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止渴
谢眠被塞缪尔紧拥在怀抱里。
他撩起眼皮, 看着炽盛的阳光在医务室横扫一遍，在兔子和姬语身上顿了顿，又慢慢褪去。
医务室里重新回复平静。
而那缕若有似无的夜息花香, 仿佛也只是他的错觉。
谢眠定定看了塞缪尔一会, 忽然弯了弯唇，道：“塞缪尔，你抱得我太紧了。”
塞缪尔闻言放松了一点手臂, 道：“是吗, 抱歉。”
谢眠歪了歪头, “你帮了我,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塞缪尔从善如流，微微笑了笑, “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低头嗅了一口谢眠身上的气息，忽然低声道，“眠眠, 你身上好香。”
谢眠任他抱着, 并没有立刻将他推开，蜷曲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对方臂弯。
他还在寻觅刚才嗅到的那缕香气。
是错觉吗？
他忽然反手扯住对方衣领, 靠近去嗅对方颈肩那片裸露的皮肤的气息, 薄唇在对方颈间掠过。
塞缪尔一怔，被迫仰起头。
脖颈上传来一点温软的触感, 让他悬在脸侧的单片镜链晃了晃。
没有味道。
谢眠舔了舔发干的唇，放开了他。
旁边的兔子似乎终于从茫然的状态恢复过来，他看着座椅上一站一坐相拥的两人, 凤眼慢慢睁大。
他没看错吧？
——他们的怪物之王, 居然会任由一个人类抱着？
“大人, 你们……”兔子迟疑地开口。
谢眠斜睨了它一眼, 淡淡道：“闭嘴。”
这兔子差点闯下大祸，引来了神明的视线。
——黎明之神，洛萨忒修斯。
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神名。
他所在的世界，根据神话传说，分为东方神系和西方神系，但都没有被证实过真正存在，最起码在人类有限的历史记载之中，并未有过真正神迹的记载。
而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人对神灵的信仰削弱。
直到现在，人类依靠自己就已经能够掌控世界，不再需要虚无信仰。
因此，他原先世界是否存在神明，谢眠其实并不清楚。
而纵然乐园里的轮回者来自万千世界，但他所遇到过的神明也只有一位，就是乐园之主。其他听闻过的，不是陷入沉眠，就是已经陨落。
这位黎明之神，又是从何而来？
塞缪尔仍抱着他，忽然道：“不要想祂。”
谢眠似笑非笑，“不要想他？”
“他”和“祂”在华国语的读音上是一致的，光听话语，其实分不清是哪一个字。
塞缪尔却听出了谢眠的调侃，低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谢眠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离开你身边，就会被祂所感知到吗？”
塞缪尔“嗯”了一声。
对任何一个黑暗一系的怪物而言，被光明一系神明注视都是致命的。
兔子曾经接受过黎明之神信徒的实验改造，或许对他们还有点用处，或许不会立刻遭受毁灭。
但最重要的是，兔子进化了两次，实力还远远不到值得引起神明动手的程度。
而谢眠已经完成了九次进化。
早在第八次进化的时候，他将原先整个虚妄之城的怪物都吞噬殆尽，就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乐园世界规则实力所能够达到的顶峰。
再往上，就会碰触一些身为人、或身为怪物、甚至世间生灵所不能理解的、超越规则的东西。
第九次进化之后，世界在他眼中，似乎什么都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的实力似乎和第八次进化之后并没有不同，又似乎，多了一些并不起眼的能力。
比方说，以往他可以用力量毁灭一座城池。之后，他却还可以单凭一句言语，就让城里一朵枯萎的花为他开放。
这是规则之上的干涉能力。虽然他掌握的程度不深，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掌握的，在一般情况下作用不大，但到底触碰到了禁忌领域。
如果被对立的神明所注视，必定会有大i麻烦。
明明危险至极的事情。
谢眠却只笑起来，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能够保护我不被祂所感知？普通人先生。”
塞缪尔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谢眠：“又是秘密？”
塞缪尔：“不。我想，或许只是因为我是祂的信徒，而祂足够相信我。”
他笑了笑，装模作样地在胸口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只是我刚刚却做了隐瞒祂的事情，现在心生愧疚，非常不安。”
谢眠微微眯起眼。
塞缪尔说自己和步峥曾经是同事。
步峥是前来负责回收兔子的人，也就是给兔子做实验的那群人中的一个，黎明之神的信徒。
塞缪尔如果也是黎明之神的信徒，并不让人意外。
但如果真如塞缪尔所言，他的信仰十分虔诚，又怎么会帮自己的神明包庇他这样的怪物？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谢眠审视着塞缪尔，“我记得我们只是初次见面。我不认为我有能让你违背信仰的能耐。”
塞缪尔道：“可对我而言，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
谢眠道：“我们以前见过？”
“我说过的，眠眠，”塞缪尔单片眼镜后的眼睛眨了眨，“我曾经在梦中见过你。”
谢眠轻轻“呵”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只与他对视。
塞缪尔的眼睛很黑，乍一眼看过去时候，有些像乐园寂静的长夜。
……恍惚间，让他似乎看见神座上那个人的眼眸，还有之前闻到那似若有似无的夜息花香。
但两人却又截然不同。
那人年龄不知已经有几万岁了，常年深居神殿之中，似乎永远都不会感觉到孤独寂寥。
冷漠、孤僻、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组建恐怖乐园，冷眼看着轮回者和怪物厮杀，符合人们对邪神所有遐想。
塞缪尔却很年轻，眨眼的时候甚至会显得有些顽劣，说话总不说全，让人很想揍他一顿。
谢眠忽然将塞缪尔推开，站起身来。
他看向旁边的兔子。
“我会抽空回乐园看看。”他道，“但不是现在。”
柳夜听了前半句才刚涌上些许欣喜，耳朵也稍稍扬起来，听到后面耳朵却又蔫搭搭垂了下去。
“大人，罪渊的侵蚀速度很快……我怕乐园撑不到几天。”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么？这个世界和乐园的时空是错位的。”谢眠道，“今天穿越回去乐园可能已经过一年，但一年之后穿越回去，乐园却可能只过了一天。”
怪物们来到这个世界不一，就能够证明这点。
他之所以能够准确无误回到自己进入乐园的时间节点，是因为有着自己原本肉身的联系，依靠的是当初乐园牵引他进入时候力量的反向追溯，但回返乐园，却无法再依靠这样的办法。
他在决意离开那人身边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再回去，甚至没有在乐园留下任何锚点。
而乐园毕竟是神明的领域，有着自我保护机制。
如果想要回返乐园，只能依靠那道莫名出现的裂缝。
“你还记得你穿越空间来到这个世界的那道裂缝在哪里吗？”谢眠问柳夜。
柳夜还没有消化他刚才说的话，闻言答道：“我进入裂缝来到这个世界，就直接来到海上的，那道裂缝并不在我身边。”
是单向传送？
不对。
空间裂缝必然是双向的，才能稳定连接两个空间。柳夜之所以会随机传送到海上，应该是有人在裂缝的这一端进行了空间干扰。
——有人不想让别人知道空间裂缝的具体位置。
谢眠推测出这一点，眸色微深。
是谁？
究竟是黎明之神所在的一方，还是怪物们所在的一方？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正在他思索时，教堂的钟声响起。
当——当当——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嘉宾们午休时间结束了。《遥远回声》录制即将开启。
谢眠看了眼房间里面两人一兔。
塞缪尔没受什么伤，身上的修士袍依旧整洁，就是衣领处被他刚才弄皱了些，其他地方和早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兔子右手已经被包成了粽子，昏在病床上的姬语的右手也被发疯时候的兔子踩得粉碎，头上缠了厚厚绷带，修士袍上沾满鲜血，幸亏袍子是黑色的，看起来还没有那么显眼。
但如果带着这俩队友就这么返回节目组，别说继续录制，恐怕要上社会新闻。
兔子被他这么打量，耳朵抖了抖，道：“大人？”
谢眠道：“你把身上血迹擦一擦，带上旁边这个人类，换身干净的衣服带过来。”
兔子身处在陌生的世界，好不容易找到谢眠，自然对这位大人一切命令服从，道：“是。”
*
《遥远回声》的导演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公司找的飞行嘉宾？”导演皱起眉头，“今天晚上就到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公司老板喜气洋洋的声音，“节目不是才刚开拍吗？还处在录播阶段，完全来得及。这位大半年一直在国外工作，本来我们就邀请过他，被婉拒了，今天忽然告诉我们有两天档期，可以接。这书喜事啊！”
“他可是刚刚拿了国际影帝的喻斯年！”
*
飞机头等舱。
喻斯年坐在窗边，旁边是经纪人碎碎念的声音，“斯年，你才说了把这两个月赶紧把档期排满，结束M国的工作，怎么突然就要回国两天，这样的话咱们档期又要重新排，还得向HW那边的导演请假，就是为了客串国内一个综艺节目……你都已经这么辛苦了，又何必呢。”
说到这，经济人似乎想到什么，苦口婆心规劝，“好吧，就算是你想和男朋友复合，也不用这么着急啊，先完成好工作，有事业心责任心的男人才讨人喜欢啊……”
而且经纪人有一点没说，喻斯年急成这样他都怀疑对方那位单方面分手的前男友是不是真的劈腿了。虽然喻斯年否认过不是，但劈腿这种事，哪个男人会承认嘛……而且别人都已经单方面地提出分手了，找找新人就更正常了。
经纪人心里悲苦，喻斯年单身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人，居然就遭遇了这样的挫折，以后要是对感情彻底失望了可怎么办啊。
喻斯年：“别乱想。正常工作而已。”
几个小时前，姬语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之后手机就打不通了。
那条消息里，只有一个数字“9”，在他们还是一个轮回者队伍里面，“9”就代表着“救命”的意思。
他对自己队员的实力清楚。即使不是顶尖，但是姬语也并不算弱，能够让姬语发出求救信息并且失联，节目组里面肯定发生了严重的意外。
而姬语所在的节目组，却也是谢眠所在的节目组。
他本想把工作完成，准备完全才和对方见面，并不想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但是一想到谢眠也陷入危险之中……他就不能继续冷静。
他已经失去过对方一次。
眼睁睁看着对方坠入深渊，消失了身影。而他在乐园停留了数十年，积累积分兑换复活之书，最终却灵魂召回失败，一切希望成空。
离开乐园之后，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却没有想到，再次遇见自己念念不忘那个人。
就像梦一样。
这几天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与对方见面。
因为他怕。
他压抑了自己几十年，在复活的希望和希望落空之间徘徊。不敢想象活生生的对方在自己面前，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
喻斯年拿起一边的保温瓶，打开。
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飘荡出来。
经纪人嗅着这点香味，道：“斯年，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用玫瑰泡茶……”
喻斯年慢慢喝着，垂眸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闻言低哑道了声。
“玫瑰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