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自由滑下
张珏是新生代运动员里唯一一个被认为具备挑战瓦西里王座资格的运动员。
瓦西里更是非常清楚地认识到, 这场比赛，一开始就是他和张珏在争，而以这个年轻人的性格, 他一定会拿出足以打破世界纪录的配置，如同他在短节目做的一样。
而且，他的实力也绝对不止短节目表现出来的那点。
瓦西里稳稳的站着，看着张珏的身影, 眼中含着期待，这孩子一定还有没拿出来的东西，但是冰面状态不好, 张珏在这种境况中是否敢放手一搏。
张珏在比赛即将开始前的30秒内绕场滑了一周, 再次确认这破场地质量不行, 但他是谁啊？他可是在冬天的公园湖面上都敢玩四周, 最后被鹿教练追着揍了绕公园跑两圈的男人。
他比成年人更加冲动，更加敢拼, 底气也足，反正还年轻，大不了下届再拼。
在这种心态的加持下, 运动员应当是非常有斗志的，眼里都燃烧着火焰的，但张珏这会儿其实压力也不小。
拿到冠军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金色的辉煌之前永远有无数的考验, 中国花滑队在本届奥运还没有出现一块个人赛金牌，而纵观过往的冬奥，他们的单人滑以前也没有拿过奥运金牌。
上头把希望都押在正处于女单黄金年龄且拥有四周跳的徐绰之上, 但队里自家人知自家事, 徐绰的4T训练时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 赛场成功率仅有百分之五十五，约等于五五开，如果是在压力很大的比赛里，这个成功率还会降。
最重要的是，俄罗斯一姐达莉娅的3A比徐绰稳定，徐绰拿不出4T对达莉娅形成碾压级的技术优势，表现力和滑行、旋转也输了一筹，要赢看命。
教练组，包括国内的孙教练也凝重的看着张珏，他们同样清楚这些事情，如果说国内还有什么能对所有对手都形成绝对技术优势的人，恐怕也只有张珏了。
在团体金之前，张珏才是隐形的队里最大的夺金点。
张珏看完场地回到场边时还有点时间，原本这时候应该是鹿教练过来讲话的，但他却和张俊宝不约而同的将沈流推到张珏面前。
这位曾在温哥华冬奥拼搏，却无法更进一步的前一哥握住现任一哥张珏的手：“多的我也不说了，从现在开始，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历史，以前我们中国男单没有人在奥运的赛场上走到这么远，张珏，你很棒。”
作为中国花滑男单的“跳跃机器”初代目，沈流曾以强大的跳跃能力，在这个项目还式微时撑起了国内冰迷们对于单人滑的期待，而作为他的接班人，从他这里学到了更为精深的点冰跳技术张珏对他笑了笑，转身朝赛场滑去。
沈流在心中默默说道：要赢啊，张珏，你赢了，教练们曾经充满了遗憾的职业生涯也会圆满起来，因为我们的缺憾，最终堆积出了不起的你。
金子瑄深呼吸，拳头紧握：“冰场很滑，我放节目里的3个刃跳摔了1个，扶冰一个，小玉没问题吧？”
张珏是刃跳高手，在排自由滑的节目构成时，可是在里面放了包括4S在内的好几个刃跳的，尤其是张珏在左脚踝受伤后，练习4T的时间就减少了一些，4S才是他的得分主力。
可是在滑溜溜的冰面上，刃跳失误率是更高的，这必然会影响张珏使用刃跳类的四周。
鹿教练：“不用担心，他练了不止一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专门应对湿滑冰面的。”
虽然来之前大家都没想到冬奥的冰场也能这么滑，但鹿教练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还是给张珏备了一套。
金子瑄愣了一下，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他失声叫道：“是那一套？”
小金是张珏的队友，自然知道队长为了冬奥准备了多少，而鹿教练所说的那一套里没有4S，甚至连3lz 3lo这组张珏擅长的连跳，以及3lo的单跳都没有，除了3A几乎不保留刃跳，以点冰跳为主要得分手段。
可是那一套里有一个动作的难度非常高，之前从未有人完成过，所以那一套方案也是张珏练习的所有方案里成功率最低的，只有百分之八十啊！
鹿教练：“有些时候，为了胜利，他没得选，我想张珏自己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张俊宝说：“我觉得还会把那个方案改一遍，那小子一提到金牌眼睛都冒金光，我不信他不会用4S。”
从这一刻起，观众们的目光，镜头的焦点，裁判的注意力，对手们的关注对象，冰迷们的期待，教练与队友们心中对于胜利的渴望，将全部归属于张珏一人身上。
四年前，才回到冰上的张珏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但来到这片赛场至今，张珏从没有后悔过。
滑冰很苦很累，训练时总要顶着不知何时就摔成骨折的风险，但这项运动也给了他很多东西，他感激上天给予他滑冰的天赋，也感激带他来到这里的教练们。
现在是他回报他们，也回报自己在训练中辛勤付出的时候了。
张珏站在冰上，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掌心向上朝前抬起，微微歪着头，在音乐响起的一刻，露出一个天真纯粹得如同孩子般的笑脸。
他的自由滑是《旅程》，这段旅程是他的，也是很多人的。
由于花样滑冰的特殊性，每个顶级运动员走上这条路时都还是孩子，张珏也是如此，那个时候滑冰对他来说当然也是愉快的，但不是最重要的，可就是那样遥远的时光，现在想起来也能让他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少年左脚脚尖点冰，高高跳起，完成了一个4T的单跳。
在这段柔和动听的如同一段童年的乐声中，由许德拉和他现在的老师一起倾情提供的小提琴伴奏流淌在场馆中。
接着又是3A，这是张珏稳定性最高的跳跃，在跳跃时，他一只手从容写意的抬起，落冰时手臂一展，右臂上的飘带随风一摆，带着梦幻般的美丽。
3A之后又是3lz和3F。
有解说员看着张珏落冰时在他的冰刃边溅开的冰花，情不自禁的感叹道：“真是太美了。”
张珏的外貌是足以用美丽形容的，可他的姿态不带阴柔，反而像一位干净的小王子，他在冰上飞翔、旋转，他的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享受，而他出色的肢体感染力让他在表演时，顺利的将这些快乐传达给了现场、镜头后的观众们。
此时钢琴加入了这个故事里，张珏做出芭蕾的姿态，滑行时的姿态更添一份优雅，这是许多花样滑冰运动员的伙伴，芭蕾，花样滑冰的别称就是冰上芭蕾，步法进行到一半时，节目也进入了后半段。
有选手倒吸一口冷气，在赛场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张珏居然还把所有的连跳都压在了后半段，这也是只有赛场著名体力妖怪张珏才敢做的决定了，而这个决定的实施，也代表着张珏对于金牌的渴望，和他的决绝。
从这一段开始，这个节目就开始进入了一种“超神”的状态，张珏的滑行首次给予了观者一种“出神入化”的质感，他的肢体舞动着，透过视觉观测到他的动作时，人们的大脑也只有一个反应，便是“优美”
最初在知道张珏没有选择热情的舞曲、恢弘壮烈的交响乐、没有选世界名曲时，哪怕是最愿意相信张珏的孙指挥，也担忧这个孩子能不能把那个外国作曲家给张珏创作的曲子滑出冠军级的水平。
因为这段音乐过于温暖和幸福，而众所周知，没有波澜的故事总是更难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张珏用行动证明，这个节目是可以打动人心的，因为用一句他羞于说出口的话来说就是，这个节目里有他对于花样滑冰的爱意。
在这段接续步结束后，张珏干脆的在一段鲍步后点冰，完成了一组3A 3T，仅仅是看着他高飘远的跳跃，没人想到在第二组比赛结束时，寺冈隼人还曾用夸张的语气吐槽“今天的冰场湿滑得我想脱衣服在上面游泳”。
接着是4T 1lo 3S的夹心跳，冰白的飘带在空中飞扬着。
是时候了，张珏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是拿出决胜的跳跃了，他知道的，在索契冬奥，想要赢过瓦西里的话，他就必须保证自己的节目里拥有第四个四周跳，而他已经完成了两个。
现在还有一个单跳、一组二连跳没有完成，而以冰面情况，他不可能在跳完刃跳的4S后再在后面接第二跳，所以4S只能是单跳。
张珏这么想着，双手高举着完成了一个4S，并凭借强大的肌肉力量硬生生的落稳了这一跳。
他笑起来，做了个跳接蹲转，然后就是最后一跳了。
胜负在此一举，在万众瞩目之下，张珏右脚脚尖点冰，左脚呈外刃。
有冰迷认出这是勾手跳，也就是lz跳的起跳姿势，他们心中叫道，这是要跳3lz 3T吗？是吗？
下一刻，黑色的冰刀在空中掠过残影，那高挑的少年以高速转体四周后落冰，又接了个3T。
4lz 3T。
而这就是4lz这个跳跃第一次在世界上完整露面的时刻了，虽然张珏在上一届世锦赛也尝试了4lz，但那时候他没能完好的落冰，导致GOE为负，众所周知，跳跃的GOE不为正，就代表该跳跃没有被真正完成。
现在张珏终于完成了它，在这如此重要的赛场上。
在这一跳出现前，裁判们以为张珏黔驴技穷，虽然给他的GOE难免干巴巴了一点，却还算是亚洲选手里的“顶流”待遇，而在这一跳后，他们明白，大势已去。
这个年轻人狡猾的将最难的大招压在了节目末尾才放，而且这一招的出现如此震撼人心，以至于全场的冰迷都轰动起来。
张珏clean了一个放入了4个四周跳的自由滑节目！在他下场时，所有人都明白冠军已经提前诞生了，除非瓦西里也能和张珏一样在比赛里放出他的第三种四周跳，clean一个4个四周的节目，否则张珏便是不可战胜的！
张珏的自由滑得分是209.22，加上短节目的102.5，张珏的总分是311.72，也就是说，从短节目到自由滑，再到总分，他总共刷新了3次世界纪录！哪怕短节目的纪录很快就被瓦西里破掉了，可他依然持有了两项纪录。
要是换了其他人站在瓦西里现在的位置上，心态都该崩掉了，但他却如释重负一般，在上场前长长吐了口气。
他和鲍里斯对了一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强得让人敬畏，不是吗？”
鲍里斯回道：“所以花样滑冰才有趣，你永远不知道这个赛场会涌现出怎样的表演者，怎样令人惊艳的天才，看到怎样精彩的节目，所以我才会爱这里爱了几十年。”
瓦西里温和的看着恩师：“在这点上，我和你是一样的，鲍连卡。”
鲍连卡是鲍里斯这个名字的俄语昵称，亲密级相当高，但瓦西里和鲍里斯情同父子，这么称呼也理所当然。
或许他已经在技术方面落后于张珏，但瓦西里没有放弃比赛的意思，如无意外的话，这就是他在赛场上的最后一场比赛了，他想给自己一个好的结尾。
他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观众，即使他无法夺取金牌，但是冰迷们一定想看他拿到金牌的，既然如此，就让他用冠军级的表演来回报他们吧。
老将也有老将的尊严，就算到最后一刻，他们也不会忘记自己对滑冰的热爱，他即将退场，但他的落幕绝不会让人失望。
鹿教练拉着张珏，严肃的告诉他：“张珏，你要好好记住瓦西里的节目。”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人类会衰老，伤病会累加，技术会衰退，运动员的精神是你们唯一能永远保留的东西，你要记住你的对手身上的不屈和豁达。”
这或许是21世纪开始以来最伟大的一场男单竞争，胜者以绝对优势击碎了黑幕夺冠，可是拿到银牌的那个人也同样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王者。
《辛德勒的名单》真的很美，张珏被惊艳到了，在瓦西里的节目结束后，他一把抢过金子瑄从冰迷那里拿到的鼓励花束跑到出口，像是每一个见到喜欢的运动员在比赛里出色发挥的快乐小冰迷，一脸虔诚的送上那束花。
他真诚的说道：“瓦西里，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花样滑冰运动员，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方才滑的节目了。”
瓦西里怔了怔，爽朗的笑起来，搂住这个年轻人，鼓励道：“而我希望你以后能比现在的我更棒！”
接着他举起了张珏的一只手。
他们都比了一场无悔的比赛，渐渐的，场地里有人开始鼓掌，那掌声越来越密集，最终响彻了整座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