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正值下午两点时分, 阳光最炙热的时候。
日头将整个世界都照得发白。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天空蔚蓝如洗,连一只鸟儿都懒得飞过——它们都被晒得惫懒, 一只只地歇在树丛间、草地上。
树冠是一团浓郁的绿,道路是一条细细的白,路边有星星点点的花, 增添了一些趣味性的变化。
偶尔有精力旺盛的雌虫幼崽,呼朋引伴地横穿过小径, 抱着皮球呼啦啦地跑进草地。
莫尔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这样热的天, 他并没有关上窗户,反而大大地敞开着。并非他不怕热, 恰恰相反, 他现在已经全身都是汗了。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因为现在他的心情十分轻快,像一只饱胀圆润的气球, 要是没有绳子牵着, 就会飘飘忽忽往天上飞去。
他是如此地开怀, 以至于这个宽敞的房间, 都让他觉得太渺小。必须要打开窗户, 看看这广阔的天地,他才能抒发自己的雀跃。
这几天,不断地有好消息传来。
他们的大部队, 终于突破了虫皇的剿灭,成功建立了自己的基地!
听起来虽然很微小,但这个目标他们已经孜孜不倦地追求了近十年, 经历了不知多少失败——如今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只要有了基地, 他们就能按部就班地发展壮大。
更加可喜的是, 他们已经准备了太久,基地一建立,各方面的需要全部都跟上了,整个局面是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莫尔用力地握了一下拳,顺手抱起放在房间一角的衣帽架,转着圈跳起了舞。
在这一切中,有一件事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经由莫尔的手,所送出的地图,正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基地地图。依靠着这张地图,他们以极小的代价,就拿下了那座基地。
他又想起那一天……
自己抱着惶恐不安的心追上去,甚至做好了身份暴露的准备,只求能将那份地图平安地送到同盟手里。
但是,那只看起来极为高傲,极为冷漠的雄虫,却随手将地图抛给了自己。
“这东西是你的吧?”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却并不打算戳穿。莫尔忐忑不安地在家里待了许久,但陆墨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啊啊啊——”
莫尔抱着衣帽架又转了一圈,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绯红,一头埋进了衣服里:“陆墨阁下!!”
在那之后,他又收集了无数陆墨的资料,想要弄清陆墨到底是什么想法,但越是收集越是悚然心惊——
他所在的星球,是一颗行将就木的荒星,但在他的影响下,如今已经吸纳了众多流浪的虫族,让他们得以生存下去,保存了最基本的体面。
他不知多少次,拯救了精神海濒临毁灭的雌虫,但他却从来没有索要丝毫报酬。
而出现在大众视野后,更是短短数月就一跃从D级雄虫,进阶成了A级雄虫!
尽管他总是一副不可接近的冰冷模样,但莫尔并非是那些以貌取人的虫族。相反地,他心中有了十足的欣喜——那是从一堆砂砾中,挖掘出蒙尘宝珠的欣喜。
陆墨阁下,一定是他们的好同盟,他装出那样傲慢的举止,或许是性格所致,又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但他一定要将陆墨阁下,争取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回首过去,展望未来,莫尔心中感慨万千,张开口:“啊——”
他托起衣帽架的支架,深情道:“我一定会俘获您的心,陆墨阁下!!”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碗筷碎裂声。莫尔疑惑地回过头,只见他那亲爱的雄父站在门口,双眼通红看着自己,明明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却用力地憋住了。
“莫尔……我亲爱的莫尔哟……”
男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艰难道:“原、原来你一直不挑选雌虫,就是因为这个吗?雄父没有别的意思,可可可——”
忍住眼泪。
忍不住了。
不忍了。
男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是陆墨已经有雌君了啊!!”
莫尔:“……”
#雄父今天也在想奇奇怪怪的东西#
桌上的光屏,正在播放着陆墨的最新视频。
高达数十米的半空中,身材高挑的雄虫缓缓来到破碎的窗边,长风吹起他的额发。
黑色的墨镜被摘下,露出那双冷冽的苍翠绿眸。
他向着满脸绝望的雌虫伸出手,仿佛蛊惑人心的恶魔,引诱着每一个落水的疲惫旅者。
“交易达成。”
他微微勾起嘴角,又一只无辜的灵魂落入了他的深渊。
——————
“你们会什么?”
一番波折后,陆墨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下榻的酒店。
比原定的时间晚,还比原定的时间多了两只虫。
房间是最顶级的豪华客房,处处都透着奢华。陆墨顺势将手里的袋子一丢——那袋子里装的是从罗斯那里拿来的财产转移证明,他就这样随手一丢,好像在丢什么垃圾似的。
伊奇拉着弟弟的手,站在房间里只觉得浑身都格格不入。
他谨慎地看着陆墨和凌,道:“您也看见了,我擅长赌博……”
凌此时正在房间的四周搜查,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第一件事就是确保安全。
听到伊奇的话后,他检查的动作一顿。
“好吧,”伊奇懊恼道,“如您所见,我擅长出千,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像您这样的雄虫,应该早就知道了。”
陆墨:“……”
什么??
他震惊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原来你小子在出千你这个坏东西——
但他不愧是专业的,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当然,你那点小伎俩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
伊奇尴尬地笑了笑。
就在刚刚,他将自己的身心同灵魂,都献给了这位大人。但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多么地欣喜。
只有生长在黑暗里的虫,才能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这只名为陆墨的雄虫,是多么地吸引他们。
这种情感,和爱慕毫无关系,只是纯粹的……向往。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所有的雄虫或许性格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看着雌虫的眼神,天然带着侵略。
就仿佛理所应当地,你要接受他们的责骂,接受他们的鄙夷,他们心血来潮关心你时,也是不容拒绝的。
前一秒你或许还不认识这只雄虫,下一秒他可能会突然伸出手,捂住你的额头:“你脸好红,是生病了吗?”
而陆墨……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就算站在你身边,他也对你无动于衷,就好像他没看到你一般。
或许在雄虫看来,陆墨这样的性格相当冷漠,但在雌虫眼里,却代表了一种“安全感”。
不需要一直恐惧,恐惧着这只雄虫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恐惧着雄虫喜怒无常的性子,恐惧着他把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
在陆墨的身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
“虽然你在赌场上的手法值得赞赏,但目前我并不需要。”雄虫皱起眉头,喃喃道:“除了出千,你什么都不会吗?”
“噗通”一声,伊奇跪在了地上,深深将头抵在了地板上:“请主人责罚!”
亚雌看看陆墨,又看看哥哥,慌乱地也跪在了地上:“请主人责罚!”
陆墨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屁、股小幅度地抬了起来,但是又勉强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当、当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伊奇道:“连主人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你确实应当被责罚。”
看吧。
一旦越过了安全的距离,陆墨反而会更不安。
这是一只完全、完全无害的雄虫。
陆墨清了清嗓子,转头喊道:“凌!”
凌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他的身后,袖子擦过陆墨的脸颊。
他低头看着陆墨:“雄主,是想要我来惩罚这只雌虫吗?”
“这还需要我说么?”
陆墨不满地指责道:“我亲爱的雌、君、阁下,你也该履行一次你的职责了,总让雄虫来处理这种琐事,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请雄主先去用餐吧。您劳累一天,更何况处罚雌虫的场面对于雄虫来说,有些血腥,不能污了您的眼。”
陆墨:“……”
血血血血腥?
一瞬间,满清十大酷刑排着队从他脑海里奔腾而过。
还有个系统唯恐天下不乱,在他脑子里道:【不会的不会的,最多就是把这只雌虫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最后再这样那样!】
陆墨:=口=
他僵硬地站起身,凝视着凌的双眼。
凌笑眯眯地与他对视,视线往下滑,危险地停在了陆墨的薄唇上。
“嗯……”陆墨谨慎地说:“介于他如今是我的财产之一,可不能折损了劳动力。”
凌朝他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事已至此,陆墨再也回不了头。
他转过身,流着宽面条一样的泪,锤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步履蹒跚地出了门。
今天被人磕头了,会折寿。
要命要命要命。
……
凌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叼在了嘴边,并没有点燃。
因为叼着烟,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作为一个合格的雌君,自然要严格地执行雄主的命令。”
伊奇依然跪在地上,背上的肌肉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隆起:“请您责罚。”
“我不太喜欢太长的折磨,所以你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凌伸手,将袖子捋到小臂以上,白色的手套和袖子之间,露出一小块皮肤。
手上属于雌君的链子闪闪发亮。
他还穿着靴子,在没有确认安全之前,他从不脱下靴子。
如今,厚实的靴底扣在木制地板上,笃笃的,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在了伊奇的身上。
伊奇低着头,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喜怒无常的雄虫,和因妒而发狂的雌虫,到底哪种更可怕一些呢?
他也曾听说过,有雄虫疼爱美貌柔弱的亚雌,冷落了他的雌君。那只雌君嫉妒到发疯,竟然杀掉了亚雌。
“我……”
伊奇艰难地低着头,脑子飞快地转动。他要怎么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让雌君明白——自己确实对陆墨没有一丝爱慕,自己是不会威胁到他地位的。
但无论如何,越是解释就越像是狡辩。
“咔哒。”
一声机扩声传来,伊奇感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一瞬间汗出如浆。
是枪。
“我试了很多方法,无论是鞭子、刀、剑,都很费劲。”凌的声音十分愉悦,“还是这个最好使。”
亚雌紧张地抬起头,在看清的一瞬间,瞳孔紧锁成了一点。
“求求你,”他吓得声音都在抖,伸手就要推开凌,“不要杀哥哥……要是哥哥哪里冒犯到您了,就来责罚我吧,求求您了!”
凌歪着脑袋,看着惶恐至极的亚雌,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极其恶意的笑。
“既然如此……”
他左手一翻,又一把枪对准了亚雌,一双红眸里没有丝毫怜悯:“那你们就一起来吧。”
“砰——”
两声枪响,两只雌虫抽搐般地抖了一下,缓缓倒了下去。
……
无数的彩带碎屑在空中飞舞,最后铺满了整个房间。
凌双手一转,翻出漂亮的枪花,然后干脆利落地插、回了腰后。
“多谢配合。”
“……”
倒在地上的伊奇缓缓睁开眼,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完好无缺。
转头一看,弟弟也神情恍惚地看着自己,两虫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
凌抬手捂住了脸,笑得不行。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哈哈哈——”
他笑得坐在椅子上,歪歪扭扭的,胸襟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烟都快笑掉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他喘、息着道:“但是,我实在是没忍住。”
伊奇:“……”
他看着凌的眼神,逐渐从0-0变成了=-=
不,这只雌虫也很有病。
比陆墨更有病!
“见面礼。”凌朝伊奇眨了眨眼,“年纪轻轻的不要那么古板,死气沉沉的对精神海的稳定不利。”
伊奇:“……主人知道么?”
凌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他,他当然知道。”
伊奇无辜地睁大眼睛:“真的么——”
“好吧好吧,”凌举起手投降道:“吓到你们了真是抱歉,但毕竟是雄主的命令么……”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把房间打扫干净,这就是对你们的责罚。”
似乎是怕伊奇再说些什么,凌快速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我去找陆墨了,他一个人吃饭,恐怕又要生气。对了——待会儿会有东西送过来,这个房间是给你们住的,不用担心别的事。”
门干脆利落地关上,雌虫的脚步声快速离去。
伊奇转过头,看着满地狼藉,亚雌已经半跪在地上,一点点去捡那些凌乱的彩带。
伊奇无奈地笑了笑,也加入了弟弟。
“哥哥,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高兴。”
“嗯?”
“这里啊,”亚雌伸出手指,戳了戳伊奇的眉间,“你的这里,没有再拧巴了。”
伊奇怔怔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眉间。
亚雌歪着脑袋看他:“哥哥?”
伊奇盘腿坐起来,挠了挠后脑勺,仰着脖子望天花板。
“嗯……”
最后他一拍地板,咬牙切齿道:“高兴个屁嘞!”
“诶?!!”
——————
酒店的三楼,是就餐区。
陆墨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外面夜幕渐渐升起,两轮巨大的月亮悬挂在中天。
周围也有不少的雄虫。陆墨在这里坐了五分钟,隔壁那桌的雄虫,已经被不下六只雌虫搭讪了。
而陆墨这边……
空、空、如、也。
陆墨得意地喝下一口汤,清澈的汤底映出他的脸,看呐!
这藐视众生的眼神——
这三分冷漠两分不羁四分轻蔑的轻笑中,还带着一分的厌世——
还有这恰到好处地抬起下巴——
就俩字,拿捏。
这幅表情,可是他特意练过的。就连系统都被吓到过,哭着说想起了从前经验不足时,被某个世界的大魔王硬生生地,将它从宿主的精神海里扯了出来,陆墨的笑容简直和那只大魔王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陆墨又有些生气起来。
所以为什么他都这么敬业了,为什么还是不给他渣渣值?!
“雄主。”
一只带着手套的手,从陆墨的身后绕过来,阻止了陆墨用汤勺疯狂捣面包的行径。
陆墨转过头,偏偏凌恰好低下头,似乎想和他说什么,两人唇瓣轻轻擦过。
凌:“……”
他耳畔微红,正要直起身,却被陆墨一把扯住了领口。
像是泄愤一般,陆墨用另一手按住了凌的后脑勺,手指插、进绸缎般的发丝间,将凌压向了自己。
“嘶——”
“哦!!”
“卧槽!!”
餐厅里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摄像机的咔咔声,不绝于耳。
陆墨终于放开凌,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颊,道:“这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不来呢?”
这可真是毫无理由的指责。明明是他甩开凌,又命令凌去惩罚伊奇,最后还是他翻脸不认人,责怪起凌了。
真是可恶。
凌忍不住别过脑袋,略有些狼狈地擦去嘴角的水渍,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陆墨往前倾了倾身:“你说什么?”
“我说……”
就在这时,遥远的天际边,深沉的夜色里,有一束袅袅的烟火升起。
在到达最高点的一瞬间,灿烂的的烟花盛放,万千星火弥散。
降恩仪式,终于要开始了。
一束束的烟火接连盛开,所有虫族都纷纷看向了窗外,眼里盛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在斑斓的光芒映衬下,陆墨怔怔地看着凌。
“陆墨,你刚刚看起来,很想要亲我的样子。”
凌的左手拉住了一缕发丝,揉弄了一下,然后说:“我是说,在房间里的时候,所以……”
陆墨:“……”
他转过头,看着满天烟火:“烟花倒是挺漂亮的……”
“嗯,每年都很漂亮。”
陆墨双手都撑着脸颊,手心滚烫。
有、有那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