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个鼎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海面上, 白色海鸥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风轻轻吹过,漾起一层层金色涟漪, 将一切暗潮涌动埋藏在海底。
这是宋鼎鼎第一次看到海边的落日。
本该美好,难忘, 如今要以这种痛苦、煎熬的方式结束, 永远成为她心底的遗憾。
她不甘心。
明明她的少年近在咫尺,此时此刻却成了触不可及的生死之距。
宋鼎鼎疯了一般的挣扎着, 指甲尖锐刺进那人的手臂中,狠狠地, 用力地扎进去肉里, 而后向下猛地一刮, 令身后那人发出了低不可闻的闷哼声。
她指甲缝里卡着肉沫和鲜血,趁着那人分了神,使出浑身仅剩的力气, 想在礁石上沾着浓稠的血液写下‘宋’字。
然而就在她动手准备写时, 她突然想起, 身后那人也不是傻子,即便她拼尽全力留下痕迹,那人若是事后注意到, 也可以擦洗干净。
宋鼎鼎停顿一瞬,用力挥舞起一只手臂,在故意吸引到了那人的视线后, 她沾着鲜血, 一笔一划在礁石上写着‘宋’字。
或许是她不自量力的垂死挣扎, 引起了身后那人的兴趣, 那人却是微微卸了两分力气, 准备等她写完那个宋字后,再用力勒死她。
宋鼎鼎趁此机会,将另一只手掌藏在腹部,用拇指按动储物戒,将初见那日她打喷嚏流鼻涕时,少年递给她的那块手帕拿了出来。
缺氧的窒息感几欲让她昏死过去,也不知是什么动力,强撑着她在腹部前的沙地中刨开了一个小坑,将手帕埋了进去。
那写在礁石上的血字,完全是为了转移身后那人的注意力,待她一走,那人定会将礁石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但那人一直盯着她写字,反而会大意疏忽了她埋在沙地里的帕子。
若是海水涨潮,大概可以冲到这里,将浅埋在沙地里的手帕冲出来。
手帕上沾着血,她想他只要能看到这手帕,便会明白,她没有失约,更没有不辞而别。
这样等到下一次原主父母来海岛时,或许他会询问起此事来。而宋家夫人是个聪明人,想必她在画舫船上说的那些话,宋家夫人也听进去了一两分。
届时能不能帮到他,便看命运的造化了。
在她埋手帕的同时,那只沾血写字的手,自始至终都不敢停顿,生怕引起那人的怀疑。
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对于一个大脑即将缺氧宕机,从颈间到脸颊都布满青紫色痕迹的人来说,却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那份不甘心,那份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和愤然,支撑着她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待她写完礁石上的‘宋’字,身后那人从鼻间发出了一声讥诮的轻嗤,疏忽加大了掌间的力气。
湿润的眼珠蓦地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出镜子用指尖触碰了上去。
一阵刺眼的白芒过后,宋鼎鼎重新获得了新鲜空气,她双手交叉握在颈间,猛咳声不住,像是溺水刚刚被救上来的人。
相比起活活被人掐死,出入幻境时的滚筒式搅拌便显得舒适极了。
待宋鼎鼎感觉到身体逐渐平稳后,光芒渐渐消失,她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岩洞地面上冰凉的触感,令她生出了几分惆怅之意。
她抱着双膝坐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看着岩洞中全部炸裂开,碎了一地玻璃碴子的长镜,心底掩盖不住的失落。
镜子碎了,她再也见不到少年了。
宋鼎鼎怔愣着。
久久,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庄主所说的那样,他曾在幻境中无数次看到夫人死去,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
所以,她何必要沉浸在一个幻境中,为一件本就无法挽回的过去而难过悲伤?
而且就算是幻境,不管结局如何,她已经拼尽全力去救他了,不是吗?
宋鼎鼎掐着指腹,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这是幻境,这只是幻境。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爬起身来,往离开暗道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脚。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岩洞中晕倒,是打开棺材后,被一阵刺眼锐利的光芒波及。
据庄主所说,那是吞龙珠散发出的光芒,而晕倒的他们,也是因为这颗吞龙珠的光芒,才会陷入幻境之中,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
假设第一次晕倒是吞龙珠藏在了棺材里,那她第二次单独前来岩洞里寻找吞龙珠时,棺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又是如何通过镜子,进入幻境之中的?
宋鼎鼎转过头,看向墙壁上镶嵌的上千颗夜明珠。
就算是照明,也用不着镶嵌那么多夜明珠在此地,庄主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用意?
宋鼎鼎重新走了回去,她对着那些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夜明珠看过去,一颗一颗,视线在夜明珠上逐个掠过。
直到她将眼睛都给看花了,终于在岩洞墙壁的西南角,找到了泛着淡淡玄色琉光,隐约呈现出龙眼的珠子。
七颗吞龙珠,分别映出龙的首、尾、须、角、鳞、爪、眼,而镶嵌在墙壁上的这颗吞龙珠,正是代表着龙眼的那颗珠子。
宋鼎鼎踩着岩石上的棺材盖,用慈悲将吞龙珠从墙壁上抠了出来,感受到冰凉莹润的触感,她糟糕的心情微微转晴。
庄主给的三项任务,一是唤醒所有人,二是杀了庄主,三是找到吞龙珠。
镜子都碎了,想必他们也都醒了过来,如今找到了吞龙珠,便只剩下最后一项任务——杀了庄主。
只是庄主还给他们设定了两个时辰的任务时间,她现在不能确定,她在镜子里的那几日,镜子外的时间是一起流动的,还是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若是时间一直在流动,那她在镜子里待了几日,这秘境的时间就也过去了几日,便错过了完成任务的时机。
不过这问题倒也不大,反正她现在拿到了吞龙珠,只要其他人还活着,他们再想办法离开这里就是了。
宋鼎鼎将吞龙珠收进储物戒中,疾步往回去的方向走,待她从暗道离开,还未从茅屋里走出去,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能让阿鼎一个人进暗道里冒险?”
白绮话音落下,黎画便冷着脸道:“你最后一个醒过来,要不是阿鼎让我留下守着你们,你以为我会等你?”
“放屁!最后一个醒过来的人,明明是裴名……”
宋鼎鼎从茅屋中走出,两人激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越过黎画和白绮,直直落在了裴名身上。
颊边轻纱浮动,一双墨玉似的黑眸微垂,他穿着薄柿色的衣裙,立在郁郁葱葱的绿竹下。
裴名,无臧道君,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顷刻之间,她脑中掠过无数可能性,却又被一一否决。
如果他是无臧道君同母异父的姐妹,那他为何要撒谎将无臧道君的身世,说成是他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是男扮女装,那伪装的痕迹在哪里?
少年时的无臧道君,便已经一米八多的身高,而裴名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左右。
撇去这一点不说,头发的颜色尚且可以伪装,但男女天生而来的特征怎么伪装?
除非他跟她一样,拥有一个不怎么灵光的系统,同样从异世界穿越过来,还同样可以用亲密度兑换【美颜塑形】的金手指技能。
宋鼎鼎认为不太可能,但现在发生的事情早已超出她的预知太多,对于不能百分百确定的事情,她只能先持着存疑的态度。
白绮走上前,神色担忧:“阿鼎,你没事吧?”
宋鼎鼎被她的嗓音唤回了思绪,抬起头,微微笑道:“我没事,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黎画替她回答道:“你走了之后,吕察去通知其他人寻找吞龙珠,我趁着守在那里等待,看着庄主夫人的尸体,突然觉得有些异常……”
他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道:“你猜怎么着?”
宋鼎鼎正要问夫人是不是诈尸了,便听见白绮抢着答道:“夫人尸身不腐,就是因为她嘴里含着吞龙珠!”
说着,白绮便将黎画手里的吞龙珠夺了过来,邀功似的递到她手里。
宋鼎鼎看着那颗隐现出龙鳞的珠子,微微一怔,将藏着黑色吞龙珠的储物戒,往袖子里掩了掩。
如果棺材里夫人齿间的金色吞龙珠,才是让他们陷入幻境的那颗珠子,那她从岩洞墙壁上抠下来的黑色吞龙珠是什么?
她因为黑色吞龙珠,被卷进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宋鼎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右手,看向食指指侧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轻浅透着莹白的月牙疤痕。
龙族公主撞碎了少年屋子里的长镜,她捡起桌角下破碎的镜子碎片,沉思时,不慎被玻璃碎片划破了食指。
少年给她包扎过,还用纱布打了一个蝴蝶结。
那不是幻境。
竟然真的不是幻境……
白绮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事情的后续:“玉微道君在水莲榭被人找到了,倒是那害我们被绑的女子不知去了何处。”
“就在片刻前,庄主在十字架上自尽了,他说我们完成了其他任务,他决定放过我们……”
白绮的声音变得逐渐模糊不清,宋鼎鼎有些恍惚的应了一声,她紧叩住食指上的储物戒,耳鸣目眩的感觉令她身子微微打晃。
就像是耳膜穿孔了一般,随着‘嗡’的一声回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身体失去控制般向后栽去。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变得冰凉刺骨,仿佛被剥离了灵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在倒下的一瞬间,她模糊的视线中闯进一抹鲜亮的薄柿色。
两种颜色似乎在夕阳下重叠在一起。
宋鼎鼎将那声在海岛上未能喊出来的遗憾,轻喃了出来:“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