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陆则进宫的时候, 内阁都已经把商议好的折子,递到宣帝跟前了。宣帝正靠着宽大的座椅,头疼得揉着太阳穴, 翻看过折子, 有些许迟疑, “竟这么严重, 刘卿手里的人还不够?”
被点了名的刘荣赶忙上前,他也是冒雨进的宫, 形容狼狈, 身上湿了也顾不得。他是顺天府尹, 正三品的官员,要是放在地方, 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但京官地位高,却也难做,什么都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哪里出了纰漏,连瞒都没法子瞒。
他回话道,“回陛下, 此次塌山,与以往皆有不同,损失异常惨重, 地动山摇, 被掩庶民,数以千计。请陛下明鉴。”
宣帝把折子丢回桌上,有些恼怒, “你还敢跟朕说这些?!暴雨也不止今年一年下, 年年有之, 何故今年折损如此之巨?你这个顺天府尹,可有事前做好防范?!”
“微臣有罪!”刘荣被训斥得汗涔涔,顾不得脸面,一下子跪了下去。他都不敢喊冤了。
张元看了眼刘荣,也觉得有些古怪。刘荣这个人,虽说本事不见得比旁人胜出多少,但行事最是小心谨慎,可能没什么功劳,但也不会有什么大错。且宣帝也说得对,雨也不是今年才下的,以往年年都下,比这大的,也不是没有,按说早该有防范,何故掩埋下去那么多人?
这么大的纰漏,实在不该出现在刘荣的手上。
但他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得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在于处置好灾情。西山位于京郊,离内城甚近,如若不稳,怕是会动摇城防。”
宣帝对张元的话,听了进去,点点头,正欲松开,让他才命陆则重整的三大营前去救灾,话还没说出口,殿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內侍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湿漉漉的急件,连擦干都来不及擦干,扑通跪了下去,急声道,“陛下,保定府急报。”
急件呈到跟前,宣帝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让內侍递给张元,张元扫过一眼,更是刹那变色。
“微臣呈陛下急报:……子时地大震,声响如雷,官民庐舍、村落寺观崩倒殆尽,塌如平地,城中死伤以万计……安肃、容城二城最甚,有地裂成渠之状……”
折子很快传到陆则手里,他迅速一眼扫过,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难怪西山会塌山,保定位于西,京城数日大雨,山体本就不稳,再加上保定地动,才导致西山塌山。又因西山离得近,消息传得快,而保定府哪怕是急件,递到陛下跟前,也要几个时辰。
保定的事情一出,西山的灾情,便立即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保定府外西北为大同、宣府二镇,内又设紫荆关、倒马关,是扼制蒙古南下的重要关口,翊卫京师,自古便是重地之一。保定如有闪失,顺天府就危在旦夕了。
当然,保定的情况,比西山好就好在,保定本身是有兵力的。像紫荆关、倒马关,还有保定内的几个卫所,都留有不少兵力。但问题就在于,保定实在重要,虽大同宣府有陆勤在,但万一呢……
万一蒙古趁乱南下,宣同失守,那可就是直驱南下,剑指顺天府了。
宣帝沉着脸,片刻后,终于开口,“保定为重,既明,朕想派你去保定,你可愿意?”
陆则没有迟疑,“微臣领命。”
张元看了眼陆则,他也没别的法子了,跟西山比,肯定是保定重要。他迟疑着开口,“那西山的灾情?”
宣帝扶额,“刘荣,朕命你戴罪立功,你可做得到?”
有这样的机会,刘荣自然想,问题是他手里没人,就算去了西山救灾,也是白去。但他今晚已经惹了帝怒了,再推辞的话,不说头上这顶乌纱帽,就连性命,都难保了,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来。他正准备开口,却听一人在他之前开了口。
开口之人是周盛。
“微臣想举荐一人,可协助刘大人。”
周盛一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看过去,连张元都朝他看了一眼。一年之前,周盛还不过是吏部的一名主事,普普通通,办事倒是勤勉,但也不算出众,像宣帝这样不怎么管事的,对他压根没什么印象。直到其女周云娥被封为太子侧妃,皇帝才叫内阁拟折子,提他做了吏部郎中。
然后就是胡庸父子的案子,吏部不少官员,下狱的下狱,撤职的撤职,去了一大批,周盛以前不过一个小喽啰,压根没参与其中,又有个女儿被封了太子侧妃,是少数没被牵连的之一。
内阁一看,周盛这些年办的差事,也评得上稳重二字,只是有些不知变通。这样的人,以前自然是不适合在吏部,不过刚办了这样的案子,这样不懂变通的,反而成了合适的。再加上他算皇亲国戚,自然就被挑了出来。
荐他做吏部右侍郎的折子,是张元经手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为着胡庸父子的案子,他们把陛下和太子得罪得不轻,他作为内阁首辅,当然不能和谢纪那般什么都不顾,便只当妥协了。
不过,周盛自升任以来,一直老老实实的,既不招摇,也不张狂,张元对他的印象,倒是不差。
宣帝自然要给周盛面子,顿了顿,道,“噢,周卿说说看。”
周盛便低眉顺目,拱手上前,“微臣所荐之人,是銮仪卫副指挥使魏戟。”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几个月之前,銮仪卫还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但自从胡庸倒台,銮仪卫已经成了一艘破船。今天都察院一榔头,明天大理寺一锄子,隔三差五,就以各种理由去抓人,且还都是正当理由。
毕竟跟着胡庸干事的,手上多少有点不干净。其中最被针对的,当然是魏戟了,他是胡庸的心腹,但他最为狡猾,不知为何,都察院和大理寺,至今都没抓到他的辫子。
銮仪卫成了一艘破船,船上的人,人人自危,但老话又说,破船还有三千钉。
张元听到“魏戟”,下意识想反对,但片刻后,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周盛能提到魏戟,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一来,戴罪立功,魏戟和其部下,必然竭尽所能。二来,魏戟其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的,而銮仪卫恰恰是能动用且不会影响大局的一支队伍。
他唯一担心的是,陛下用了魏戟后,顺势提出要让胡庸起复。
宣帝倒没想到胡庸,他半夜被吵醒,本就心里烦得厉害,连头都是痛的。一个戴罪立功是立,两个戴罪立功也是立,他是皇帝,当然不能说手里没合适的人用了,只当自己宽容大度。
且西山的事情,怎么比得过保定重要。
宣帝摆了摆手,开口,“就这么办。内阁拟旨,西山灾情,由刘荣以戴罪之身主办,銮仪卫副指挥使魏戟从旁协助。保定府地动,陆则领三大营前去。”
陆则、刘荣等人上前领命,张元迟了一步,也就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狐疑看了一眼周盛。
但周盛也规规矩矩立着,微微佝偻着背,看不出什么端倪。
众人出宫,雨还在下,但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一丝丝的天光了。陆则先去了一趟营地,才回到府里,天还没彻底亮,但立雪堂里众人却都已经起了。
江晚芙正坐在窗户下,她已经带人把行李收拾好了,但也睡不着,思绪纷乱,索性便叫纤云拿了纸笔来,她抄起经书来,一笔一划,她抄得很虔诚,只当给西山受灾的百姓祈福了。雨还在下个不停,纷乱嘈杂的声音里,她听到仆妇的声音,就知道是陆则回来了,急急忙忙起身朝外走。
到门口的时候,正赶上陆则从庭院里走来。常宁给他撑着伞,但也没顶什么用。
江晚芙上前迎他,摸到他的肩膀和袖子都是湿的,二话不说推他进屋换衣裳。“夫君,你先去换衣裳,已经准备好了。”
陆则也没急着说什么,进屋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裳,手里又被塞了杯姜茶,他喝过一口,看到桌上她抄到一半的经书,已经写了有几页了,娟秀的字迹,他皱了皱眉,“你没睡?”
江晚芙也没撒谎,轻轻点头,“嗯,睡不着,你不回来,我心里慌得厉害。”
陆则伸手,江晚芙就很自然地把手递了过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男人的手很大,且很暖和,指腹有些许粗糙的茧,是习武留下的。
他握住她的手,顺势拉她起来,带她到床边,抱她到床上,拉过锦衾,盖到两人身上。帐子也落了下来,那副才换上不久的,葱绿绣兰草蟋蟀图的纱帐,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模糊的雨声里,陆则的声音柔和下来,“闭眼,睡一会儿。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江晚芙小声地应了一声,她有点睡不着,雨声太大了,她眼前总是划过那些倒塌的房屋之类的画面,有些触目惊心。陆则没回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她是个共情能力有些过于强的人,很容易被这些情绪所影响。但很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睡吧,我在。”她听到陆则沉稳的声音。
江晚芙乖乖应了一声,“嗯”。握住陆则另一只手,终于渐渐有了睡意。
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但屋里已经安静下来了,不管是睡着了的江晚芙,还是清醒着的陆则,都无比珍惜着这一刻难得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