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数蓝
林三千捡起水洼里的蓝伞, 仔仔细细抖落伞面上的泥水。
他拎着伞一边往家里走,一边面无表情咬着手里的海盐甜筒。
或许因为突然没了胃口,本该甜甜的冰淇淋吃在嘴里只剩下冷。
冷得牙齿打哆嗦, 舌头也冻麻了。
但他还是有始有终的把冰淇淋吃完, 自己的一份、还有蓝的那份。
回到家后他又将伞冲洗干净, 然后撑开晾在窗台下。
吃不完的烧烤已经晾凉了, 林三千覆上保鲜膜冻进冰箱。
喝了一半的冰酒咕噜咕噜往上冒泡, 林三千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随后抱着电脑坐在床上。
打开电脑, 屏幕还停留在刚才和蓝没看完的电影画面上。
公寓里处处都是蓝今晚留下的痕迹。
林三千动作稍顿, 随后关掉电影继续专心做他的课题。
凌晨两点, 林三千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公寓里的灯都熄了。
城市的灯光照进来, 窗下的伞面反射着浅淡的蓝光,成为这间正在褪色的公寓唯一的色彩。
林三千睁着眼, 睡不着。
因为一下子吃掉两个冰淇淋, 胃有些隐隐作痛, 他翻出胃药温水吞下,心想这半年内他再也不想吃冰淇淋了。
床头柜放着之前吃剩的助眠药。
林三千翻过身, 拿药的手顿住半空中。
算了,林三千收回手。
他决定用物理办法入睡,比如数数。
“一只蓝、两只蓝、三只蓝、四只蓝………”
“我是第几只蓝?”
梦里的林三千睁开眼睛, 就看到蓝手里拿着一枝新鲜摘下的蓝色绣球花,坐在窗边笑微微的看着他, “三千, 抱歉刚才我突然消失了, 现在只能来梦里找你。”
林三千接过蓝手里的绣球花, 放在枕头边上。
“第三千只。”
他很认真也很诚实的回答蓝的提问。
梦里的蓝变成六岁的模样。
穿着及膝长的蓝色棉布睡裙,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走来。
因为喉结还未发育,他脖子上标志性的choker不见了,头发也比长大后短了一些,刚好到齐耳根的位置。
除了睡裙和发型,他和躺在床上的林三千毫无区别。
梦里没有月光,只有偶尔几道从天边滚过的闪电,空气潮湿闷热异常。
隔着门,他们听到走廊尽头母亲的房间传来巨大响动。
林三千瞬间明白,自己又跌进了六岁母亲去世那天的噩梦,就和以往经历了无数次的梦魇一样。
可不同的是,今晚蓝参与了他的噩梦。
“这次我们一起去看看?”
蓝拉着小三千的手,干燥且凉,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夜晚被握住很舒服。
他安抚似的,用手指在三千手心画圈圈。
蓝知道他的三千在害怕,虽然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但恐惧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习惯的。
小三千点头,和蓝手牵手赤脚踩在走廊上。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抵达母亲房间时,里边的响动已经消停了。
闪电不间断从走廊穿过,母亲的房门虚掩着。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林三千推开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窗户大敞,暴风雨前的大风扬起纱质窗帘,花园里的蓝色绣球花在夜色里闪烁。
小三千经历过无数次噩梦,看到屋里情形已经知道梦境的发展:“现在妈在天台上,正杀死另一个…”
或许因为闪电的缘故,他的脸比以往更苍白,嘴唇也哆嗦了一下。
这绝对是他经历过最糟糕的梦境了。
可蓝此刻站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
他不是一个人面对噩梦。
他必须冷静下来,他想知道这个梦境的真相。
“蓝,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三千望着蓝,眼睛里的恐惧逐渐退潮,被更坚定的情绪取代。
蓝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想让我到天台下去确认,被推下去的到底是不是另一个妈,对吗?”
小三千点头,蓝能轻易读出他的想法,毕竟他们本质上是一个人。
蓝看着他:“你自己上天台可以吗?”
他明明知道三千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可因为自己不放心,还是想确认一遍。
“没关系的,我想知道真相。”
“好,等确认了事实我回头找你。”
雷声越来越接近,屋外也起了风,暴雨很快就要降临这个不幸的夜晚。
蓝绕过前院走向天台下的花丛。
突然一道闪电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与此同时,一个身影像纸片般从三楼的天台坠下。
“砰”的一声巨响。
人影坠地的瞬间无数碎玻璃在蓝的脚边炸开,细碎明亮的粉末浮在空气中。
蓝并不惊讶,因为他自己从高处坠下也是相同的结果。
他冷静的看着碎玻璃像冰块一样融化成液体,这些液体又像雨水汇入溪流那样、迅速融在一起。
液体逐渐成型、凝固、变得鲜活。
很快,另一个“母亲”站在他面前。
两个镜像人在夜色里对视,互相审视彼此。
是那位「母亲」先开的口:“你是三千的镜像?”
蓝:“是的。”
他不喜欢对方这么称呼他,因为他有自己的名字。
「母亲」有些新奇的挑了挑眉:“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蓝用冷静又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的同类:“我回答你的话,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成交吗?”
“没问题。”
“这里是三千的梦境。”蓝告诉她。
「母亲」对这个答案显然有些意外,她怔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怎么才能解决规则的限制,让我可以随意出现在三千的世界?”
蓝也懒得废话,因为梦境随时会崩塌,他得抓紧时间。
“你需要更深层次的契约,”「母亲」同样会以审视的目光,但她随后笑着耸耸肩,“但具体的契约内容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需要你自己探索。”
蓝又问:“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存在,对吗?”
“我已经回答过你问题了。”她说。
蓝状似天真的歪了歪脑袋:“交易的时候,我可没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母亲」饶有兴味的看了他片刻,似乎觉得自己的同类很有趣:“因为我们必须存在,这是规则。”
蓝:“必须存在是什么意思?因为三千需要我的存在吗?”
「母亲」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事般,笑出声:“别天真了,小可爱,他们才不需要镜像人呢,他们恨不得我们都消失。”
蓝知道三千不可能这么想,但他的身子还是明显的抖了抖:“我们会给他们造成伤害,对吗?”
「母亲」微眯起眼看他:“原来如此,看来有些事情规则并不希望你知道。”
蓝:“为什么?”
「母亲」耸耸肩:“虽然不知道规则为什么瞒着你,但我无意违逆规则的意志,抱歉,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
蓝:“……”
“不过我可以提醒你,千万不能让三千死掉,包括他想杀死自己,你也必须阻止。”
“三千为什么会想杀死自己?”
蓝的心脏开始突突的跳动,这是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是有心跳的。
「母亲」只是笑着看向宅子:“你的问题太多了,小可爱,快去救你的小三千吧,再不去他就要被妈妈杀死了。”
冲天火光很快吞噬了屋子,一股热浪席卷而来。
走廊变成没有尽头的循环,大火蔓延而上,小三千被逼到墙角,皮肤被火光烤得发红发烫,蓝色的眼睛里映着疯狂跳动的火舌。
血肉模糊的母亲在楼下狂笑:“三千,你这样是逃不掉的,你会被活活烧死,从楼上跳下来会少很多痛苦。”
“不。”
他记得蓝告诉过他,梦里不要听妈妈的话,不要往下跳,蓝会出现把他拉出来。
他不会跳的。
他宁可被大火一寸寸烧成灰烬,也不跳。
“蓝。”
他闭上眼睛,睫毛在火光中簌簌抖动。
他像祈祷一样在心里念着他的蓝。
就在火舌扑向他的一瞬间,熟悉又冰凉的触感将他笼罩其中。
和之前跌入镜子里一样,柔软的液体将他密不透风包裹住,像沉入海底,温柔的蓝色把漫天大火隔绝在外。
灼人的温度消失了,一双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眼睛上。
很舒服,他的睫毛像羽毛一样轻挠对方的手心。
对方笑了,他也笑。
“三千,现在你可以睁眼了。”
话音刚落下,他的蓝就吻住了他。
三千想,蓝又骗人了,有谁接吻是睁眼的呢?
梦境结束在响雷和漫长又温柔的吻中。
林三千是被蓝吻醒的。
“早安。”
“早安。”
又一道雷声在窗外炸开,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
三千看着他的蓝,蓝看着他的三千。
彼此又笑了。
“天气预报不准可太讨厌了。”蓝说了和三千同样的话。
此刻他穿着和梦里同款的蓝色棉布睡裙,当然变成了成人款。
因为没戴choker的缘故,蓝脖子上的喉结很显眼。
林三千仰头轻轻吻了一下蓝的喉结:“嗯,很讨厌。”
蓝抱着他:“三千,梦里我看到了,掉下去的是妈的镜像,当年你看到的并非幻觉。”
林三千在他怀里轻轻颤了一下,半晌低低的“嗯”了声。
已经没关系了,他没病。
当年母亲也没有欺骗他。
「妈妈没疯,你也没疯,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母亲的声音在脑海里闪过,林三千闭上眼睛靠在蓝的肩膀上。
他的蓝也是真实存在的,没什么比这个事实更重要了。
“但是,三千…”
蓝的语气难得有些颤抖,林三千感知到蓝在害怕。
“怎么了?”他耐心的等待蓝开口。
“梦里妈的镜像告诉我,千万不能让你死掉,包括你想杀死自己,我也必须阻止,”蓝如实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说「你想杀死你自己」。”
有些事情分享出来,是对彼此关系的巨大考验。
但蓝和林三千想得一样,自己和自己之间不该存在秘密。
“她胡说的,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三千又亲了亲蓝的泪痣,想要亲掉他脸上的不安,“她只是用妈当年做的事吓唬你。”
林三千的语气很笃定:“但我和妈很不一样,妈害怕自己的镜像,可我不害怕你,无论如何。”
蓝愣了一下,笑了:“我知道。”
随后他看了眼时间,伸了个懒腰搂着三千继续跌回床上:“睡吧睡吧,才早上五点还早呢,等闹钟响了再起来。”
这天早上,喂饱林三千的蓝主动提出要开车送他去学校。
林三千穿鞋的动作微顿:“开车?你又租车了?”
他想到自己六月三万三的支出,有点担心。
蓝抗议的看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很勤俭持家的,怎么可能。”
“那你说的开车是…?”
“嘻,自行车。”
林三千:“……”
于是这天早上,穿着小裙子的蓝踩上自行车送他家教授去学校。
而他家教授在后座,撑着昨天那把扎眼的蓝伞。
雨水从风里斜斜打来,打湿蓝的小裙子。
坐在前边的蓝挡了大部分雨水,林教授干爽如初。
还没到学校,蓝就停下自行车:“麻烦林教授等一等,我买点东西。”
林三千还没来得及问他要买什么,蓝就朝甜品站走去。
作为早上甜品站第一位光顾的客人,蓝一下子买了四个海盐甜筒。
他一手拿着两个甜筒朝林三千和自行车走来。
林三千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这是…?”
蓝咬着甜筒,奶油沾在涂了蓝色口红的唇上:“为昨晚突然消失,让你自己吃掉两个冰淇淋的事道歉。”
林三千:“……”
蓝笑:“四个,双倍道歉。”
林三千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他伸要去拿冰淇淋:“分我一个,我又想吃了。”
明明昨晚刚说过,半年内他再也不想吃冰淇淋了。
又对自己食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