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三更合一】
邀月城千里之外的深山。
东方玄猛地喷出一大口一大口鲜血。
反噬, 他被反噬了。
然而，东方玄却第一次不顾及形象的挣扎着撑起身体，脏腑碎片、乌黑的血流了一地, 他的嘴唇抖动着, 浑身也在颤抖, “竟、竟是这样……”
“原来如此——一环扣一环, 全部都在你的掌控中。我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里, 数百年前起，你是否就预料到会有今天？”
……倒也没有这么神。
姜缓不知道东方玄又脑补了什么, 没有说话。
他仰头看着那金光中的人, 猝然爆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形象的大笑, 接着又吐出大块的血块。
“姜缓，你当真不愧是万君。”东方玄的声音竟有些苍凉意味。
“不愧是万妙万法道君——十二州万年以来离成神最近的修士, 天生道心，具万妙万法, 行苍生大道……”
——等等！姜缓绷着脸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怎么不知道他离成神最近了？
天生道心是什么？
苍生大道又是什么道？？
姜缓保持沉默, 看着东方玄一边吐血一边苍凉问天。内心无数个问号刷屏。
东方玄的眼睛里竟然是有悲伤。
“所谓苍生, 不过群氓而已。你纵容他们去索取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去啃噬世家人的血肉, 鼓励他们站在高位——偏激而不自知，贪婪而不自省。”
东方玄忍住吐血，“终有一天, 这些贪婪无厌的群氓消化掉世家的尸骸，将会看准你, 想把你也吞掉, 他们将踩在你的尸骸上, 将你的血肉吮吸殆尽, 将你的骨头打磨成灰，来铺平他们的坦途大道。”
“然后为你立庙塑像、流几滴眼泪便也罢了，这才是人性本贪。”
*
邀月城中。
破损的月精石中央，被怨念缠身的那道身影站了起来。
长身玉立，白衣不沾污浊，蒙眼却望苍天。
鱼大不由又问：“那是墨先生吗？”
说书先生却道，“你不是很笃定吗？”
鱼大耷拉着鼻涕闷声回答：“我认识的墨先生，脾气很好，待人很亲切，就像暖阳一样，如果是这样的墨先生，”他顿了顿，“如果、如果真是墨先生，一个人待在石头里，与怨念和恶意为伴，随月亮而旋转，不见天日数百年……岂不是太、太……”
鱼大找不到个合适的词，可惜？痛苦？难受？心疼？可敬？都不对！
过了半晌，他才道：“墨先生，真了不起。”
言语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他最后只能沉默着说——他真了不起。
说书先生以奇异地目光打量他。
“这世上多少花朵在幽谷吐艳，多少珠宝又深埋于海底？”
说书先生以书生咏颂的口吻徐徐道：“又有多少人将自己的光散发于黑暗而无人知晓？不过是平常……”
不待鱼大鼓着嘴打断，周围听见的暴脾气玩家完全不顾这可能是个高级NPC，立刻反驳道。
“怎么就平常了？咋就平常了？”
“承认别人的伟大有这么难吗？”
“老大爷，不要胡子长见识短好不啦！”
“我们会一直记得！邀月会一直记得！历史也会记得的！”
“他曾照亮了黑暗，那黑暗就不再是黑暗！”
……
说书先生被堵得说不出话，却是捋着胡须笑了。似乎是斗不过他们的嘴，牵着小童溜远。
玩家们哼唧唧还在说：“什么人啊！”
谢自然也听见了玩家们吵吵嚷嚷的话。按着心口，艰难走近破碎的月精石，忍住剧痛没有吐出血。
哼。这群家伙，难得也有会说话的时候。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当年。
*
姜缓带着他在东方家追击下一路奔逃。
一直跑到一处大湖前，那天，月亮也同样盛大而圆满。
他们在湖边休整，一边闲聊。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光滑石板，“我，口吃，写给你。”
“不碍事，你说你的。”姜缓疑惑，“这几天我们不是交流得挺好吗？”
“我，说不好。”
“那就用你觉得舒坦的方式。”姜缓大大咧咧往后一躺，扯动伤口小声抽气，“咱们时间够多呢。”
谢自然呆呆点头。
他们聊了许多，聊器修，聊炼器，聊到未来。
谢自然说：“我、没想过。”
他对上姜缓的眼神，又不由将心里话说出口，“……我、我欲炼万物，炼造化，反正，我不想、再炼制、杀人之器了！”
他由于天赋异禀，被东方家主看重，但看重的却是他造器杀人的本事。父亲寿数尽后，他接管了谢家，却更像个游魂一样，满手鲜血，游离不停，离他曾经的理想越来越远。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东方家觉得他听话，连名字都是这样听话，朝冬，朝东，何等忠心耿耿。
终于让他参与进机密事务中。
谢自然知晓无归魂盘时整个人都是战栗的，痛苦的……幸好他天生面瘫，说话结巴，没有被上面察觉到不对。
他要继续听从父亲的遗言做一个听话的器吗？
他要出卖自己的道去做这件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预备出逃时，他得知了姜缓的来访……那个少年时见过的人！
他悄悄利用傀儡——再熟悉不过的傀儡，给姜缓传了信。
……
姜缓静静听他说完，爽朗一笑，“这不是很有想法嘛！”
“可、可——”
姜缓又静下来听他。
谢自然憋红了脸，可、可了个半天才小声道：“无处可去。”整个十二州都认为器修最要紧的就是炼制兵器，器修只是用具。
姜缓笑起来：“无处可去？那便造一个可去的地方吧！”
谢自然：！！！
姜缓指着面前的湖泊，“就在此造一座器修之城如何？”
谢自然呆住。
“可、可以吗？”
“有何不可。”
谢自然便想起数年前无意间听见姜缓说过的话——器生造化，有何不可。
也是这样轻描淡写而坚定。他为什么总能这样坚定而勇敢？
在月光下，姜缓就像在发光。不、这个人会发光，照到了他身上……
谢自然呆呆看了他许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我还想改名。”
“改什么？”
“谢、自然！”不是朝冬，是自然出造化的自然。
姜缓便笑：“好名字啊！”
他认真叫他：“小谢，谢自然。”他眉眼带笑，“多好。”
后来。
谢自然改了名字，城池也真的建了起来。
大湖被取名天工湖。
这方湖泊是个天生的灵地，灵气荟萃、祥福之地，湖水充盈灵力，特殊的先天条件极易度化阴气，水生阴，但湖泊周围却毫无积阴。他们以灵脉为脉络，造一悬空之城，城市中心的小天工池乃湖水不竭流动汇聚之地，其上布置月精石吸纳日月精华，随月韵动。化人工为自然的创造出一个集福化阴之地。
城市建好时。
谢自然仍旧忧虑魂盘。
姜缓说，他会将一缕分魂和无归魂盘一同放置于阵心。
谢自然想都不想立即劝阻他，神魂分割的痛苦，对于四境修士太过痛苦了。
姜缓拍拍他的肩说：“这不巧了，我晋升了。”
……可，晋升了又如何？修士以修魂正心为重，分割神魂又怎会轻松！甚至于修行有碍！
但，他们都知道，无归魂盘危害甚大，如有不慎，霎那间就会让方圆千里沦为鬼蜮，而后不断扩散不断侵蚀，乃至将整方天地污染，以致影响天道。如果有一名高境修士神魂镇守，或许……
“不为镇压，只为度化。”姜缓说。
——即使沦为恶意化身，怨念集合，可他们原本都是最平凡的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许多都不是修士……那些普通人是何其无辜！
他那样坚决而从容，谢自然便知晓无法再劝。
“那得多久？”
“或许千年、万年，又或许十年、百年。”姜缓语气平静。
城市完工的那一刻，巨大的月精石被放置于小天工池上，大阵已成，白衣人盘膝坐下，点亮一盏心灯——月精石逐渐圆满封闭。
所有人沉默着庄肃地行大礼。
谢自然忽然大声道：“这座城——”
他抬眸看他。
“这座城，我想取名叫邀月！”谢自然眼睛流出眼泪。
月精石封住。随月而阴晴圆缺，随月而不竭转动。
这座城要取名邀月。
——城已繁盛，月下之人可归来否？
——恳恳祝福，月中之魂魂兮归去！
一座美丽的城市悬浮在湛蓝的湖泊之上，就像被彩虹托起来，邀月城一日比一日、一年比一年繁华安稳。
除了最初建城的人，无人知晓小天工池的隐秘，无人知晓月精石里放着一个魂盘、数百年来一直守着一人。
但，拜月的传统却在代代相传，世世不忘。
*
百年已逝。
魂盘已度。
心灯送归。
白衣人朝谢自然轻轻颔首。
谢自然泪眼朦胧，忽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所有人便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升上天空，他的白衣就像月色一样皎洁。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身影逐渐虚化，散成了点点碎光。
而那些光点又凝聚起一道大门的虚影。
高大的青铜大门，雕刻着狰狞的鬼面，大门开启，红花铺路——那是幽冥道。
他开启了幽冥道。
……
比河更宽广，心灯汇集成大海，遮天蔽月的阴气和污秽在那暖洋洋的光的围绕下，一点点，一点点散去，血色的浓云变薄，肆起的阴气变淡。
像春来之后，积冬的坚冰便会慢慢融化，融化的雪水则将汇入溪流，汇入河海，泽被万生。
盏盏心灯照亮幽晦的冥道。
天地间的怨魂和残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谢、谢——
对不起——
麻烦了——
祝愿——
祝福你——
……
他们看见了那些恶念怨魂原本的模样，被拂去污浊，终于露出真实的样子——垂髫的小孩、簪花的少女、发福的中年人、白发苍苍的老人……许许多多，全部都是最普通、最普通的人。他们含着笑，神态安详的往幽冥道行去。
——曾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究竟是怎样残忍的事？才会让与他们一般无二的普通人变成那般模样？
天地之间，心灯如海。
万生静籁，魂兮归去。
那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种浩大的震撼在玩家们心中轰响。
——那片星海里，有一盏灯属于我。
象征团圆和圆满的月亮终于重新将光洒落给万物。
所有亡魂都去往幽冥。
他们还将有来生。
直播前，许多观众也哭成了狗，这一幕也太好哭了！
这种让人心里暖暖的又涩涩的感觉……
“咦？？？”
玩家中忽然爆发一阵惊讶的呼声。
送归的亡者将净化的灵力送给所有心灯的主人。
天际落下金光，落在每个人身上。
那是功德金光。
天道之行，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在玩家们眼里，那就是额外的系统奖励。
【系统：触发奇遇——归者的祝福
希望您能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好自己。
希望您能远离污秽、行于光明之中。
希望您——长乐无忧！】
于是，所有玩家再次哭成了狗。
【特殊称号已解锁——心灯送归，归者还福】
【经验值上升999999】
【突破概率上升666%】
【辟邪、远疫概率上升666%】
【6天内幸运值上升666%】
……
但，玩家们已无暇看这些曾梦寐以求的奖励，他们高高托举着心灯，送这些曾饱受折磨和痛苦的归者最后一程。
万盏心灯送君归，送君归，归处当有芳草生，芳草生时春意深。
愿你来世长乐无忧！
*
东方玄看着天际一道金光披落在姜缓身上，一道虚影从身后抱住姜缓又融入金光中。
姜缓接收了那缕分魂，数百年他一直在度化怨魂，污浊缠身，固守心灯。亡者已经送归，数百年来积累的污浊并不是那么容易度化。白衣立即蒙上一层不祥的灰纱。
但很快，遥远的方向传来一声又一声祝福，像一层金纱蒙在上，转瞬便化净了污浊，金光流转——一身白衣，不沾尘埃。
姜缓觉得事实已经能反驳东方玄的话了。
东方玄声音卒然低下，“可，为什么？为什么呢？”他的疑问似乎比姜缓还要多。
他那样爱干净、穷讲究的人，如今半卧在污血里浑然不顾，脸上尽是迷茫。但比起他常噙着的笑容和故作高深的表情，这副样子竟出奇的纯粹而安静。
姜缓一字一顿道，回答东方玄的疑惑，“不是我的苍生。”
东方玄的眼珠静滞似地凝视着姜缓。
“有那么一句话，我想你从未放到心上过，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今日邀月之局，也并非单靠我筹谋，而是万众一心，共平危局。”
姜缓语气平静，“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从未将他人放进眼里。”
“你不屑苍生，苍生又怎么会有你。”
起风了。
天际即将破晓，但这块山头却被厚厚的云层四合。
东方玄撑起身体坐起来，盘腿而坐，背直如竹，风卷起散落的长发，他静静看着姜缓，却又再一次露出那种风雅而标准的笑容。
他摇头。“不，是你不明白。”他轻声道。
浓云低垂，隐隐有紫金电光闪过。
长久沉默过后。
没什么可说的了。
姜缓终于是开口：“有很长时间，我都把你当成最好的友人。”
东方玄掩唇吐血，“是么。”
姜缓说：“是。”
东方玄沉默下来，他被反噬得很厉害，脏腑破损，孽障缠身，仍然竭力挺直了背脊。风声呼啸，出神着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姜缓默然的拿出一个陶瓶，瓶身对准东方玄。
他亲自跑这一趟就是为了东方玄的记忆。
东方家倾颓时，东方玄假死偷生……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兴风作浪，恐怕当年的世家余孽还在作祟。东方玄的记忆会是最好的情报。
东方玄目光沉沉看着姜缓，任由他把他的记忆抽出来。
灰白的雾从太阳穴抽出又流入瓶中，姜缓收好陶瓶。
他才扯动嘴角，问：“那么，你要杀我吗？”
风声如涛。手上持剑，剑锋朝下，姜缓转过身。
雷霆乍破云间，山林哗啦啦作响。
“你的罪不由我审判，该有天道公理裁定。”
“轰隆”一声，紫金闪电划破沉寂的夜空。
是——雷劫。
诛邪除魔的九九紫金雷劫。
如银鞭挥舞、似巨龙翻身，天地正气，浩浩荡荡，磊落光明。
东方玄的脸在白光中惨白无比，他又吐出口血，手指抬起却只能委顿地面，“…………”
雷声轰隆里，他嘴唇抖动着似乎还欲说什么，却终于是没有说出口。
*
姜缓离开劫云所在范围。回首注视着雷劫中心，沉默许久。
九九紫金雷劫除恶诛邪，扫清一切浊气，荡尽一切污秽。大凶大恶之人，必定魂飞魄散。
他的衣摆飘动不定，手中的三尺青锋倏地变成了一枝牡丹，或许这把剑原本就是一枝牡丹。
当年和东方玄初见，秘境之中，暴雨倾盆，他执着的用衣袍为一朵牡丹遮风避雨。
今日，便仍以一枝牡丹作别吧。
他松开牡丹，牡丹枝条直直插入土中。花朵盛放，被远远波及来的风浪吹动，摇曳生姿。
姜缓静默着等待雷劫的结束，一道、两道、三道……三十六道——他蓦然转过身，眼神如电扫向邀月城的方向，神情随之一变。
眼中有流光星辉掠过。
邀月城有异！
*
邀月城中。
玩家们刚刚收拾好心情，乐滋滋的欣赏自己的系统面板。
啊——可能这就是助人自助吧。
弹幕也从一排排烛火重新变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一群哭的鼻涕和泪混在一起的玩家们忽然反应过来，警惕的看看四周。捂住脸。
我靠，直播——老娘/老子就这么上的直播？
想一想随后官方爸爸还会剪个资料片，面向全体玩家，而且百分百会再次出圈到面向全体社会公民，便一时悲从中来。呜呜呜他们也是可以有偶像包袱的好不啦！
鱼大也是其中一员。
想当时，他哭的连直播的人都能听见他吸鼻涕的声音。
现下，事情了结，直播的观众也有心情吐槽他了。
“你知道你吃鼻涕了吗？”
“一闪一闪亮晶晶~”
“表情包已做好了~”
……
鱼大生无可恋以致看破红尘，他总算明白当年那个骑猪出圈的老哥是什么心情了。大概就是这样——平静而无波吧。
弹幕哈哈哈哈一顿刷屏后，观众和玩家们的心情终于彻底振作起来。
弹幕又好像重新找回了良心，开始夸夸夸夸——
“帅的哦，鱼大！”
“大家棒棒棒棒！”
“宝，我把苞谷啃得只剩一个棒，什么棒？你真棒！”
……
嘻嘻哈哈中，观众们开始复盘之前的名场面。玩家们等待大型连环任务的最后结算。
搓手手，不知道，墨先生和天工子会给什么奖励？
期待——
此时，已接近黎明。
邀月城恢复了过往的灯火通明，橙红色的朝霞在东边若隐若现，满月西归。鸡鸣不已。
也有玩家围在谢自然身边，殷勤的边照顾大佬，边刷大佬好感度。
谢自然已然熟悉这些玩家的做派，本来还心平气和，甚至看向这些玩家的眼神都分外和蔼，但很快——他必须承认，他永远都在低估玩家。
一开始还是很正经很温馨的。
“谢师，我这有水灵果和妙妙果！”
“天工子，您对器修入门有什么推荐读物？”
“谢大佬，在下还欲为邀月献犬马之劳，善后工作务必考虑在下！”
谢自然酌情回答了几个问题。
玩家们刷的眼睛亮了，乐滋滋的看着面板上的随机小任务。
于是更多人围过来。
“大佬，锤子重不重啊？”
“大佬，您是御锤飞行的吗？”
“哇！您有八块腹肌吗，完全看不出来诶！”
“不瞒您说，我觉得您老特别亲近，像长辈，我想尊敬的称呼您——”
……人一多，话题很快就歪到没边，完全不像是要认真搞任务的样子啊喂！
一群人热情而情绪高涨的看他，谢自然忍了忍，终于是没忍住沉下脸色。
玩家们还一脸茫然傻笑。
谢自然深吸一口气，罢了，罢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
“邀月善后还有许多工作……”
玩家们瞬间乖巧站端，“我们可以，我们来啊！”
谢自然搞不懂他们，一会儿没个正经，一会儿事事能干，总之，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玩家的心思，你别猜。
就在这样一片祥和里，每个人都在期待新一天到来之际——一个旋转的黑洞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差点将一个玩家卷进去。玩家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的被谢自然拉到安全地方。
“呜呜呜谢谢谢爸爸！”
几乎是一刹那，仿佛酝酿了许久，又仿佛等待了许久，邀月城如同鱼吐累卵一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蛀孔。
大的小的，漆黑的洞口，旋转着，深不见底，将周遭东西都卷进去。诡异的光线闪烁，妖异而不详。
谢自然寒毛竖立。
蛀孔？为什么会有如此规模的蛀孔群落出现在这里？
镇山关的人都在做什么？！
是因为此前灵力波动太大才引来了这么多蛀孔吗？
……不！
这样密集这样大规模的蛀孔——绝非是偶然！
脑袋里太多思绪如流星纷乱，谢自然握紧大锤，又猛地吐出口血。
刚才那名玩家赶紧扶住谢自然，“谢师，你坐着别动啊，放着我们来！”
“我……”谢自然刚开口，却只见所有玩家仿佛吃了玄光石，一个个精神抖擞，眼冒精光，跃跃欲试。
他呆滞住。
缓缓打出个问号，你们是怎么回事？
“您就在此地等候，我们先去买个橘子！！”围住他的玩家们纷纷拿出了武器，兴奋地摩拳擦掌。
弹幕也再次沸腾起来。
“哼，某些人刚刚还在叫爸，这会儿就开始忤逆不消，想当爸了？！”
“啊啊啊啊啊这什么运气？！”
观众们克制不住酸气。大型连环任务之后还有蛀孔出没，这么多蛀孔！邀月是真要发了是不是？
直播间热度再次爆表。
【系统：触发奇战任务】
【任务名称：消灭蛀孔
任务类型：大型任务
任务描述：黎明将至之际，无数蛀孔忽然出现在邀月城中，邀月再一次经受考验，诸位，请立即以团作战剿灭这些恶心的东西吧！
任务目标：消灭蛀孔
任务限制：无
任务奖励：任务结束后，根据贡献度统一结算】
嗷嗷嗷嗷——他们可以！很可以！玩家们撸起袖子直接就上了。
“开团了开团了！这里还差个奶！奶奶！你在哪儿？”
“坦克齐了！和尚和尚！我们要个和尚！”
“剑修要吗？二境剑修要吗？”
“我！我——哪缺人？”
……
一时，菜市场降临。
谢自然眼睁睁看着这群家伙混乱而有序，迅速到匪夷所思的结成了一个个小团，数分钟内第一波攻击就开始了！
谢自然：“…………”
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术法闪过，看似没有章法，但又有奇效。
一波紧跟一波的攻击下，蛀孔群竟隐隐呈萎缩之势。
……他终于还是小瞧了这群人。
谢自然想，哥那么看重这群人大概正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有种生气勃勃、昂昂向上的力量，虽然奇怪了点，但是——意外的像个奇迹吧。
谢自然默默掏出姜缓之前留给他的灵丹，一口服下去，先被那味道深深醒了个神，然后轻轻推开扶住他的玩家们。
这几个玩家看着那边开团羡慕的眼睛都红了，但莫名固执的守在他身边。
“谢师？”
谢自然感受到灵气从紫府充盈体内，伤势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啊，看来这伤口是拖不到哥回来看一看了。
谢自然镇定道：“你们去吧。”
“可——”
谢自然握住他的锤子，“我还可，多砸几锤。”
玩家们一愣，随即嗷嗷嗷尖叫起来，“谢师大气！谢师牛逼！”
“谢爸爸，您是我们永远的爸爸！”
谢自然：“……”
谢自然永远不能为这群家伙多感动、动容一会儿，哪怕一刻。
*
姜缓顾不得雷劫还没有劈完，立即回转往邀月城赶去。
这个波动，这样作呕的气息……是蛀孔，是数以千计的蛀孔群落。
邀月怎么会有这样大规模的蛀孔群落出现？
姜缓知晓三百年之期，蛀孔出现密度和频率必定提升，他们在休养生息，外界之人也在整顿待发，厉兵秣马，时刻准备再一次发起侵略。
白衣乱飞，隐约间又有黑气缠绕转瞬又被金光吞没。
姜缓无暇顾及其他，以最快的速度加速赶路。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七境道君沟通天地，他们的预感往往是一种预示。
如果有那么庞大的蛀孔群落出现，恐怕现下的邀月不仅仅只有群落了，一定有更高级别的蛀孔在引导、呼应——
所谓蛀孔，蛀孔是没有生命的，它们仅仅是出于本能在吞噬一切，掠夺灵气，贪婪无厌。但它亦是有等级之分，普通的蛀孔一般各自分散或结成聚落，蛀孔聚落会有一定概率供养出更高等级的蛀孔，十二州的人取名为——“鼠窝”。
鼠窝，往往具有特别的特性，比如：隐身、敛息、加速。
一个成型的鼠窝蛀孔足以导致方圆十里的灵气灭绝、空间塌陷。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形。
这种恶心的味道，和空间的撕裂感，姜缓几乎可以肯定——邀月此时不止有一个鼠窝存在。
鼠窝会继续供养生成更大规模的蛀孔——蛇穴。
一个蛇穴——
姜缓握紧手。已记载的蛇穴曾吞没过它附近得一整座城市，举城陷落，城中守城的数万修士无一逃生，时至今日，那个地方千里之内仍是绝地，归于混沌，无生无灵、空间塌陷的裂缝分分秒秒都在撕裂……连献上的花束都无法在此停留分秒。
姜缓咬牙，划开空间裂缝。
从外界入侵以来，空间法门几乎成为绝学。不仅是因为空间法门原本就晦涩难懂、需要天赋，更因为所有修士都畏惧不平稳的空间，恐惧空间裂缝里忽然出现的手。
而有蛀孔存在的地方，空间缝隙则会更加不稳。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
姜缓穿过空间缝隙——邀月近在咫尺。
巨大的、似乎没有边际的黑洞出现在邀月城上空。
*
邀月城的玩家们团结作战，虽然修为境界还不算高深，却硬生生靠肝把蛀孔一个个磨掉。玩家们越磨越兴奋，看着面板上上升的数字，觉得还能再战个三天三夜。
朝阳即将升起。东方已睎。
热血沸腾状态下，玩家们只觉太阳公公也在鼓励加油。
不得不说谢爸爸的辅助一如既往的神。
就当形势大好一片时，又是鱼大。
鱼大的抡锤大法还没学到精湛，由于锤子太重，落地时一个不稳，被锤子带着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
虽然都在热火朝天的干，但不妨碍笑友们百忙之中哈哈哈。
鱼大搓着脸，挨个朝笑他的人瞪回去，在提着锤子回原位时，为了表明自己的力量和高超技巧，他甚至还用锤子搞了个花架式，锤子甩来甩去……可不就脱手飞了出去？！
鱼大先呆住，然后尖叫：“啊啊啊啊啊小心！小心那个锤子！”
锤子正下方的体修妹子懵逼：“小心个锤子？你咋这样说话蛮！”
“不、不是！小心锤子！”
“啥锤子蛮？”
“锤子飞了！！”
体修妹子操着口川腔，歪着头，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四处看了看，一抬头，一个锤子朝她面门砸下来。
体修妹子不慌不忙，在鱼大惊悚的表情里抬起一拳，对准锤子，萌萌哒的一挥。
——锤子再次飞了。
这一飞，就那么恰恰好把一个隐身的鼠窝给砸了出来。
鱼大目瞪口呆。
“卧槽！！！”鱼大和观众们一起目瞪口呆。
川妹子茫然脸：“我砸的噻？”
一群人：“啊啊啊啊又是个蛀孔！冲啊！！！”
天晓得，这个鼠窝才成形不久、还在孱弱的幼生期就这么阴差阳错、毫无排面的被砸了出来。
谢自然发现这边动静时，蜂拥而上的玩家们已经差不多把鼠窝干得差不多了。
“停——”他不得不叫停。
玩家们扭头，眼睛冒光：“啥事蛮？”
谢自然确认了这真的是个鼠窝，本来应当极其严肃的不知为何却严肃不起来，“……你们继续吧。”
“收到！”
随后，玩家们像是被打开了隐形的开关。
已有的蛀孔人太多不好分，但是——还有隐形的啊喂！
于是，一时间……玩家们开始分工摸索全城。
鱼大被寄予了厚望。
弹幕：请一起说——鱼大yyds
眼见得蛀孔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玩家们刚刚露出失望的表情。
忽然，晨光渐渐幽晦。
玩家们渐渐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天空已经再次猝然暗下。
没有玩家见过这么巨大的蛀孔。
它是蛀孔吗？
谢自然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是已经成形的鼠窝。”
在天空那么高的位置，居然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他在第一个鼠窝出现时就开始提心吊胆，眼见得玩家们一起努力把蛀孔一一干掉。
唯一庆幸，幸好，成形的只有鼠窝。
不是蛇穴。
说起来，这些隐身的鼠窝定然是想供养出蛇穴。却被玩家们一顿乱锤砸了个正着，鼠窝和蛀孔一个个被剿灭，仅剩的两个鼠窝终于也不再隐身。
比较起蛇穴只是鼠窝自然是值得庆幸的。
但是，已成型的鼠窝不可与幼生期同日而语。
玩家们听见了系统提示。
【系统：鼠窝即将成形。】
【任务升级】
【任务目标：剿灭成型鼠窝（0/2）】
可是，这是人能除去的东西吗？
两个巨大的蛀孔呈南北对立之势分占两头。它在旋转，卷起巨大的气流，席吞周围的一切。宛如一只漆黑阴森的眼注视着地上的人，让人不寒而栗。几乎一注释它就会产生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和眩晕感。
当众人反应过来，皆已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玩家们这时才意识到，之前的都只是小打小闹。
所有人看见磅礴黑洞斑驳的虹光，扭曲旋转的汇集在最中心——他们皆熟悉蛀孔的特性。
蛀孔会吞噬周围的一切，自带一种蛊惑力，积攒一段时间灵气后它会射出一发污染的灵力弹。
现在，两个硕大的炮口正对准他们。
尽可以想象导弹对准你的时候。
一南一北。
鼠窝沉沉压迫，引发无尽的精神迷乱，滋生恐惧和忧遽。
这是人能解决的东西吗？！
这是真的能对付的东西吗？
诡异的虹光闪烁，惑乱的精神冲击下——
很快，玩家们在惊吓之后开始惊慌失措，乃至四处散逃。
英勇不假，可现在的恐惧也是真的。
有人在大叫，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抱头，有人在奔跑。
……
有人又握住自己手中的武器。
架着葫芦就往上冲！
鱼大站在他的葫芦上，握住他的锤子，他非得飞上天——他少年时就向往大侠，可哪一个大侠是遇到危险就跑的，嘻嘻哈哈是大侠，冲锋在前也是大侠。
他今天非要出这个风头。
一瞬间。
弹幕完全空白了。
就好像人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可随在那只歪扭的葫芦后，许许多多乱七八糟啥都有的飞行法器也升了起来。
比起恐惧和奔逃，好像直接冲更符合他们玩家本色一点。
虽然这只是个游戏。
虽然还是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可是，今日的感动是真的。
脚下的邀月也是真的。
他们如何能拱手让这个脏不拉几、恶心至极的鬼东西把这一切都毁掉！
有什么好说的，冲冲冲！！！
他们是谁啊？
他们可是被无数世界选定的救世主！拯救世界选我选我，我超勇！
有玩家骂骂咧咧，“我**！我邻居还欠我顿饭呢！”
有玩家恐高紧抓着同伴，“啊啊啊啊啊！”
有玩家斗志昂扬：“我就要做天下第一的大侠！”
……
他们往巨大的炮口冲去——
那一瞬间，天工子几乎在流泪。
他还是不懂这些人。
完全搞不懂。
一点不像修仙的人，总是吵吵嚷嚷的，让人没个清净。
但是，这是他的城市。
他曾发誓，他会护住这座城。
他曾发誓——他绝不会再造杀人之器。
这是他的道！
如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群傻子冲上去，那又与杀人何异？
谢自然高高举起他的锤子，跃上半空，用尽全力——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自然出造化，自然为我！”
【叮——】
随着这一声锤响，浩大的穹顶罩住了整个邀月城，也挡住了所有玩家的去路。
玩家们被穹顶拦住。
“！！！”
“谢大佬？？？”
谢自然似乎一瞬间衰弱了许多，冷冷道：“还没到你们牺牲的时候呢。”
玩家们呆住。
随后又焦躁起来，“不啊！大佬！我们还可以啊！”
“我们真的超勇的！”
谢自然：“不，你们不可以——”
“你们先往南边和北边去，跑得越远越好。”
“轮不到你们。”
*
千钧一发。
西边一道白芒——
玩家们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
比流星更璀璨，比月轮更迅疾，像旭日却比它更浩大——
“那是……”
谢自然一瞬间松了口气。
他曾见过那样一剑，这一剑已经是三百年前。
一剑西来，吹灭无数蛀孔。剑意浩然，剑锋所向无边的光——
“其心、浩无际，其剑、照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