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在纯粹的黑暗中, 简邪丧失任何时间、空间的概念。
直到他感觉自己身体被轻柔地推了推,意识骤然跌入了一处深渊,失重感让他立刻睁开了眼。
车顶。
这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同时,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这是过于熟悉的车载香水的味道。
而轻微的摇晃感, 更是证明了他的确正躺在一辆行驶中的车后座上。
这是……
简邪怔在原地, 随后眯起了眼睛。
这是他父母的车。
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停留在记忆中最后的印象,是自己打开了黑匣子, 而第三把匕首在他的眼前化成灰烬。
下一刻, 从车前座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小邪?”
怀着某种不可置信的念头,他偏了一下头, 和前座的人瞬间对上了视线。
这张面孔在一年内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让他骤然惊醒,却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该和怪物联系起来的人——
简邪低声道:“妈妈。”
他心头一颤, 眉头更加紧锁。
幻觉?
……
“还是不舒服吗?”闻言,女人再次回头,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昨晚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的。”
简邪没有说话。
因为他长时间的沉默,驾驶座上的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早说过,既然我们挤出时间来陪你过生日, 你自己就应该把握好时间。”
这是非常严厉的声音, 话语间带着一点特有的停顿,其他人很难模仿他那种语气。
简邪知道,自己的爸爸一直都是这样不假言辞, 让眼前的这一幕显得更加荒诞不经了, 好像他是一个局外人。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在他的记忆中, 他的父母早就成了死人,而他甚至和他们的尸体待了几十个小时,那种腐臭的气息他绝不会忘却。
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除非……
时间不对。
为了确认,简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他细瘦的手腕上,此刻正停留着一只电子手表,那是他一年前就已经丢掉的腕表。
而手表上显示着时间。
正是一年前,他的生日前一天,他的父母请假开车送他去B市。
“……”
[秦擢。]简邪皱了皱眉,第一时间在心底道,[你在吗?]
没有回应。
他的指尖颤了颤,感觉四周突然变得非常寂静,那种特别的联系被切断了。
简邪意识到一点。
他的身体里,此刻没有邪神。
一阵古怪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内心,这是第一次秦擢没有在他的视线内,他甚至感觉不到祂的存在。
“你在车上睡着了,可能的确是太累了。”一下车,女人就从他的座位边拿出了书包,照顾的姿态非常自然,“没事,等我们去了旅馆,你可以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晚上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简邪坐在车里,没有动。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闻言,女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冷静且毫不留情道:“你们死了。”
长时间的沉默。
“……是在车上做噩梦了吗?没关系,只是梦而已。”
她似乎真的认为简邪现在反常的表现,只是因为他仍沉浸在噩梦中。
但简邪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己的妈妈眼底带着一丝惊恐,手指在颤抖,眉头紧锁。
他的话不留一点余地,听起来并不像是玩笑,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样的表现让她觉得恐慌了。
此时,男人从驾驶位下来,见到简邪还没动静,神色顿时带着一点不耐烦:“别磨蹭了,我还有个文件要发给公司。”
虽然是度假,但他还是公司的忙人,能挤出一点时间很不容易。
听到这句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简邪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暂时放弃了心底的考量,从车里钻了出来。
父母在前面带路。
没一会儿,两人就因为刚才男人不耐烦的态度吵了起来。
“好不容易出来玩,你还把公司的脾气带到了孩子身上!”
“我不想和你吵架。”
“那就态度好一点!”
而简邪跟在两人身后,没去管越来越熟悉的发展,只是冷静地思考现在自己正身处什么情况。
唯一和记忆中不同的是,因为他刚才的惊人发言,女人时不时回过头看他一眼,似乎在担忧他的精神状态。
简邪没那么天真,真的以为之前经历过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他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
所以,也变得更加困惑。
——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真实了,就好像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正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应该更加警惕。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进了旅馆,他的父母终于停止了争执。
简邪朝旅馆大厅里的沙发上瞥去视线,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学生打扮的怪物曾经交代过,它就在其中一员。
果然,他看到了那几个青年中的一人放下了手里的牌。
而那张脸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门外走进的简邪,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艳垂涎,完全把他当成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就这一点来说,还是挺还原的。
简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我有点不舒服。”他突然道,“你们先写房卡吧,我去那边的沙发上坐一下。”
他的父母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及时回复他的话。
简邪默认他们同意了,干脆利落地走向了大厅的沙发中央。
随后,他越过了那么多空位,直接坐在了学生打扮的怪物对面,让对方的呼吸顿时一滞。
怪物:“你——”
“你一直在看我。”简邪声音毫无起伏,“在想怎么捕食?”
自己的食物目标,居然突然反客为主?
怪物顿时一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知道瞪着简邪,连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都忘了。
它的同伴则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显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这个人类只是上下打量它,那种阴森的、和怪物审视食物别无二致的眼神,甚至让它觉得毛骨悚然。
而它有种直觉,它应该明智地保持安静,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它闭上了嘴。
简邪在确认。
眼前这只已经被他吃掉的怪物,身上传来的恐惧的味道和他食用过的没什么区别。
这的确是本人,不是其他怪物的伪装。
而且虽然他用不出来任何匕首的能力了,但简邪依旧可以尝到怪物恐惧的滋味,这说明了他并没有完全回到过去。
又或者……他只是身处在一个复制的空间中。
他回忆起了上一次自己用第二把匕首的情景。
也是在它化成灰烬之后,墙壁就开始自己收缩了,没有任何说明,如果不是简邪在秦擢略微戏谑的提醒下反应过来怎么使用它,他很可能会被直接压成肉泥。
这些道具根本就没给他缓冲的时间。
所以,简邪可以合理猜测,他此刻正处于第三把匕首的效果中。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三把匕首,秦擢曾经说过它的名字,也就是所谓的——
[游增地狱]。
尽管在地狱中,它不是最可怕的环节,但毫无疑问,从简邪查到的资料来看,却是最折磨人的。
凡是从此间地狱出来的罪人,都必须经历游增地狱的四道小门考验,有罪业的众生在此倍增苦恼,如果说有什么是罪人应该经受的肉.体折磨,就是这处地狱。
然而,这恰恰却是象征着“生”的那一处地狱。
因为[游增地狱]是所有地狱的附属地狱,如果罪人想要从任何一处地狱通往人间,都必须经过它的考验。
简邪收回了看向怪物的视线,环视了一圈熟悉的旅店。
在这里,他经受了无数次的循环,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一度将他的精神碾碎——
突然,简邪猛地站了起来。
线索都串了起来。
怪物一直在警惕地留意眼前这个人类的一举一动,他骤然站起的动作顿时吓了它一跳,险些惊叫出声。
尤其是它视线上移,看到对方冷得掉渣的面孔的时候,它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阴冷。
眼前的人类似乎已经完全忽略了它,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依旧将它压制地死死的。
电光石火间,简邪想通了一直以来困惑他的东西。
想想[游增地狱]的属性,所谓的附属地狱。
他只要随便拿出手机搜索一下,就知道它是所有地狱的看守,但他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把地狱比喻成监狱,就一定会有铁门。
既然他能够拿起其他匕首,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们,而游增地狱恰恰就是关押怪物的那扇门,那么,只有提前掌握了它,才有支配其他地狱的可能。
这就像个筛选机制,通行证。
他应该拥有将怪物锁在地狱深处的唯一的那把钥匙。
简邪一直在想,第三把匕首被他拿起,却无法使用的原因是什么。
毕竟,要过动画这种说法只是他的自娱自乐,其实算不上多严谨。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一直都拥有它。
甚至是他在还没有得知身体里多出了邪神的存在之前,他就已经唤醒了这把匕首,所以才有了拥有其他地狱的资格。
简邪明白了一些事情。
随后,他突然有点被自己娱乐了。
他的感情一向很淡,就算产生也不过是一道波纹,很快就平静下来。
但他知道,自己在第一次进食怪物、在赌上毫无根据的运气敲.诈付环宇、在听到秦擢向他吐露心声的时候,他的内心产生的是一股剧烈、强大的已遗失的情绪。
他只是比别人情绪波动的阈值要高而已,这不能不说明了一点,他其实是有点毛病的。
简邪缓缓道:“所谓的时间循环……是我自己做的。”
正如学生打扮的怪物所说的,它只记得自己放置了能够引起人类恶念的道具,对所谓的时间循环一无所知。
而简邪察看了它的记忆,它没有说谎,整个事件中它也没有接触到任何同谋者。
那么,排除一切可能,只剩下一种结论。
——是他无意识中,触发了这种循环。
[游增地狱]的作用很明显。
是在说,一旦有人身处其中,就会经受各种不同的折磨,而当被作用的人只有一具不经用的肉.体的时候,反复重置时间,一次次用不同的灾难去摧毁他的人格,就成了当下最好、最优的选择。
简邪知道,自己内心的那种强烈的感情又一次出现了。
像潮水一样强势,让他无法忽视。
他看着眼前莫名在发抖的怪物,用一种奇妙的语气,若有所思道:“我大概知道了。”
怪物:“你在说什么?”
“你们能够从地狱里出来,是因为有某位玩家把‘钥匙’带出来了,所以门才会打开,让怪物、其余玩家有机会摆脱地狱,但这位玩家却因为某种原因,把‘钥匙’弄丢了。”
“而我,在这里碰到了这把‘钥匙’。”
简邪想过无数种可能,为什么秦擢会说这些匕首已经选择了他。
他甚至猜测过,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进入过地狱,又从中逃脱但是却丧失了记忆,但事实竟然简单到难以想象——
简邪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人、一个不起眼的人、一个路过了里世界的普通人。
他唯一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在[游增地狱]的折磨中保留了自我。
它无法击溃他,所以它向他屈服了。
而秦擢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却和[游增地狱]别无二致。
祂被简邪吸引了,屈服了,纵容了自己本不该存在的感情,喜欢上了这个在第一次就该被拖进地狱的人类。
想到秦擢,简邪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没有祂在身边,这会儿的确感觉非常奇怪,但他们分明才真正认识了一个月左右。
他道:“……你把我带回这里,除了是想告诉我这些,总还有别的原因。”
虽然自言自语让他显得像个精神病,但简邪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地狱]用正确方式交流。
但考虑到温何树说过,他能够感觉到匣子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他想这些地狱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就像活物。
而先前遇到的好几个怪物,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这个想法。
简邪没有得到回复。
他转身离开了沙发,没管身后传来的怪物直勾勾的视线,只是道:“我知道这里都是假的,我没有回到过去,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如果想要让我产生留恋,大可不必。”
空气中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除此之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好像它也在观察他,等他做出决定。
气氛陷入了一阵僵持。
正在这时,简邪的父母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新办好的房卡,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站在原地顿了顿,最后还是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她的母亲抚摸他的后颈,整理他在车上睡乱的头发,那是一种温柔的、令人怀念的触觉。
就连其实一直很烦躁的父亲,实际上也用担忧的神色看着他。
曾经,简邪在每次走读回家的时候,都会盯着同班同学的家长看,那些幸福的家庭、日常的生活。
属于与他越离越远,他最初在遇见秦擢之前所构想的透明人生活。
……
他的母亲道:“对于这种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这是在原来的时间点,她从未说过的话。
简邪突然弄清楚,[地狱]将他放置在一个熟悉的时间点,其实是在等待什么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在刚才看到秦擢离开的时候,心底会产生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
——因为这种不安,预示着他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失去秦擢。
很早之前,作为全知全能的邪神,就曾经给过他暗示。
这就是祂给他的选择。
目前为止,简邪所有的不幸,都是非自愿地接触到了[地狱]的门票造成的,所以他其实在此之前别无选择,他拥有了[地狱],麻烦自然会找上他,这不是主观意愿能够处理的,他其实很被动。
但事实上,简邪还有退回普通人的可能。
他可以选择放弃拥有第三把匕首,这样,他就会自动失去地狱的所有权,做他想做的一切。
秦擢大概觉得他应该有这个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的走向。
是下辈子和怪物一直打交道,还是说,做一个无知且轻松的普通人。
……
简邪没有睁开眼睛。
和上次一样,却有些不同。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而一只冰冷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穿过他的头发。
他翻了个身,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秦擢的膝盖上。
而对方正低下头看着他,姿态慵懒而傲慢,好像一只克制自己嗜血本性的凶兽,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残忍和欲.望。
“谢谢你的礼物,但我更喜欢有你的生活。”
【……】
简邪抬眼看着祂,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你出现之前,活着只有一个目标,其实很无聊,如果未来也只是有目标的话,那其实不能算活着。而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我才有享受生活的欲.望。”
样板房一样的房子、从没有社交的想法、不知道生活留影拍照的乐趣——
这些都被秦擢改变了。
简邪将自己埋在祂的怀里,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腰,收紧了这股力道,任由对方在他头顶轻笑了一声。
突然间,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有实体?”简邪皱眉道,“我失去意识了多久?时长没有过去吗?”
他没记错的话,秦擢也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拥有实体,但现在他抱着的人虽然体温明显低于正常人,但也确实是实体没错,让他触摸起来没有先前黑雾带来的会随时散去的感觉。
秦擢淡定道:“在你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简邪:“……?”
“告诉他。”
话音落下,他感觉自己抱着的人动了动,随后,他们身前传来了一道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拘束。
“——没、没问题。”
意识到有人,简邪立刻松开了抱着秦擢的手,从对方的怀里直起身来。
邪神顿时“啧”了一声。
而此时,出现在简邪面前的,正是那位在电视上出现过很多次的流量明星。
它甚至还穿着舞台装,脸上仍保持着化妆的痕迹,一看就是才结束表演。
不知道什么原因,它在简邪的目光下几乎要融化了,只知道眼神飘忽着到处乱看,但目光还是不经意间落在了对方身上,根本掩饰不了它对简邪的兴趣,直到秦擢眯起眼睛看着它,它才彻底别开了脸。
“你真的很好闻。”它喃喃道,“这点,那些传闻倒是没说错。”
它的声音透露出一点,。
怪物在嫉妒能抱住这个人类,随便揉捏对方的邪神。
简邪:“……”
“别说废话。”秦擢冷冷道。
怪物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经大脑说了什么,呼吸一窒,立刻补救道:“我……正在给出解释。”
它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刚才的画面。
在邪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它直接打翻了助理给它准备的热饮,人类皮囊被烫出了泡,它也没反应过来,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它,它差点当场跪倒在地上。
没有怪物敢反抗邪神。
祂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和力量。
所以,在对方用懒洋洋的声音要求它做事的时候,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随后,它为秦擢安排了最靠近舞台的位置,随后刻意频频朝祂的方向投去视线,利用自己的名气,让所有人媒体的注意力和好奇心都转向了邪神那边,最后通过镜头成功将画面转播出去。
然后它不经意间在换歌的间隙里透露出,它又一位多年的朋友来到了现场。
至于这个朋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不得不说,人类还是有一点非常方便。”秦擢将自己的下巴压在简邪的头顶,漫不经心道,“很喜欢关注有名气的事物,并且会不自觉地开始衍生,发散自己的思维。”
不过是一次演唱会上的露面,祂的存在就得到了数不尽的人的关注。
怪物在一边弱弱地说:“其实并不是‘有点’名气,我好歹也是有千万粉丝的顶流……”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觉得自己很多余。
秦擢的手指滑到了简邪的后颈上,若有若无地触碰,似乎在催促他给出回应。
简邪:“……”
这是在朝他要奖励的意思吗。
“所以,你其实知道我会选你。”他道,嘴角抽了抽,“我做出选择的同时,你就已经开始筹备这个了。”
这速度和效率,简邪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之前他们共享身体,秦擢可以在一天不到的时间搞定所有的身体材料。
对此,邪神非常狡猾的回答:“我只是知道你会信守诺言。”
“你不会吗?”祂在反问。
“……”
的确,是在秦擢说了祂为他准备了一个选择之后,他才和对方立下了誓言。
但他并不后悔自己这样做了。
“我本来还打算做点别的。”
简邪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意味不明的看了怪物一眼,让它浑身下意识抖了一下,“但既然你已经完成了,那我就没必要再继续了,来谈点正事吧。”
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温何树身上。
他也一直都在。
简邪猜测,他是因为有些时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所以才会折返,然后照顾了昏迷的他,直到秦擢回来。
他瞥了一眼身侧,黑匣子阖上了,就放在它原本的位置。
尽管这样,温何树应该根本就没有碰过它,真是一个明智的人。
在他说到“正事”这两个字眼的时候,秦擢只是略微后仰了身体,仍旧坐在台阶上,像是等待简邪提出自己的问题。
“那个玩家,是怎么承诺你们的?”
“……”
怪物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看了邪神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看它,到底偏向谁的意思很明显。
这一点,从刚才简邪没有醒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注意到并深刻地理解了这点。
所有在场的只要长了眼睛,都可以看到邪神是怎么对待这位人类的,好像他是脆弱易碎的珍宝。
祂甚至,让他躺在他的膝盖上。
但眼前的人类却将这个举动视作稀疏平常,连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给出。
怪物有些惊慌起来。
这和它先前听过的,邪神只是将对方视作取乐的玩具完全不同。
那先前那些消失的怪物——
“他说,通道是自己打开的,他拥有第三把钥匙。”它忍不住喘息了一声,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只需要想办法让祂降临,将其他遗留在地狱的匕首带出来,他就可以实现我们一直以来的愿望——让调查员消失。”
和他的猜测分毫不差。
简邪看了它一眼:“你也是这么想的,让调查员全都消失?”
这个问题相当危险。
闻言,怪物匆忙为自己辩解:“只是对他说的有些感兴趣……而已。”
正是因此,它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语言里的漏洞,在上一次会议的时候直接退出了。
“我有自己的人类身份。”它耸了一下肩,努力不去看简邪的脸,“我听说,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怪物,既然可以轻松就借助这个身份获取人类的负能量而不引起调查员的注意,我为什么还要操心别的事?”
它很乖,愿意配合他的任何问题。
而且,也不全是秦擢的原因,它实际有些害怕这个人类。
这样的表现,让不远处的温何树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有些意外地看着简邪。
他能感觉到怪物其实也有点怕他,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只是因为他是S级调查员,只会引起怪物的敌对和仇恨,但像是这种隐隐胆颤的态度,却是从未有过的。
然而,简邪只是“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它这些反应。
……更加怪了。
“看过那个玩家的脸吗?”
怪物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轻蔑:“我当然没有傻到,没看到任何证明就随便相信一个人类的胡言乱语。”
简邪:“证明是什么。”
“他在我们面前使用了一次地狱。”
“……”
“你可以走了。”简邪道,“你口袋里的电话一直在响。”
闻言,怪物面露尴尬,嘀咕道:“应该是我的经纪人,他发现我失踪了。”
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又得到了简邪的允许,它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
怪物先是警惕地看了温何树一眼,紧接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你已经知道了。】秦擢坐在台阶上,仰着头看着他,【现在,需要审问我吗?】
简邪顿了顿:[这个稍后再谈。]
……
在怪物离开后,空气寂静了一会。
温何树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疑惑了,就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他道:“你到底,是谁?”
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虽然关于“钥匙”、“地狱”他一个都没有听懂,但他却意识到玩家是在指那个幕后黑手,他既是放出怪物的罪魁祸首,也是他们这次任务需要找出的目标。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在寻找答案。”
“……”
“麻烦帮忙将已登记的、有嫌疑的玩家的照片发给刚才的怪物。”简邪将联系方式推给了温何树,声音冷静道,“我知道管理局有特殊的查找方式,一旦锁定了人,就请立刻将名字告诉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寒气,让人莫名感觉阴冷,为那个被他盯上的人心惊胆战。
温何树顿了顿:“你想……”
“我会处理这件事。”简邪打断了他的话,“至于后面,就不是你们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不止是因为他居然翻出了地狱中的怪物。
更是因为[游增地狱]落在简邪手上,让他经受了那些非人的折磨,让他的父母的出事,归根结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对于这种人,他觉得很有必要让他血债血偿。
更何况,他一直在试图碰一件东西——
那就是,邪神。
尽管这一点,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过,但简邪却发现了这个趋势的蛛丝马迹。
直觉告诉简邪,他之所以要拿到匕首,目的绝不是将调查员送回地狱,那只是让怪物帮忙的一种说辞而已。
或许,真相其实再次绕回了原点。
这位大胆包天的玩家,视线一直集中在秦擢身上。
……
在离开B市回去的路上,简邪先是瞥了一眼专注开车的温何树,然后才看向身侧的秦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会说他是冒牌货?]
闻言,邪神睁开了眼,眼底流露出了一丝轻蔑:【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的身份,地狱也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对方能够拿到[游增地狱],完全是因为用了别的手段。
如果真的能够为他所用的话,他就不会只是将它带出来,让怪物也得以逃脱,它根本就没有承认他。
【他没有资格拥有地狱。】
但这样的话,就和刚才怪物提到的一点矛盾了。
毕竟,按照怪物的说辞,他用过一次地狱。
简邪在思考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却发现邪神正在看着他。
似乎他本人就是这个问题答案。
“……”
……哦。
不难通过这个眼神,得出他之前提出的问题的答案。
对方之所以能给怪物造成他使用过地狱的印象,竟然是因为冒名顶替了简邪做过的事情,毕竟他总是做完就走,没留一点痕迹,表明是他做的,才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玩家捡了漏。
【我们应该高调一点。】秦擢道。
[……]
半晌后,简邪才缓缓道:[我刚才……本来是打算高调一点的。]
就是演唱会。
既然他们两人出现很容易就上了热搜,在这个流量变现的时代,他有很多办法让两人以绑定的形式出现……
邪神可疑地顿了一下。
通过共享的联系,祂大概听到了简邪没有说出口,但脑海中闪过的那个方案。
【我可以把它叫来,重新开一次演唱会。】
邪神说出的话依旧是这么恣意妄为,很符合祂一直以来留给他的印象。
简邪:“……”
那倒也不必。
温何树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始终没有听到一句说话声,就好像自己车后座没有坐着两道身影。
终于,他忍不住对简邪搭话了:“你们不觉得,车内实在有点太安静了吗?”
他是个活人,不是一具尸体。
但现在,因为邪神也在,他不知道对方的脾气有多反复无常,所以连车载音乐都没开。
这样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将他窒息。
其实一直在被秦擢搭话的简邪茫然地抬起了眼:“……”
温何树:“……”
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己大概一直被排除在外了,显然,他们彼此有特别的聊天方式。
……救命。
他自己好多余。
正当他准备忘记自己是个人,而是个开车机器的时候,简邪开口说话了:“能把你关于地狱、十八恶的资料全都发给我吗?我想回去看一下这部分,程理之前给我的内容并不算完整。”
或许十八恶只是一个噱头,用来给那个玩家贴金的。
但直觉告诉简邪,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而他应该在意。
温何树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但最后还是道:“好。”
……
当简邪推开门的时候,坐在客厅里的人“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显然一直处于情绪紧绷状态。
电视正在播放。
“我、我本来是打算把它带到我的诊所那边去的,但是它一直不愿意——”
所以就只能在原地守着,它开了电视,打发时间。
想到这里,李医生有点尴尬,但当它看到从简邪身后懒散走进来青年后,所有话都立刻咽了下去,差点没把自己噎住。
“嗯、呃——”
“没事。”简邪打断了它的磕绊,“没有怪你。”
他知道,邻居有很严重的应激反应,会自愿和它离开才奇怪。
而李医生虽然总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求生欲很强的模样,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处于食物链上层的特A级怪物。
“好的……”
它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李医生第一次见到那位的肉.身。
毕竟,如果不经过祂的允许,它们连用余光扫过对方的身体都不敢。
可现在祂就这样根本不管自己被多少人类、怪物看到面容,只是穿着一身明显是简邪风格的休闲装,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低头看着简邪的发旋,恐怕连它在这里都毫不在意。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李医生从家门口离开的时候,祂甚至也懒得抬起头朝它投去视线。
“谢谢你的帮忙。”简邪平静道,“我下周还会去就诊。”
李医生:“……”
瞬间,什么探究的心思都消失了。
它颤抖着手关上了门,最后看到的一幕,是简邪走向沙发,拿起了桌子上的玻璃瓶。
看到曾经一个腼腆、羞涩的同龄人,现在完全像是一只虫子一样在瓶子里攀爬,这种体验并不愉快。
一直以来,简邪都没有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邻居身上,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如果不是他坚持了下来,没有被蛊惑……
又如果,不是因为秦擢降临在他的身边,他很可能会和邻居一样。
这就是另一个他,硬币反面的他。
“我早就得到了第三把匕首。”尽管很不舒服,但简邪依旧看着邻居,没有移开目光,“那是抽离地狱的一种手段。”
【我认为你不应该再继续等待。】
话虽这样残酷、不近人情,但秦擢却走近了他,懒洋洋道:【顺便一提,你们永远不会一样——在我降临之前,你就已经拥有了地狱的往返票,是你,自己将你从地狱抽离了出来。】
因此,不需要怀疑自己的能力。
祂传递出的正是这个意思。
在简邪注视下,虫子开始扭曲变形,玻璃瓶应声破碎,而黑色的雾气从碎裂的缝隙中飘散出来。
他松开手,玻璃碎屑顿时砸落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而就在下一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熟悉、有段时间没见的身影。
邻居瘦弱的身躯像是闪烁的碎片一样,触电般出现在空气中,好像随时都可能会消散。
他毕竟已经死了。
简邪可以将他复原,但这就意味着他的生命也走向了终结,回到最开始被暂停的零点。
“你有几个小时的时间。”简邪道,“我知道班主任这个时候在家,你应该去找她。”
然而,听到他的话,邻居却没有动。
在简邪的注视下,他眼底闪烁着犹疑,语气磕磕绊绊道:“可、可是,我这个样子,会不会——”
残缺、可怖。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会有谁愿意看到一个死去的怪物吗?
“不会。”
简邪声音平静:“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忽略我的一切异常?”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邪精神恍惚,面色苍白,看上去就不像是个正常孩子,却依旧和他主动说话了。
他只是沾了邻居的光。
她对他好,大部分原因是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逝去的孩子的影子,移情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邻居的表情从慌乱中镇静下来,脸上的犹豫逐渐被抹平了,那张总是忧郁的面孔上多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这代表,我们、我们是朋友了吗?”他期待地问。
邻居垂在身侧的手臂在颤抖,暴露了问出这句话的人战栗的内心。
他在害怕。
担心他依旧会拒绝他。
简邪停顿了一会,才道:“嗯。”
“谢谢……”
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身影闪烁了一下,很快消失了。
偌大的客厅,再次归于平静,只剩下了一地的碎片和仍旧开着的电视,整个房间突然间显得非常空旷。
然而,就在他产生了这个念头的瞬间,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觉。
【在发呆?】
邪神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再次接着身高优势,将祂的下巴压在了简邪的头顶上。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在了。】祂勾唇,【不如做点更加好玩的事情?】
下一刻,祂轻轻松松就将简邪推倒在了沙发上,身躯紧接着覆压上来,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
邪神很快就贴近了他,嘴唇和他的只隔着一厘米左右的距离,然后,祂轻声说:“我听到了,你在车上说,想要从那个调查员那里得到地狱和十八恶的资料——不过,你好像忘了我的存在。”
气流落在了简邪的双唇上,有一点痒,让他浑身都触电般变得酥麻起来。
他很惊讶,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像融化了一般深陷入柔软的沙发上,任由对方随便触碰他的身体。
简邪不明白为什么邪神将声音放的这么轻。
就好像这么空旷的大厅,黑暗中还有别的窃听者,需要祂用这种秘密的口吻来说话。
但不可否认的是,简邪的确因此被影响,心跳不自觉加速,情绪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只知道看着身体上方的邪神。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我。”
秦擢低了一下,咬住了他的下唇,在他吃痛之前,又抬起身体:“我很高兴,你选择了我,所以我也要给你奖励。”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愉悦。
不是因为恶作剧,或者在发笑的那种取乐,只是单纯地觉得开心而已。
非常少见的表情。
简邪怔了怔。
他正要说话,但邪神再次压低了身体,将嘴唇停留在他的上面,阻止了他的话。
这不是一个深入的吻,更像是只简单地靠在一起,不带任何情.色意味。
其中蕴含的不是欲.望,而只是一种纯粹的、柔软的感情。
它迫使简邪不自觉抬起手,搂住了对方的后颈。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从邪神身上传来的阴冷、冰凉的气息,逐渐和他温热的体温交融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秦擢再次抽离了身体,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和他对视。
空气的温度在上升。
“这段时间,”祂压低声音,懒洋洋道,“我很开心。”
之所以没有在邻居说话的时候插嘴,是因为祂和那个家伙本质上差不多,在人类眼中是某种异类的存在。
其实祂也算是一个残缺、恐怖、令人畏惧的黑暗之物。
而现在,祂变得完整起来。
祂可以继续维持邪神的包袱,以便保持两人关系的主动权。
但在经历了这些后,祂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他们的家中,像这样将简邪困在怀里,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因为祂几次倾身,从领口掉出了简邪送给祂的吊坠,它始终挂在祂的颈上。
而重力将它向下拉扯,垂在他的脖颈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简邪顿了顿。
突然,一股冲动驱使他侧过脸,轻轻咬住了这个吊坠。
“……”
半晌后,简邪松开了它,抬起眼看向身上的秦擢。
却发现对方正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他甚至怀疑祂会在下一刻将他拆吃腹中。
但很快,对方就克制了自己,略微错开了视线。
“……”
祂的声音仍显得有些低哑:“我现在有了实体,也是时候该履行诺言了。”
简邪回过神来。
随后,他皱起了眉:“你是说——”
“我曾经答应过,和你做交易。”秦擢凝视着他的脸庞,说道,“一旦你帮我重塑了身体,我就会把我的心脏给你。”
“……”
“但其实,我早就给你了。”
在简邪的目光中,祂勾起了唇,懒洋洋道:“想想那些地狱的名字,再联系一下我的传闻,我的邪名、木雕,我的真实身份,这些都从来没有对你隐瞒过——”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