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影与刺
苍蓝星？是在叫他吗？
不知为何，直哉感觉现下这个场景有几分熟悉，就好像他曾经以一个相似的姿势向某个生物敞开怀抱，一边抚摸着它的大脑袋，一边听它舒服地呼唤他的名字。
直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满脸恍惚地抱着一颗硕大的龙头，试图从这个听上去十分熟悉的场景中找出一些有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线索。
……啊，果然还是不行。一旦涉及到他过去的经历，他的大脑就像罢工了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就算眼前这头龙看上去无比眼熟，连带着它对他的称呼也十分耳熟，直哉也还是半点想不起来与它有关的记忆。
想到这里，直哉忍不住有些泄气。
如果他的经历是一本小说，那么作者一定是个脑子有坑的三流写手，要不然怎么会给自己的主角安排这种阴间剧情？？
直哉愤愤不平地在心里吐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害怕眼前这头外形凶恶的巨龙了。
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得到一段舒适的低沉呜呜声。
巨龙收敛起浑身的尖刺，亲昵地蹭了蹭直哉。
“吼呜……”
‘苍蓝星，你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啊。’
直哉下意识将它的低吼声转化为了可以理解的语句，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无法完全领会这番话所蕴藏的情感。
他们或许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还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精彩而难忘的时光，然而他作为其中一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徒留这头巨龙孤单地守在原地，等候着未知的重逢。
直哉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
“你……”他定定地直视着巨龙的瞳孔，那双巨大的眼眸如同黑夜里的金色汽灯，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他伸出手去，试图触碰巨龙的脸颊，但巨龙忽然瞳孔一缩，猛地抬起头来避开了他的触碰。
直哉：“！”
他以为这头巨龙要忽然发难，吓地连忙收回双手抱住头颅。然而巨龙似乎是被什么惊动了，猛地一个转身，将他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满口利齿凶悍地外露着，朝着某个方向发出愤怒的咆哮：
“吼——！！！”
与和直哉亲昵时用的低吼声不同，这一声吼叫中满满的都是警告的意味，似乎是在告诫不在视线范围内的来犯者：你已经踏入我的地盘，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以巨龙的爆裂脾气，往常遇到这种入侵它的地盘的家伙，它都会立刻出击，将来犯者撕成碎片。但此时不同于以往，直哉正在它的身旁。
它虽然无法理解直哉为什么变成了幼崽的模样，还失去了强大的力量，但这并不妨碍它下定决心保护对方。
巨龙张开了双翼，将直哉的身影掩藏于翼膜之下。它还试图用长满尖刺的尾巴将直哉圈住，但直哉清楚地看到它那条长长的尾巴不知为何从中间断裂了，露出早已干涸的血肉和骨茬。
那道巨大的伤口实在是过于触目惊心，令直哉的心脏下意识地感到抽痛：究竟是谁，能够把这头巨龙伤到这个地步？！
在看清巨龙尾巴上最大的一处伤口后，直哉又发现了它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一部分是属于刀剑这类利器的割伤，另外一部分则是钝器造成的打击伤，那些尖锐的黑刺被砸得零零落落，看上去无比凄惨。
那是武器造成的伤痕，并非野兽的爪牙。这是否意味着巨龙的敌人很有可能是人类，或者是某种类似的智慧生物？
真的有人能用刀剑这类冷兵器对它造成伤害吗？
直哉每发现一处新的伤口，心里就会跟着一阵揪紧，可身上伤痕累累的巨龙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地伏低身体，警戒着有可能突然出现的敌人。
那些错落交叠的伤口有的新，有的旧，每一道都代表了巨龙独自经历过的时光，那是失去了记忆的直哉所无法想象的孤独与痛苦。
忽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听到这个声音的巨龙像是被激发了某种凶性一般，怒吼着将全身的尖刺竖起。
直哉也跟着绷紧了心中的弦，紧张地越过巨龙那铺天盖地的翼膜，朝外看去——
——只见远处几道全副武装的人影在树木与岩壁间翻飞腾挪，他们每一个的手臂上都有着一种如同钩锁一般的装置，当他们伸出手时，装置尽头的勾爪就会猛地弹出，抓住某个凸出的物体扣死后再将连接两点的绳索收缩起来，让那些人影能够像飞鸟一般灵活地利用纵向的空间。
这些身影似乎唤醒了直哉脑海中沉眠的记忆，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某个宿命般的词汇闯入了他的脑中，这些人，以及失忆前的他，他们都是有着相同使命的——
——猎人。
在想起自己的身份后，直哉忽然像找回了根茎的浮萍，整个人都有了底气和力量。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巨龙后腿上的尖刺，喃喃道：“飞……飞起来！”
巨龙背上的双翼绝不是摆设，它们是进化完备的飞行利器。与猎人们那种只能在低空穿梭的飞行手段相比，龙类的飞行能力几乎是碾压性的。
如果这条龙还处于完好状态，那么这些将它当做狩猎目标的猎人将有去无回。但此时的巨龙经历过长久的追杀与战斗，它的体力已经大不如以往，在这种条件下与猎人硬碰硬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加重它的伤势。
直哉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划过如上的思考，然后他得出了结论：不能让这条龙继续停留在地面上，不管是要反击还是逃跑，它都必须飞起来！
他试图对它说话，让它领悟自己的意思。可巨龙低头看了他一眼后，坚定地停留在地面上，丝毫不为所动。
直哉焦急地跺了跺脚，“你……”
巨龙像安抚一样发出‘呜呜’声：‘我不能抛下你。’
它全身上下每一处结构都是为了猎杀与捕食而生，不管是尖刺横生的背部，还是满嘴尖牙和四只利爪，都不能安全地带着直哉飞翔。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直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击中，脑袋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观察着那些朝这边逼近过来的猎人，越看心里就越沉重：如果想保护他这个累赘的话，巨龙几乎是毫无胜算——这样不行！
直哉没有意识到，他此时激烈的情绪导致那些蕴藏在他体内的咒力大幅度动荡，让他的影子再次泛起了波澜。
明明是被巨龙罩在身下，可直哉的影子却能够单独显现出来，像吸收了所有的光线一样，深渊般漆黑。
不知是否是这些咒力的作用，越是危急时刻，直哉的情绪就越镇定，他眼神清明地盯着半空中逐渐靠近的猎人们，再次开口：“我能保护自己，你不用管我，飞起来！”
说到最后时，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命令口吻，那熟悉的感觉令巨龙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服从。
它仰天咆哮一声，展开了背后的双翼。
不远处的猎人见到此情此景，着急地大吼。直哉发现自己不但能听懂巨龙的吼声，还能听懂这些猎人们的语言，他们说的是：
“它要用那一招了！散开！都散开！！”
他们似乎忌惮着巨龙的某种招式，一看到前摇的动作就会条件反射地朝着两边避让。而巨龙也在一声咆哮后，顺势飞冲上半空，抬起了一只锋锐的前爪，猛地朝地面上俯冲而去！
那迅猛而威严的身姿让直哉看的目不转睛，连脚下的影子开始逐渐吞噬他的脚面都没注意到。
巨龙横冲直撞地坠落向地面，激起强烈的撞击和纷飞的尘土。那一身漆黑的尖刺也如同子弹一般散射向四周，让躲闪不及的猎人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一片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根迸溅的尖刺扎到了直哉脚边，正中在他翻涌的影子上。
漆黑的暗影遇到同样漆黑的尖刺，二者瞬间相互融合，尖刺被影子浸透吞噬，再也无法被分离出来。
而作为影子主人的直哉则是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再也无法控制脚下的影子，任由它张牙舞爪地扩张开来，如同无法挣脱的泥沼般将他瞬间吞噬。
在视野被黑暗吞噬殆尽前，直哉最后看见的，是巨龙再次腾飞到半空中的身影。只不过这次它不再向下俯冲了，而是目标明确地朝着他的方向猛冲过来，金黄色的龙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
“吼——”
苍蓝星！你要去哪里？！
直哉愣愣地望着半空中的巨龙，心口的抽痛感越来越强烈。
“我……”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透不过气，“……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他拼尽全力朝已经模糊的巨龙身影呼喊着。
“一定要等我啊！”
说罢，他的视野彻底被黑影侵蚀，再也看不见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世界，那头身姿壮美的漆黑之龙，以及那群与龙搏杀的猎人。
不过直哉隐隐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
回到这片承载着他原本记忆的土地。
……
一夜过去，天光乍亮。
炉中的香早已燃尽，守着那一星火光的真奈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眼神如炉底的香灰一般毫无生气。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才像猛地惊醒一样，竖起耳朵倾听着什么——
——她守了一整晚的房间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昭示着里面那个人再次醒来。
真奈闭了闭眼，深呼吸后，伸出手拉开房间的门。
房间正中央，凌乱的被褥之中，直哉正呆呆地坐在其中。
“……直哉少爷？”
真奈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一样。
直哉在听到她的呼唤后，很久才将头缓缓转过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真奈？”他花了很久才想起面前人的名字。
不知是错觉，还是清晨阳光的投影……真奈似乎看到那双眼瞳中划过了一丝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