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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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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第二天, 惠娘就带着丫鬟,把补品送去了,回来跟江晚芙回话, 说, “大少夫人像是有些孕吐,是她身边,一个姓高的嬷嬷, 出来接待奴婢的。还传了大少夫人的话,说等好些了, 再来谢您。”

江晚芙也就是一听, 东西送出去就行了。妯娌之间, 能和睦相处就可以了,真要处成什么姐妹,这要看缘分,她倒并不强求什么。

她点点头, 开始叫仆妇把帐子撤了,快入夏了, 原来的帐子就显得有点厚重了, 拆下来, 换了葱绿绣兰草蟋蟀图的纱帐, 帐钩也换了套竹制的, 四角悬了驱虫的香囊,没要有挂流苏的, 这么一换, 看上去就凉爽多了, 一下子就有夏天的感觉了。

既是换了帐子, 江晚芙索性把屋里其它布置一起张罗了, 仆妇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忙了一上午,总算把忙完了。江晚芙满意看了圈屋里的摆设,菱枝跑进来,兴冲冲的,指着庭院里的葡萄架,跟她说,“奴婢刚刚看见,院里的葡萄藤结果了。”

江晚芙出去看,果然是结了一小串,和她平日里见到的不大一样,果子很小,一簇簇的小珠子,藏在叶子里,又还是青的,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了。

“等结好了果,到时候跟你们每人分一串。”江晚芙看得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道。

惠娘是红着眼睛进来,江晚芙都还没发现什么端倪,还指着那小串不起眼的葡萄,给惠娘看。惠娘也顾不得看,眼睛是红的,脸上却是笑着的,道,“……小郎君来了呢……”

江晚芙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惠娘说的小郎君是谁,等看到被引进来的江容庭,才反应过来,江容庭却已经疾步上前,笑眯眯喊了声。

“阿姐。”

江晚芙听了这一声阿姐,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赶忙拉着江容庭进屋,惠娘都不用她吩咐,自己便去泡茶了。进了屋,江晚芙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长高了,也瘦了些。”说着,又忍不住埋怨,“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江容庭倒是很配合,由着长姐看。面上露出温和的笑,虽还有些稚嫩,但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他不急不缓答着长姐的话,“……正是抽条的年纪呢,我平日里也没少吃的,一日三顿都不落的,阿姐别不信,我把云岩叫过来,让你问话可好?”

云岩是江容庭的书童,也是惠娘跟陈管事的儿子,一直跟在江容庭身边伺候笔墨。

“至于没提前说,”江容庭倒是摸了摸鼻子,“是我叫姐夫先不跟你说的,我是坐船过来的,姐夫给我的信里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觉得是,以往只是闭门造车,埋头苦读,连柴米油盐什么价,我都是一问三不知。这回我一路过来,也不赶路,船开了就走,船停了就下船去,看卖鱼的老叟,替人洗衣的老妇,码头扛包的男人……以前看书里说天下苍生,只觉得很大,现在才知道,什么是苍生。”

江容庭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悲悯的神情。江晚芙认真听着,忍不住想,阿弟真的是长大了……她再也不好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孩子看了。

惠娘泡了茶进来,江晚芙就不叫她伺候了,放她去跟儿子云岩说话。

惠娘自然是高兴,当娘的哪有愿意跟儿子分开的,但他们一家都是江家家仆,老太太和先夫人,对他们一家是有恩的,且儿子跟在小郎君身边,吃穿不愁不说,小郎君又是念旧的人,往后肯定要重用他的。

惠娘高高兴兴应下,换了菱枝跟纤云来伺候,她抹了眼泪,就退出去了。

纤云和菱枝也是从在江家起,就伺候江晚芙的,对江容庭也是十分熟悉,欢欢喜喜朝他福身见礼。那时在江家,她们可是都把小郎君当救命稻草的,娘子再厉害,也是闺阁女子,既不能出去做生意,也不能科举入仕,连婚事都要长辈做主,可小郎君不一样,他跟娘子是嫡亲的姐弟,往后是能给娘子撑门面的人。

江容庭也跟纤云和菱枝打了招呼,还给她们一人一盒香粉,道,“船途经济南府的时候,我下船看见个卖香粉的老媪,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云岩那里还有些,两位姐姐替我给其他人分一分。”

纤云恭敬含笑应下,两人又屈膝谢过江容庭。

姐弟俩也没怎么叙旧,短短说了一会儿话,江晚芙就带上弟弟,去拜见老太太了。陆老夫人倒是还记得江容庭,她人虽年纪大了,记性却还很不错,想起那会儿阿芙还没进门的时候,她这弟弟跟着父母来府里,小小年纪,便既规矩又机灵,不比世家郎君差什么。

旁边嬷嬷还提醒她,道,“先前世子爷说,咱们二少夫人的弟弟考府试得了案首的,就是这个吧?”

“可不是麽,”陆老夫人点头,叫了江容庭到身边来,喊他坐下,待他如自家后辈一般,同他道家常。

江容庭虽年纪小,可言谈举止,都很得体。大抵老人家都喜欢俊秀的小郎君,且还是念书厉害、懂事知礼的。

听到江容庭要去江宅住,陆老夫人自然是不答应的,道,“哪有叫你一个孩子,自己出去住的?就是你阿姐答应,我也不点头的。”说着,点了身边的嬷嬷,道,“你带人去拾掇个院子出来,丫鬟从院里挑,选规矩好的、手脚利索的……”

嬷嬷也点头应下,江晚芙拦都拦不住,只好替自家弟弟谢过老太太,“那孙媳替庭哥儿谢过祖母了。”

陆老夫人笑呵呵,“你叫我一声祖母,还言什么谢,不平白生分了去?”

等到傍晚的时候,陆老夫人还特意在福安堂设宴,连陆二爷几个都喊来了,说要给江容庭接风洗尘,江晚芙自然是觉得有些兴师动众,阿弟一个晚辈,她自己在立雪堂摆个小宴,也就算了,怎么好叫长辈们来的。

但耐不住陆老夫人坚持,便也还是设了个小小的家宴。

因男子们免不了要喝酒,便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眷们一桌。人到齐了,江容庭还特意过来女眷这边敬了酒,穿着身江晚芙跟他准备的石青圆领锦袍,腰间系了一枚宝相花玉佩,模样周正讨喜。

陆老夫人乐呵呵应了,道,“去吧,就当在自己家,别觉得拘束。”

江容庭含笑谢过老太太。江晚芙顺势起身送他,低声叮嘱了几声,“别逞强,喝不下就喝不下,别弄得自己不舒服,知不知道?”

她是看得出的,阿弟这一次来府里,表现得得体体面,简直算得上面面俱到,但并非是他本性喜欢出风头,不过是为了给她长脸而已。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十几年,她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虽觉得心中暖暖的,可到底是放心不下,怕他一个小人家家,硬要逞强。

江容庭只比长姐高一些,见长姐低声絮絮叮嘱着,也不像一般少年郎那样,厌烦长辈的念叨,相反,他垂着眼睛,听得很认真,几乎是一个字都不舍得错过,等长姐说完了,他才应她,“好,阿姐,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喝多的。”

他说完,江晚芙就陪他出去了,一出门,江容庭先喊了声“姐夫。”

江晚芙抬头,才看见陆则也在。他冲江容庭点点头,道,“我过来看看,跟祖母敬过酒了?”

江容庭以前是有些怕自己这个姐夫的,出身高门不说,能文能武,性情又有些冷。且姐姐是高嫁,他总怕姐夫什么时候欺负了长姐。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也是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后来姐夫跟他写信,指点他课业,他还很受宠若惊了一阵子,慢慢地,才接受了姐夫虽然冷冰冰的,但实际上却很关照他的事实。

再后来,姐夫又是找人指导他,信里又偶尔提到阿姐如何如何,不是那种刻意为之,就是那种下意识提起的,只言片语,却看得出,姐夫应该是对姐姐很上心的,他便也慢慢地崇敬起,自己这位做什么都很厉害的姐夫了。

江容庭忙站直了些,语气虽恭谨,却也不显得生疏,“敬过了。”

陆则双手负在背后,朝他点点头,“那你先过去吧,我跟你姐姐说句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显得心虚,大大方方地赶人,闹得江容庭莫名冒出了一种,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的感觉。但明明阿姐是来送他的啊?

想归想,江容庭嘴上倒是很有眼色地道,“好,阿姐,姐夫,那我就先过去了。”

江晚芙刚刚看陆则这么说,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事,要同她说,等江容庭走了,她就朝院里的他走过去,仰起头看他,轻声问,“夫君找我什么事?”

陆则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大概是刚刚喝了点酒的。夏天天黑得晚,此时院子里也没有彻底黑下来,但灯笼却已经挂上了。隔窗里透出柔和的光,有趋光的小虫,闷头撞在窗纱上。

江晚芙看男人没有反应,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给轻轻握住了。陆则握着她,就没有别的动作了,两人的手心贴在一起,亲密无隙的,十指相扣,眼下虽不是炎炎夏日,可也还是有些闷热的,这样握着,扣在一起的手,很快就生出点潮热了。

江晚芙本来大大方方的,脸上莫名也有点发烫,幸好没有旁人在,只有她跟陆则。她抿抿唇,深吸一口气,忽略掌心的潮热,低声道,“你也不要多喝,醉酒伤身,尤其是空着肚子。等会儿过去了,你先吃几口菜,垫垫肚子。”

陆则答得倒是很快,“好。”但却不见他松手。

再这么拖下去,等会儿祖母要叫人出来看了,江晚芙自然是丢不起这个人的,也怕毁了陆则在众人心里那个运筹帷幄世子爷的形象,便开口柔声道“你快过去吧,别叫二叔他们久等了。我也要回去了呀……”

陆则还是点头,“好。”

这回倒是松开手了。离去之前,又握了握她的指尖,细细的,尖尖的。其实他过来,倒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来接江容庭的,但看到她了,又有点不想走了。是他安排江容庭来京城的,但人真的来了,看见她为了旁的郎君,哪怕是亲弟弟,忙里忙外,注意力都在江容庭身上,他心里又不舒服了。说得直白些,就是醋了。

但他自然不会直白地说,自己吃醋了。那太幼稚了,他年长她几岁,本来该照顾她的,怎么还要反过来,叫她照顾他的情绪?

更何况,就是弟弟而已。

陆则在心里朝自己说着,抬起手,理了理面前人的鬓发,替她轻轻挽到耳后,声音温和下来,“你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江晚芙又看他一眼,见他面色平和,和平日没什么不一样,才转身走了。

进了花厅,江晚芙正准备往里走,就看见裴氏站在窗户边上,看见她,朝后退了几步,她愣了愣,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被她看去了,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以裴氏的性子,也不会四处嚼人舌根,便也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喊了声,“大嫂。”

裴氏反倒有几分心虚,张口就道,“……屋里闷,我过来透透气。”

江晚芙理解地笑了笑,关切问她,“要回去了吗?还是我陪你再站一会儿?”

裴氏忙摇头,“不用了,回去吧,别让祖母等久了。”

她这么说,江晚芙便也点头应,看裴氏没有带丫鬟出来,脚下又不算亮堂,便扶了她一下,搀着她朝里走。进了里间,屋里便亮了,她也就轻轻松开了手。

两人落座,女眷们继续说着话。一直到戌正,陆老夫人才叫了身边的嬷嬷,道,“你过去跟二爷说一声,该散了。明早还要去衙门呢,别喝得烂醉,误了正事。”

嬷嬷过去,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道,“二爷说知道,奴婢瞧着,爷几个都还好,是喝了些,但没醉。醒酒汤已经送过去了。”

陆老夫人便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脸,朝庄氏道,“老二最近行事稳重多了。”

庄氏不知道说什么好,陆二爷最近的变化,她也看得出,换了以前,他肯定是要喝得烂醉的。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一把年纪了,她还要去管他吗?索性便笑了笑,无所谓地道,“您说的是。”

老太太起身,众人送走她,又送走永嘉公主,剩下的才自顾自散去了。江晚芙跟裴氏倒是同路,两人都要过去接人,江晚芙是去接陆则和弟弟,裴氏则是去接陆致。

到了侧厅外,小厮们打着灯笼,搀着几个爷出来。

江晚芙等了一会儿,便等到陆则和阿弟了。两人果然都没醉,也没要小厮搀着,走路稳稳当当的,江晚芙才松了口气,迎上去,先看了看弟弟,闻到一股酒气。

江容庭有些心虚,朝后退了退,有些羞赧道,“阿姐,我身上有酒味,别熏着你了。”

江晚芙摇摇头,叫了立雪堂的小厮,“你搀着舅少爷些,注意脚下。”

她再去看陆则。也是一般,神智清醒,但眼睛瞧着,比平日水润了些,湿漉漉的,什么沉稳啊威严啊,也就看着能唬唬人。她上去扶他,主动握住他的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大爷——快快,扶着些……”

江晚芙听到是裴氏的声音,忙回过头,就看见果然是裴氏。她俯身弯腰,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郎君,身边一个嬷嬷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道,“夫人,您小心些,让小厮扶吧。”

江晚芙看她那个伺候的小厮,笨手笨脚的,裴氏身边除了个嬷嬷,也没有带人,正想着要不要替她喊一个小厮过去,就见陆致已经站直了。天有些黑,她没怎么看清,只看到陆致站直了,裴氏也后退了几步,嬷嬷也不再大呼小叫了。

也有机灵的小厮上去,扶住了陆致。看来应当是不要紧了。

江晚芙看没什么事,就回了头,准备带陆则和阿弟回去,还没开口,便见身前人身子晃了一下,脑袋落在她的肩上,虽是落下来的,但力道并不大,倒像是特意卸了几分力气的。

江晚芙没多想,虽在外头,不好意思这样亲近,却更关心陆则的感受,碰了碰他的脸,觉得有点烫,大概是酒气上涌了,“夫君,你不舒服吗?”

陆则闭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温和下来,“头晕。”

江晚芙难得见这样的陆则,牵了他的手,低声道,“那我们回去吧,回去再睡,好不好?”

陆则也没说好不好,只是靠了一会儿,便站直了。江晚芙便带着两人,从另一侧走了。

回到立雪堂,惠娘知道肯定要喝酒,早就便热水、醒酒汤之类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给江容庭的院子,还没收拾出来,他就先住在立雪堂的客房。江晚芙不放心他,安置了陆则,叫了惠娘守着,便去看了阿弟。

立雪堂的厢房不怎么用,一般国公府来客人,也有别的院子给他们住,不会住到立雪堂来。但这里的东西,却是很齐全的,连装饰的梅瓶都有,不知道哪个小丫鬟收拾了,还插了两支海棠花,旁边摆了盆蛇目菊。

她在外间坐了会儿,顺手把弄乱的茶杯给收拾了,江容庭就从盥室摇摇晃晃出来了。江晚芙听到动静,才走进去,江容庭正擦头发,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是长姐,一下子站得规矩了,喊了声,“阿姐。”

江晚芙皱皱眉,走过去,接过帕子,替他擦头发。

江容庭本来还想婉拒几句,结果阿姐一给他擦头发,他就想到小时候,不舍得推开了。他乖乖坐在墩子上,低着头,方便长姐的动作。

江晚芙边替他擦头发,边道,“你这习惯不好,晚上既洗头发了,就一定要擦干,别总是懒得弄,糊弄一下就算了。湿气入脑,可不是好玩的。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江容庭乖乖听着。他今天其实没喝什么酒,就喝了几杯,剩下的,别人要敬他,姐夫就替他喝了。但大概是酒量浅的缘故,脑子还是有点晕,他忍不住低下头,靠在阿姐腿上,忽然就忍不住了,低低叫了声,“姐——”

江晚芙被他这声依赖的“姐”,叫得一愣,以前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祖母刚去世那会儿,阿弟也是这样,靠着她,流着泪,叫她姐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执拗地道,“阿姐,你别怕,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等等我……”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难。继母算计他们,是丝毫没有顾虑的。在苏州,他们势单力薄,也不像现在,她背后有个国公府,阿弟身上大小有个功名。那个时候,真的是很难的,用一句相依为命来形容,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江晚芙一颗心都软了,她听阿弟这样喊她,怕他是在家里受了委屈,就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在家里受委屈了?”

江容庭摇头,小孩似的啜泣了一下,道,“没有,他们不敢。姐夫帮着我。我就是……就是想你了。怕你过得不好,怕自己考不上,帮不上你的忙,还要拉你的后腿。”

江晚芙听着,手上的动作都停了,摸了摸枕在腿上的大脑袋,声音很温柔,“阿姐在呢。庭哥儿很棒,很厉害,没有给阿姐丢脸。你看,老夫人都很喜欢你,刚才在宴上,他们都羡慕我,说我有一个好弟弟。”

江容庭点点脑袋,“那就好,我好怕给你丢脸了。”

“没有。”江晚芙柔声道,眼睛有点湿,鼻子也有点酸。小孩子要是不懂事,家里大人会着急,但要是太懂事了,就只剩下心疼了。

她给弟弟擦好了头发,就叫了个仆妇进来,帮着把人扶到榻上,给他盖好被子。她俯身,摸了摸阿弟的脑袋,动作很温柔,“好好睡一觉。”

她走之前,又叮嘱两个守夜的仆妇,“晚上受累看着些,他年纪小,万一夜里吐了,你们多上心。”

仆妇一起应了,她才走了,回到正屋,就看见陆则还躺在榻上,她走时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什么样的,惠娘看她回来,不用吩咐,就退出去了。

她走过去,还没走到,陆则就像是知道一样,眼睛还闭着,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她就被拉得,靠到他胸膛上了。

江晚芙简直怀疑,男人这是醉了,还是醒着?她用手轻轻戳了戳他,小声地喊,“夫君?”

陆则懒洋洋“嗯”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了。那双平日里总是沉沉的,让人恨不得退避三舍,极具威慑力的眼眸里,此刻显得有点混沌。他看她好一会儿,就在江晚芙以为他又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就开口了。

“那个时候,你父亲说,你在苏州的时候,许多人想求娶你,都有谁?”

江晚芙听得想笑,这是什么话,还很多人想求娶她,她怎么不知道。他居然还这样一本正经问,好歹是刑部尚书,走出去都威风得不行的,别人都要巴结他的。床榻之间,居然说这种糊涂话。

偏陆则一本正经的,她便忍住笑,道,“你别把这些话当真,谁家嫁女不是这样的,就是再差劲,也要摆出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阵仗不是?我父亲那个人,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情的,连我几岁、生辰几何,都未必记得住,怎么会知道,谁想求娶我?就是胡乱说的而已。”

当然,真要算,总是有几家的。

江家在苏州,也算很体面的人家,她平素跟着祖母出入见客,多少也经营了点好名声的。

她还记得,有一回,她跟着祖母去一个姓吴的人家做客,后来没几天,吴家太太就上门了,不过那个时候,她年岁也不大,跟陆致又还有一门不知道成不成的亲事,祖母都没和她说,直接就拒了。她也是刚好过去,听嬷嬷说,才知道的。

至于其他,应当也是有些的。她也没有那么差劲麽。

但这些事,她自己都不当真的,干嘛跟陆则说,还惹得他不高兴。刚成亲那会儿,她还怕他,觉得他喜怒不好琢磨,现在倒是弄得一清二楚了,也知道怎么哄他了。

陆则听了,也不说自己信不信,只慢吞吞地道,“你是我的。”

江晚芙被他说得脸上发热,轻轻“嗯”了一声,反过来问他,“那你呢?有没有谁想嫁给你?”

陆则麽,出身名门,爹是国公爷,娘是长公主,还有个皇帝当亲舅舅,他自己还那么厉害,模样也生得好,怎么可能没有?

但陆则居然摇头,“没有。”

“说谎。”江晚芙小声地抱怨。就是哄她,也要找个好点的说辞呀。明明那个时候,祖母还打算跟他说亲,来了好多贵女。她又不会吃那些陈年老醋,骗她做什么?

陆则被怀里人软软的指责声,弄得有点懵。他皱着眉,回想起刚刚自己的话,又仔细想了想,喝了酒的脑子,本就不胜清醒,下意识想起来的,除了那些朝堂上的阴谋算计,剩下的,就都是跟小娘子有关的了。

她带着姚晗在庑廊下念书,她跟丫鬟一起用凤仙花汁染指甲,她给他做衣裳,她低着头给他系腰上的香囊玉佩,她送他出门,他回头看见她站在屋檐下……

前世的、今生的,画面糅杂在一起,陆则有点分不清,哪个是前世,哪个是今生的,他唯一肯定的,那些画面都跟她有关。

陆则想得头疼,终于放弃了,“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比之前那个,也没好多少。男人一般都喜欢拿不记得做借口,这是他们的通病,不想回答,就说自己不记得了。但江晚芙却没生气,抿唇一笑。

要是别人说不记得,她一定会怀疑。但是陆则的话,她却信。大概是真的记不得了。

“算了,那就别想了。”江晚芙抬起手,替陆则揉了揉头上的穴位。老夫人之前赏了她一个嬷嬷,姓白,通医理,她就跟她学了一手,怕穴位找不准,弄得不舒服了,陆则不肯说,她便没敢给他按。如今他这个样子,不舒服肯定是没办法忍的,她就给他按了。

按了有一会儿,陆则就睡着了,看来应该还是很舒服的。

江晚芙收回手,手指用力后,有点酸。折腾了一晚上,白日里又是惊又是喜的,她也累了,洗漱一番,爬上床榻,她躺下去,朝陆则身边靠了一下,他的手下意识就张开了,一只手搭到她的腰上。

江晚芙闭上眼睛,闻到陆则身上的味道,没什么酒气了,只有淡淡的墨香味,心里觉得很安心,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

第二天,陆则醒得很早。几乎是纤云一进来,他就醒了,他看了眼枕边人,示意纤云噤声,轻轻把手拿开,悄无声息出了内室。

纤云抱着官袍,送进隔间,站在门口的地方,也不敢靠近他,“世子,常宁护卫长过来了。”

“知道了。”陆则点头,揉了揉眉心,换了官袍,就出了正屋,常宁看到他,就跟上来,低声道,“……刚刚探子来报,胡庸去了太子妃家里。”

胡庸不蠢,皇帝还在,谁跟太子走得过近,谁就是找死。但他还是急了,没办法,他经营这些年的势力,都快被拔得一干二净了。都察院和大理寺又不是吃素的,他稍稍给他们点证据,他们抽丝剥茧,怎么也查得出了。

他还算没急得昏了头,没直接去东宫,去的是太子妃家。可这也没多大区别,帝王一旦生疑,便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陆则点头,继续朝前走,“继续盯着。”

常宁颔首,又道,“……还有一事。魏戟想见您。”

陆则脚步一顿,銮仪卫副指挥使魏戟?

“……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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