你的嬷嬷来陪你。”
过了会儿,就见惠娘从门外进来了,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拦着她的福安堂嬷嬷只道, 陆老夫人寻她家娘子有急事。惠娘起初还被哄住了, 可越等,却是越心焦了。
眼下再看自家娘子的模样,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分明是被欺负了!惠娘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永嘉公主见状, 倒是没责怪惠娘的意思,轻轻朝江晚芙颔首, 退了出去。
门也随之关上, 惠娘立刻走到江晚芙身边, 瞥见她脖颈处暧昧的红痕,心疼得手都在颤, 红着眼,低声道, “奴婢服侍您换衣裳。”
江晚芙本就又累又怕, 方才不过强撑着, 此时见了惠娘,更是卸下了全部防备,轻轻应了一声,道,“好。”
主仆俩进了盥室,下人早就备好了热水,雾气弥漫,温热的水汽氤氲。
惠娘要替她脱衣裳,江晚芙没答应,说自己来,转过身,脱了外衫,进了浴桶,惠娘才转过身,已经看不出哭过的样子了。
“奴婢给您搓发膏……”
惠娘柔声说着,取了发膏,抬手要将自家娘子的长发挽起,瞥见那原本光洁白皙的后颈处,全是红痕,那一粒小小的红痣,更是红得刺目眨眼,暧昧得厉害,当即动作一滞。
江晚芙正微微低着头,方便惠娘替她洗发,见她久久没有动作,轻轻唤了声,“惠娘?”
惠娘忙掩饰一笑,道,“没什么。”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睛却是悄悄红了。
洗过头发,江晚芙就不要惠娘伺候了,她垂着眼,低声道,“惠娘,我自己来吧。”
惠娘大抵也猜到了些,连后颈处都是那副模样,其它的地方,更不用提。她喉间一涩,点头应下,退到一边。
江晚芙此时才敢看向自己的身子,她也是娇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往日在哪里蹭一下,身上都能起一片红痕,把惠娘几个心疼得不行。方才被陆则那样按在墙上欺负,男人吃了药,哪里有什么理智可言,下手更是没轻没重,这幅样子,真让惠娘看了,她又要哭了。
江晚芙累得厉害,没心思再安慰惠娘,索性自己来吧。
何况,她现在也有点怕别人碰她,江晚芙闭着眼,不去看那些暧昧痕迹,草草用棉帕给自己擦洗完身子,就站起来,伸手去取一旁架子上摆着的衣裳。
但那架子摆得太远了,江晚芙指尖只捏到一点袖子,她也不想叫惠娘帮忙,便用力一扯,整个架子跟着倒下来,哐啷一声,砸在浴桶上。
背朝这边的惠娘听见这动静,吓得立刻回头,见只是架子倒在地上,下意识心里一松,忙过去,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小心翼翼给自家娘子披上,小声道,“娘子……”
江晚芙闭着眼,低低应了声,纤瘦的身子裹在薄衫下,轻轻发抖着。
惠娘紧贴着她,自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悔得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低声道,“娘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留您一个人的,是奴婢该死。”
江晚芙摇摇头,靠在惠娘宽厚的肩上,将脸埋进她的胸口,一直忍着的泪,终于流了出来,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惠娘,我想祖母,想阿娘……”
她其实很少说这些的,小时候不懂事,会和祖母讨要阿娘,后来长大了,就知道了,人死不能复生,伤春悲秋没什么用,日子该过还是要过。
可心里觉得委屈的时候,就不记得那些大道理了,只想变回小孩儿,躲在祖母和阿娘的膝下,叫她们护着疼着宠着,无忧无虑的,什么也不去想。
江晚芙哭起来的时候,从来是不出声的,只抵在惠娘肩上,那么默默掉着泪,鼻尖都是红的,偏偏这幅样子,更叫惠娘觉得不忍。
惠娘也没作声,只那样轻轻拍着怀中的小娘子。
江晚芙也只放纵自己哭了那么一会儿,这里毕竟是福安堂,她怕让人看见了,尤其是传到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耳朵里,她们会觉得她心里有怨。
她草草擦了泪,在惠娘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扫了眼铜镜里的自己,见脖颈处密密麻麻的红痕,就叫惠娘取了脂粉来,敷了些梨花脂粉,盖住那些痕迹。
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今晚的事,真正撞破的,也许就那两个嬷嬷,可大半夜的,连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都被惊动了,其它人猜也猜得到,肯定是出事了。
但叫她顶着这些痕迹去见人,她实在做不到。
遮掩好了,江晚芙才出了盥室,下人送了宵食来,她自然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口,便朝惠娘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惠娘迟疑着不敢走,蹲下/身,道,“娘子,您……”
江晚芙见惠娘这个神色,自然猜得到她心里想什么,她这是怕自己想不开,便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自然不会寻死觅活,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哪怕活得差些,也要活下去才行。
惠娘还不大想走,但看自家娘子这个神色,到底还是退了出去,只是不敢走远,守在门口。
惠娘出去了,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江晚芙便独自坐在那里,想着自己今后的打算。
其实她心里很乱,身子也乏得厉害,可身边没有长辈替她拿主意,她也习惯了一切自己做主,便强逼自己镇定下来。
她想起那时陆则了事后,她颤颤巍巍系衣襟扣子时,陆则跪下说的那番话,说若她答应,便许以正妻之位。
江晚芙虽还记得这番话,但自然不会那么天真乐观,陆则是什么身份,他的正妻之位,又何其抢手,怎么可能落到她身上。就算陆则君子做派,对她有愧,不顾两人之间这悬殊的身份,决意娶她,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也不见得会答应。
尤其是,她和陆致议亲在前。
这定然是不可能的,江晚芙在心里下了定论,猜想着,也许老夫人和永嘉公主,会给她另觅一门亲事。
只是,她出了这样的事,又身份不显,婚事上怕是会坎坷些,也许只能低嫁。但老夫人和公主为人公道,定然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也许是丰厚的嫁妆,也许是照拂阿弟,也许是其它。
她不怕低嫁的,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管嫁给任何人,她都会好好经营这段关系,唯一让她不安的,是她的丈夫得知她曾经的这桩旧事,心中是否会对她存有偏见。
江晚芙正怔怔想着,却听见开门声响,一抬头,就见惠娘忽的走了进来,面色凝重,低声唤她,“娘子——”
江晚芙怔怔回神,抬眼低声问,“怎么了?”
惠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卫世子来了……”
刚得知欺负了自家娘子的人,是卫世子时,惠娘心里自然是气极的,可木已成舟,她再气难道能杀了陆则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遑论,江家在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更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若……若世子肯对娘子负责,哪怕是侧室,那自家娘子,总不至于如旁的失贞女子一般,落得那般惨淡境地。
所以,哪怕心里不愿意,她也还是替陆则传了话。
江晚芙一听到陆则的名字,手心出了层薄薄的热汗,汗涔涔、湿漉漉的,说实话,她有点怕见陆则,但今晚的事,总要有个结果,躲也没用。
她抿抿唇,朝惠娘点点头,不再迟疑,起身出了房间。
已经很晚了,但屋外廊下还挂着灯笼,雾蒙蒙的烛光,寂静处,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虫鸣声,算得上宁静祥和的一幕。
江晚芙的心里,却平静不下来,看了眼站在廊下的陆则。他似乎换了身衣裳,玄色杭绸锦袍,腰间玉革带,一如既往的清贵矜傲,容色清冷,但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气色仿佛不如之前,有些苍白,但江晚芙想,大约是那虎狼之药伤身的缘故。
就她发怔的片刻,陆则已经走近了。
他仔仔细细看着江晚芙,见小娘子情绪还算平静,心头略微松了口气,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惠娘,倒是没说什么,只缓声开口,“江表妹。”
江晚芙被叫得回过神,下意识抬眼,仰脸望着比她高了许多的陆则,等着他开口。
陆则被那双明亮湿润的眼眸,看得一怔,想起那个时候,小娘子娇怯缩在他的怀中,任他施为时,那双含泪望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胸口有点发烫,后背疼倒是淡了。
他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已禀明长辈,祖母和母亲也已同意我和表妹的婚事。诸事我都安排好了,表妹不必忧心,更不必顾忌旁人议论。若有什么为难的,便叫人来寻我,我理当为表妹处置。”
说着,他轻垂眼眸,直视着面前的小娘子,神色缓和,温声道,“是我冒犯了表妹,一切都是我的错,与表妹无关。表妹无需有任何负担,更不必自轻自贱,表妹只需记得,若有人错了,那人定然是我,你不过是受我所迫。”
说罢,不等江晚芙说什么,又淡声道,“夜深了,我送表妹回绿锦堂。”
陆则朝随从吩咐了一声,叫他去禀报祖母,自己亲自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就这么将江晚芙主仆二人,送回了绿锦堂。
陆则倒是没进门,停在月门之外,将灯笼递给惠娘,看了眼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娘子,猜想她心里定然又慌又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前世。
那时两人是叔嫂,纵然兄长已经过身,这关系却改不了,他占了她的身子,她心里定然比如今慌千倍万倍,只怕连一死了之都想过了。
想到这里,陆则心里又蓦地生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一贯冷冰冰的语气,也倏地温和了下来,开口道,“今日叫表妹受惊了,表妹回去吧,我会处理好一切。”
江晚芙却不知自己该给什么反应。
要说怨陆则,好似也没那个立场,一来那个时候,她自己心软答应的,二来除了那时候的冒犯,陆则表现得太过君子,更是不顾身份要娶她,不管最后成不成,至少他做了。
何况,陆则并不是有意那样待她,他被下了药。他有错,但也不能把错全按到他身上,这不公平。
但要说一点都不怨,那也是假的。被那样欺负了,换做别的女子,大约已经哭着闹着要投缳了,她怕死,没动这个念头,可对罪魁祸首,扪心自问,她做不到毫无芥蒂。
想了一圈,江晚芙心里更乱了,又累得厉害,只低头朝陆则福了福身,低声谢他送自己回来,语气客客气气,便转身脚步匆匆进了月门。
不管什么,都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