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绞弦琴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 摄像头给到了教堂长椅的位置。
除了台上嘉宾，长椅上还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人，其中有男有女, 肤色各异, 有几位向镜头笑着招了招手。
主持人：“这一次受邀参加节目的老师们。来自于世界各地，他们之中，有享誉世界的古典音乐大师, 有来自H国皇家音乐学院的音乐教授, 有擅长中世纪音乐的民乐团乐手，还有来自宗教国度的音乐演奏家……”
“根据大家所选择的乐器不同, 将会由不同的老师给大家进行专门的教授学习。”
“现在，就请各位学员拿起自己所选定的乐器，与自己的老师与队员们进行初次交流吧！”
主持人话音落下，嘉宾们纷纷有了动作。
谢眠拿起长桌上的绞弦琴。
有些重。
绞弦琴的琴身通体深棕，刻画着神秘图腾, 有形如吉他的琴弦, 却也有黑色的钢琴琴键, 头部还有一个暗红转轮, 造型奇特, 看起来像一个精密的机械造物。
他抚摸过琴身, 似乎听到了遥远时空之前，从海盗船上传来的悠扬声音。
曾经, 在这个被原书剧情所限制的世界里，他各项能力都被压制，只有乐器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之中, 能够勉强演奏出一些曲目。
虽然如此, 也只是勉强而已。
即便他的指尖因为过长时间的练习被琴弦磨出淤血和厚茧, 旋律依旧僵硬晦涩，无法再更进一步了。
他明明能够感知到音乐的美妙魅力，却毕生难以触及。
直到他进入乐园，他身上的束缚解开。
竖琴、钢琴、提琴……
漫长的一百年岁月里，无数乐器经过他手，由陌生到纯熟，他所创作的乐曲能够摆满一个房间。
只是，大多时候，演奏者是他自己，听众也只有他自己。
谢眠拿着绞弦琴返回原处，发现姬语还没有动。
“姬先生怎么还不去拿乐器？”
他轻声开口问。
姬语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回答他问题，而是道：“队友啊，咱们都已经是队友了，你怎么还叫我姬先生这么生分呢。”
“那姬先生觉得我应该叫你什么？”谢眠很好脾气地道。
姬语：“我年龄比你大，你可以叫我……”
“姬哥？”谢眠随口接道。
姬语面色一僵，咳咳了两声，道：“鸡哥就算了，其实我觉得语哥还挺不错……”
他看着谢眠那张漂亮到让人感觉惊悚的脸蛋，即使谢眠的表情很平静，他声音还是逐渐干涩起来。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都是队友嘛，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
他目光游移，声音越来越小，“或者，你喜欢的话……叫、叫小姬也不是不可以。”
“小姬？”
说话的人并不是谢眠，而是柳夜@他已经拿着自己的乐器回来了。
在常人看不到而两个队友都能看到的视野里，两只长耳朵一动一动的，明显是听到了姬语的话。
姬语：“？”
他面无表情推了推脸上粉红眼镜，“你礼貌吗。”
柳夜歪了歪头，疑惑，“不是你说让叫的吗？”
姬语黑脸：“我不是让你……而且很明显，我比你大。”
柳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噢，小姬。”
姬语：“……”他就不该和一只智商为负的兔子讲道理。
柳夜手里拿着一根造型奇特的长管，却实在看不清楚长管上有几个洞，这会求助队友：“这是个什么？”
姬语原本不想理他。
然而对上柳夜雾蒙蒙的双眼，他推了推粉红眼镜，还是吐出了个词：“……Shawn.”
他顿了顿，考虑到这只智商为负的兔子可能听不懂鸟语，才勉为其难地翻译道，“这是肖姆管，现代双簧管的前身。”
说完，又有些不耐烦道：“赶紧去把你的隐形眼镜调好，也不怕眼睛瞎了。”
“噢。好的小姬。”柳夜点点头，两只长耳朵摇晃了一下，十分真诚好奇道，“你抽到了什么乐器？”
姬语额角青筋凸出，“……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姬。”
眼看着最后几个嘉宾都已经将乐器拿到手，长桌只剩下最后一样乐器，姬语只能认命走过去，把东西拿过来。
那是一只造型非常粗犷的鼓。
鼓身是铁制成的，还生了青色铁锈，而鼓面上面的兽皮仿佛是没有清洗干净一样，呈现灰黑颜色。
鼓很大，需要人用两手抱着。
姬语生无可恋地抱着这大黑墩儿，表情活像是抱了个来讨债的叉烧儿子。
作为一名天才钢琴家，他对打击乐器没有什么兴趣。
重点是，这鼓未免长得太过粗犷了，和他英俊潇洒的气质形象完全不符合。
明明中世纪乐器都是以优雅的琴类为主的，怎么就他抽到了鼓呢？
而且他两个队友也抽到的乐器不怎么样——肖姆管音色尖锐，类似唢呐，绞弦琴的音色则原始低哑，自带混响。
三样都是声音特质突出，难以融合的乐器。
姬语无语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翼琴（古钢琴）、尼古赫巴琴（低音提琴）、维奥尔琴（古大提琴）、竖琴、索尔特里琴、鲁特琴（古琵琶）……
都是很好融合协奏的弦类乐器。
得了，看来只有他们队的乐器这么奇葩。
主持人似乎也看笑了，却还是发挥了专业的忍笑功底，道：“看来学员们都已经拿好了乐器，我们号称精通世界上现有所有弦乐器的姬学员似乎有意外之喜……咳咳，好的，现在请各位老师入场，和我们的学员进行第一次见面吧。”
长椅后方的老师们纷纷起身向嘉宾学员走来，塞缪尔走在靠前的地方。
经过谢眠的时候，他推了推左眼单片眼镜，有些遗憾地道：“真遗憾，你没有选到我擅长的乐器。”
谢眠微微撩起眼皮，笑了笑，“那可真是可惜啊。”
塞缪尔：“这一轮结束，下一轮选我当你的伴奏吧？”
每一轮竞赛环节结束之后，由观众评选出最佳队伍的成员可以选择下一轮的学习内容，被评选出的学员MVP则可以选择下一轮队友——因为下一轮是舞蹈环节，队友不仅包括两名组队队友，还包括一名乐师伴奏，从第一轮的老师中选取。
塞缪尔这样说，似乎笃定了谢眠能够成为本轮的学员MVP，也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谢眠歪了歪头，与塞缪尔黑色眼眸对视了一瞬，轻轻笑了一声，道：“好啊。”
塞缪尔在胸口又画了一个略显不自然的十字，弯唇道：“God bless you.”
说完，他走了到一位有着古典温婉美貌的女星面前——是近两年才声名鹊起的歌乐坛歌后秦风谣。
秦风谣选择到的是翼琴，但她的手里拿着的只是翼琴的琴谱，毕竟真正的翼琴非常巨大，长桌上放不下。
秦风谣看到塞缪尔的时候，瞳孔忽然微微紧缩了一下，又很快露出笑容。
“老师，你长得似乎有些眼熟。”
塞缪尔微笑道：“是吗。我还是第一次踏足这片东方土地。”
秦风谣迟疑，“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吧。”
此刻一位棕发的优雅女士经过姬语身边，身姿娉婷。
姬语抱着鼓，目光追随着那位女士，喃喃道：“要学鼓也就算了，起码让一位漂亮的小姐姐过来教导我……”
“嘿boy。”
姬语的肩膀忽然被重重拍了拍，把他整个人都震了震。
一位穿着短袖、手臂比他大腿还粗的白人壮汉朝他露出和善的微笑。
姬语：“……”
他现在退赛还来不来得及？
这一轮教导谢眠的是位黑人乐手，手臂上纹着花纹，脑门上都是辫子。
“嗨！”黑人看起来很难惹，但其实十分热情，用蹩脚的中文道，“我叫麦克。你长得真像天使。”
“你好，麦克老师。”谢眠友好地用英语打了声招呼。
麦克眼睛一亮，“你会说英语？那就太好了。”
嘉宾们和音乐老师们热情交流了着。
“咔嚓”一声，台下的摄影把这混乱的一幕记录了下来。
主持人又开始说话了：“和老师们初次见面的时间总是快乐而短暂的，请现在各位嘉宾们换上校服，成为紫罗兰修道院的外修学生，正式开始上课吧。”
一般而言，修道院里的学生，分为内修生和外修生。
内修生需要学习宗教有关的知识，毕业后会成为神职人员，外修生则只在修道院中学习知识，学成之后依然回归世俗。
姬语飞速地换好了衣服出来，依然带着那副粉红墨镜，正在低头用手机发信息。
真实之眼：队长，你猜我遇到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像乐园里那位NO.1的人，真是活久见。
队长：照片。
真实之眼：他现在不在，我待会拍一张发你。或者，你可以搜搜他的名字，他是个最近半年才出道的小明星，叫……
“你在做什么？”
一道低柔动听的声音忽然传来。
姬语手一僵，抬起头，看清眼前人模样的时候，瞳孔收缩，手机掉了下来。
太像了。
姬语怔怔地想。
眼前人穿着黑色修士袍，长长的卷发披在肩上，身形高挑纤瘦，肌肤苍白，胸前是一条十字架项链。
修士袍明明会让人显得禁欲，可是穿在眼前人身上，却有种诡秘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直到——
坠入深渊。
这模样让姬语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自己曾在乐园里远远瞥见的那一眼。
——那只穿着黑色祭司袍的漂亮怪物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无数荆棘从他背后蔓延出来，铺天盖布满整座虚妄之城，将无数怪物卷缠成尸体和碎骨吞噬吸收，而它本人，却正弯腰去触碰地上一朵开着的白色小花。
那一次，原本的虚妄之城城主拉菲格尔失去了宝座，被永远放逐到乐园最底端的罪渊，城里怪物几乎被对方一个人杀尽了。
权力者更替里，他们这些意外闯入的轮回者们得以侥幸逃脱。
——毫无疑问的幸运。
却也留下了极大的恐惧。自此不敢碰触任何与荆棘有关的东西。
姬语根本不敢看，干巴巴地答道：“我、我在跟朋友聊天。”
“是吗。”谢眠友好地提醒，“你手机碎了。”
姬语低头看地上手机。
靠，屏幕真碎了。
刚买的新款手机啊。姬语无比心疼，却不敢抱怨，只能弯腰去捡。
柳夜也换好衣服出来。
他似乎已经趁机悄悄调过了隐形眼镜，眼睛不再迷蒙，搭配着他本人的清冷长相和身上禁欲修士袍，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前提是忽略他那两只已经快要垂到脸侧、粉粉嫩嫩的长耳朵。
看上去有点想让人捏一捏。
见鬼。
姬语想。
他居然会觉得这只兔子有那么一点可爱。
几人走了出去，修道院花园等候区里，其他组嘉宾正在交谈。
其中最显眼的是左妄，他一头颜色诡异的头发，衬着正经的修士袍简直不忍直视。
他的队友秦风谣正在和他进行热情交谈。
左妄显然难以应付这样的热情，眉头越皱越紧，看到他们走过来，忙用求救的目光看了过来。
秦风谣也看见了他们，勾了勾红唇，开口：“早就想要祝贺姬老师的全球巡回音乐会大获成功，今天总算找到机会。”
姬语矜持道：“多谢。”
秦风谣：“柳夜老师之前在央台晚会上表演《月色之下》芭蕾舞，让我印象深刻。一直想要结识柳夜老师，没想到这次节目碰上了。”
柳夜：“噢，你好。”
秦风谣知道这两人性格公认一个自恋毒舌一个冷漠寡言。
艺术家嘛，脾气怪点是当然的，也没将他们态度放在心上。
最后，她才把目光转到谢眠身上。
“你是……原谅我记忆有点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叫谢眠吧？我听简菲姐说过，你在剧组里面表现挺优秀的。”她轻声细语道，“希望你在这个节目里也表现得同样优秀。”
秦风谣是和简菲同一个公司的艺人。
那个公司艺人在短短几年时间自杀失踪达到了两位数以上。
她身上有苏格拉姆的气息。很淡，又明显。
谢眠凝视了她一眼，没要在意她话语里暗藏机锋。只微微笑道。
“承你吉言。”
除了学员，负责教导的老师也换上了修士袍。
和的黑色不一样，老师的修士袍是白色的。
三位负责A组的老师穿着白色修道袍，饱满肌肉喷薄而出。
为了保证拍摄效果，第一天众人会在修道院的露天花园里面进行教导。之后才会在教室里面单独授课。
三组人分散得很开，但还是能够隐约听到远处所传来的声音。
试音的时候噪音偏多，毕竟节目组选取的都是罕见的中世纪乐器，到当代许多都已经沦为小众，即使在座的搞艺术比较多，也难以一时之间上手。
摄影师在各组之间转移，拍摄可用的素材剪辑。
“绞弦琴是依靠手柄上的转轮进行发音，依靠琴键调整音阶……”
黑人乐手麦克开始教授。
他看着粗犷，却意外有耐心。
谢眠也十分有耐心地听着，毕竟，他研究乐器并没有老师，很多时候都是抢过来就独自研究，自有一套技巧。
在一片喧嚣噪音之中，忽然有流畅的音乐响起，是类似钢琴的声音。
——翼琴。
属于现代钢琴的前身，也叫羽管键琴。
摄像头转移过去，秦风谣嘴角带着矜持的笑，双手在翼琴上弹奏出流畅的乐曲。
——这是一首《致爱丽丝》。
翼琴和钢琴类似，弄明白音阶对应琴键之后，想要弹出简单曲子不难。
塞缪尔倚靠在翼琴旁，面对学员如此快速的掌握，他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
麦克：“……音阶调整的方法就是这样了。你可以先试试转动琴弦，试着发出声音。”
谢眠缓慢转了几圈，没有按动琴键，只有绞弦琴本身的原始音色。
一种让人感觉诡异不适的喑哑低音传了出来，穿透力极强。
麦克：“……好了，可以先停一停……”
谢眠没有停。
他好像一个被新奇玩具吸引的孩子，姿态慵懒地抱着形态古怪的绞弦琴，白皙漂亮的手搭在转轮上转动。
在场许多人都被这奇异音效吸引了视线。
喑哑诡异的声调，说是难听，又似乎不然，有种诡异魔力，吸引着人去一直听下去——
想等待它变调的一瞬。
正在弹奏钢琴曲的秦风谣停止下来，似乎被打搅地皱起眉，看向谢眠方向，在镜头前无奈叹了口气。
塞缪尔靠着翼琴，闭目倾听，却有些享受地弯起眉眼，微不可查地低喃了一句。
“……小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