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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七十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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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画不希望裴名暴露身份。

宋鼎鼎本就知道他跟无臧道君有关系, 届时她要是再知道了裴名就是无臧道君,定然会觉得他在帮裴名隐藏身份,都是一伙的骗子。

即便纸包不住火, 可最起码, 此时此刻他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他轻吐出一口气,正要拒绝,却听见榻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阿鼎, 你为何要现在见他?”

这道声线略显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黎画却从中听出了不易察觉的试探。

为什么要试探宋鼎鼎?

黎画皱起眉, 总觉得裴名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我后腰上的剑伤, 似乎在一夜之间愈合了。我隐约记得昨夜见过无臧道君, 我觉得可能是他帮了我。”

宋鼎鼎话音刚落, 便听裴名问道:“所以,你见他是想询问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她摇头, 视线缓缓落在他沾染着鲜血的双手上:“我想请他帮忙, 愈合你手上的伤口。”

天气炎热,本来伤口就不易愈合,他伤得严重还又沾了水,即便她小心处理过伤口, 也难免会化脓感染。

就算裴名命硬,可以咬牙撑过去,那他也得吃不少苦头。

如果无臧道君可以帮他愈合手上的伤口, 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宋鼎鼎声音不大, 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 说话时还微微带着些鼻音。

裴名恍惚一瞬, 垂着眸:“黎画, 既是阿鼎想见,你便叫他出来罢。”

黎画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裴名让他叫出无臧道君这件事,而是因为,裴名忘记喊他‘黎哥哥’了。

即使他每次听到这样的称呼,都会忍不住心中作呕,但裴名在人前,永远都是这般唤他。

无臧道君便是无臧道君,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小到连月事带这种东西,都能顾虑到,并随身携带在储物戒里。

所以他能在天门宗以女装潜伏三年,不光没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还引得玉微道君和马澐都动了情。

这样思虑周全的人,竟会在恍惚间忘记伪装,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

眼看着裴名越陷越深,却毫不自知,黎画也不知该替宋鼎鼎高兴,还是该替她担忧。

他叹了口气,看着宋鼎鼎道:“好,我试试叫无臧道君过来。”

说罢,黎画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毕竟无臧道君本人就在屋内,他也不知道裴名想怎么出场,索性演戏演全套,便搞得神秘一些。

他正想着要不要抬手,做个呼风唤雨的手势,然而手臂还没抬起来,时间便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裴名缓缓起身,坐在榻边,赤着的脚放在了榻下放鞋的木柜上。

他看着圆凳上的宋鼎鼎,她被定住的时候,刚好是抬眸看他的那一瞬间。

阳光斜斜从窗户中照进来,一道金灿灿的光束,洒在她脸上,额间柔软的碎发垂下,浅褐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熠熠的碎光。

白皙修长的手掌,轻轻放在她头顶,细软的长发乌黑顺滑,洋溢着温暖的光泽。

他被剥夺了爱的能力,不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心动,但很快,他就会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裴名以神识化出了分.身,在这不断消耗和遏制灵力的秘境之中,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

一个月便要换一次血,而他进到秘境中,已有二十多天。

若继续消耗下去,即使凑齐七颗吞龙珠,见到了裴渊,他也根本不是裴渊的对手。

裴名知道,他不该将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但,他就是想任性一次。

他垂着眸,指尖抚过手掌上的血窟窿,麻木的疼痛即刻消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好。

裴名走出房间,站在黎画身旁,两指叠放,轻打出一个响指。

静止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喧哗之音。

夏日晌午后的盛阳炽热,树上传来蝉鸣阵阵,黎画怔愣了一瞬,悬在空中的双臂缓缓放下。

他看着不知何时立在身侧的裴名,撇了撇嘴:“动作还挺快,害我白担心了……”

裴名斜睨着黎画,黎画声音渐小,闭上嘴,视线落在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上。

他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走进了屋子里。

宋鼎鼎听见门外的声响,下意识转过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他逆光而来,一袭银发,犹如覆雪白,淡淡的蜜合色在细碎的阳光下,显得温暖耀眼。

“你找我?”

清泠悦耳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宋鼎鼎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眸光微微有些恍惚:“嗯……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说着,她伸手叩住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掌:“能不能,请你将裴小姐手脚上的伤口愈合?”

裴名站在门口,斜倚着门框:“裴小姐是你什么人,我为何要帮他?”

她被问得一怔。

裴小姐是她什么人?

同门师妹,普通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宋鼎鼎迟疑着,轻轻道:“我喜欢他。”

她的声音实在不大,像是蚊子叫似的,但裴名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扬起唇,微微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夹杂着些许愉色。

裴名抬起头,压下唇角的笑:“那我呢?”

她似乎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他看着她:“你喜欢我吗?”

宋鼎鼎:“……”

也不怎地,她觉得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像极了叼着飞盘回来,期盼着主人摸头夸奖的萨摩耶。

她想起在海岛上时,少年的无臧道君曾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现在的他,少了些天真稚嫩,多了些淡漠清泠,唯一不变的却是他的孤独。

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更没有人爱他。

宋鼎鼎抬起眼眸,看着他:“喜欢。”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他看起来微微有些愕然,是措手不及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却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轻声问道:“可以帮我吗?”

裴名低着头,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他走上前,抬手覆在她眼前:“数三个数,再睁开眼。”

宋鼎鼎知道他一向神秘,生怕他改变主意,不敢多问,连忙点头。

他没有拿走覆在眼前冰凉的手掌,她迟疑了一下:“三。”

许是怕他三个数不够用,她停顿了足足有两秒钟,才继续数下去:“二……”

随着话音落下,唇上微微一沉,清泠的雪松木气息萦绕在她周围。

在黑暗中,其他感官便显得尤为敏锐。

她在耳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错乱、毫无节奏,像是刚刚跑完步停下来,擂鼓般响个不停。

她下意识闭上眼,可来不及沉沦其中,雪松木的气息便已然消失。

唇瓣相触,短暂又温柔。

犹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一。”

裴名替她数完了最后一个数,伴随着他声音的消失,她缓缓睁开眼,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宋鼎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神色微微恍惚——无臧道君走了。

他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她想找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拜托黎画帮忙。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还没来及问出口,他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鼎鼎低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一红,连忙转过头,看向榻上的裴名。

他方才还坐在榻边,或许是无臧道君施了什么法术,他此时已是睡熟了。

宋鼎鼎松了口气。

幸好,他刚刚睡着了。

若不然,让他看到了无臧道君亲她,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不是断袖这件事了。

她将圆凳搬了回去,小心查看了他手脚上的伤口。

见伤口都愈合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她拿出灵气丸放在他齿间,放下了床头上的帷帐,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黎画正在门外等着她,看她出来,他走上前问道:“怎么样,裴姑娘手上的伤口愈合了吗?”

本就是为了做戏,才问出来的这一句,自然也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宋鼎鼎简单回答了两句,犹豫片刻,忍不住道:“无臧道君很忙吗?”

黎画被问的一愣:“什么?”

她解释道:“他走得匆忙,我还想问他些事情。”

黎画挑起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宋鼎鼎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昨晚好像见过无臧道君,但不知为何,却是记不清楚了。”

他薄唇微微翕动:“昨晚?”

她点点头:“我醒来后,还以为是做梦,但是我腰后的伤口愈合了,想必应该不是梦。”

黎画陷入了沉思。

如果昨晚上,裴名换衣服是为了去见宋鼎鼎,那他帮她愈合伤口,明明是件好事。

他为什么要抹除她的记忆?

不知怎地,黎画突然想起了白绮。

这两日裴名跟白绮走的很近,而且看白绮对裴名的态度,似是恼怒,还有些憎恨,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难不成,裴名跟白绮之间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黎画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左右裴名现在做的所有事,都绕不开宋鼎鼎,他们私下里的交易,怕是跟宋鼎鼎有关系。

他拍了拍宋鼎鼎的肩膀:“阿鼎,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她以为他是要上山去牧羊,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师父你去吧,我想去陪陪顾小姐。”

黎画应了一声,匆匆忙忙朝着白绮的住处走去。

宋鼎鼎走到裴名房间的隔壁,顾朝雨已经回屋了,她敲了敲门:“顾小姐?”

话音未落,房门便从屋里向外推开,传来‘吱呀’一声:“顾姐姐刚睡着。”

说话的人是吕察,他看见她,便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鼎鼎蹙起眉:“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吕察关上门,示意她往外走走:“那老和尚,为难别人便也罢了,竟还指名道姓让顾姐姐去刷恭桶。”

她愣了一下:“刷……恭桶?”

“对,刚刚我从寺庙外回来,看见了他,他将我数落了一顿,又说顾姐姐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跟个废物一样。”

说着,吕察却是红了眼眶,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宋鼎鼎转过身,便要往外走:“你别哭了,我去找住持。”

吕察一把拉住她:“不行,阿鼎你不能去。玉微道君不是说了,不能跟住持顶嘴,要不然吃苦头的还是咱们。”

宋鼎鼎脚步一顿,迟疑着,缓缓转过头去。

她没有听错的话,吕察是在唤她‘阿鼎’吗?

从她跟吕察初次见面,到后来吕察一路跟在队伍中,他从来没有叫过她阿鼎,都是唤她女君。

她并没有刻意纠正过他,反正不管是叫她名字,又或者是女君,都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

但问题是,吕察为何现在突然改口了?

吕察并没有注意到她审视的目光,他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着:“我会帮顾姐姐去刷恭桶,只是觉得心中不平,才会忍不住说上两句。”

“这住持总是为难人,寺庙里又养猪又养羊,这便也罢了,他嘴上还不饶人。方才他走时,还念叨着顾姐姐不自爱,要不然也不会怀上身孕……”

宋鼎鼎眉头紧皱:“你确定,这是住持说出来的话?”

“对,便是那老秃驴说出来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毒舌的和尚。我听说他还咒陆轻尘断子绝孙,说席梦思会有血光之灾……”

话还未说完,席梦思便挎着嘉多宝的手臂,从外边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院子。

吕察见席梦思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那住持还说,让顾姐姐刷恭桶,便是因为她肮脏到只配去刷恭桶。”

“阿鼎,我恨死他了……你说这老秃驴是不是该死?!”

宋鼎鼎见他越说越激昂,不禁挑起眉:“是啊,这老秃驴真该死。”

吕察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擦干净了眼眶里的泪水:“罢了,这种事情,私底下骂一骂便是了。”

“阿鼎,你万万不能将这事告诉别人,若是传到了顾姐姐耳朵里,她听见了,定是要伤心难过。”

宋鼎鼎颔首:“我自是不会出去乱说,倒是你,也要管好了自己的嘴。”

吕察应了一声:“我先去刷恭桶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院落。

席梦思从身旁经过,嘉多宝看到宋鼎鼎,下意识将席梦思挎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臂扒拉了开。

她还记得,宋鼎鼎上次一脚踹翻了席梦思房门的事。

她是个穷剑修,席梦思攀上了高枝,愿意与她结交,给她送丹药送宝器,她自然不会拒绝。

但宋鼎鼎她也不想得罪,知道宋鼎鼎因为顾朝雨的事情厌恶席梦思,在她面前还是做做样子比较好。

“阿鼎,你怎么在这里?”嘉多宝用着熟稔的语气,跟她打着招呼:“是来看裴名的吧?”

宋鼎鼎点点头:“如今看过了,我便先走了。”

孕妇嗜睡,既然顾朝雨睡着了,她留在这里也没意义,还不如先回去。

说罢,她便朝院子外走去,像是根本没看到席梦思一般。

席梦思垂下眼,看着嘉多宝下意识保持开的距离,强忍着怒气,垂在身侧的手臂止不住颤抖。

这该死的势利眼,从初次一起做任务,在动物王国,嘉多宝看见宋鼎鼎花了大价钱买下葫芦种子,便开始对宋鼎鼎示好。

她刚刚才给过嘉多宝十颗提升灵力的珍稀丹药,如今嘉多宝便见风使舵,在宋鼎鼎面前,这般啪啪打她的脸。

若不是陆轻尘特意交代过她,让她接近嘉多宝,她才不惜得跟这种墙头草做朋友。

嘉多宝见她失神,不由得问道:“思思,你想什么呢?”

席梦思听得微微有些作呕,还思思,刚才早干嘛去了,甩开她手的人,难道不是嘉多宝吗?

“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实在不愿跟嘉多宝再待在一起,丢下这句话,扭头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

宋鼎鼎并没有回自己房间,她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宋芝芝。

宋芝芝那座黄金宫殿,就建在寺庙的对面,不管谁从寺庙出来,去哪里都要经过这黄金宫殿。

太阳偏斜,气候却依旧炎热,宋鼎鼎走到寺庙外,便将披风先收进了储物戒中。

宋芝芝还在黄金打造的摇椅上,只不过这次手里多了半个西瓜,一边摇着蒲扇扇风,一边吃着瓜,过得好不快哉。

宋鼎鼎想起刚刚路过猪圈,那些在猪圈里清理猪粪的男弟子,不禁咂了咂舌:“你倒是懂得及时行乐。”

听见她的声音,宋芝芝头也不抬:“反正在这里待不了几天,等一离开这里,这些黄金便都成了幻影,自然是要及时行乐。”

她拿刀切了一块西瓜,递到宋鼎鼎手里:“刚刚我看见黎画将你背下了山。”

“要说起来,你才是厉害,短短半月多的时间,便要将九洲第一剑仙掰成断袖了。”

宋鼎鼎:“……”

她接过西瓜,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断袖!我跟黎画之间,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

宋芝芝咬了一口西瓜:“行了,你不用解释,我都亲眼看见了。”

“他连灵力都没用,便一步一步将你背下来的,尤其是那最后几十步石阶,他见你睡着了,越走越慢。”

宋鼎鼎愣了一下。

她当时迷迷糊糊睡着了,本想着打个盹儿,片刻钟他到了山下,自然会叫醒她。

倒是没想到,他没用灵力,直接背着她一步步走下了山。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相信黎画没叫醒她,只是出自师徒之间最平常的关怀,跟宋芝芝所理解的暧昧完全没有关系。

宋鼎鼎不准备跟她多掰扯这事,直接问道:“你今日在此处,可看到了吕察进出寺庙?”

宋芝芝点头:“看见了,他跟陆轻尘在一起,从寺庙里走了出来。”

“陆轻尘?”她缓缓皱起眉,忍不住确认道:“你确定你没看错,吕察是跟陆轻尘在一起?”

“这怎么能看错,我眼睛又不瞎。”

原本只是抱着一丝疑虑,来这里碰碰运气的宋鼎鼎,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却是更加疑惑不解了。

吕察在被陆轻尘害死之前,便因为顾朝雨的事情,对陆轻尘没什么好脸色。

按理来说,吕察差点死在陆轻尘手里,躲他远远的还来不及,现在往上凑是什么意思?

宋鼎鼎想不明白。

“对了,你若是有时间,陪我去庙里解个梦。”

宋芝芝放下瓜皮,拿清水冲洗了黏糊糊的手掌,忍不住道:“昨夜那个噩梦,让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宋鼎鼎问道:“什么梦?”

“天门宗的大长老你知道吗?就是我刚死的那个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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