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一座凡间的戏园子里, 台上的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白夏坐在二楼的雅座里,没形地靠着椅背, 双腿翘起,左腿搭在右腿上面, 搭在围栏上,她略用力让椅子微微倾斜,只有一条腿支在地上,摇摇晃晃的。
她手里拿着一块青铜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什么。
“夙渊阁?”白夏重复了一遍,眉尾微微扬起,乐了:“阿巳, 你跟我开玩笑呢?你不是一向不把那群阴沟里的老鼠当一回事?我当初建议派人混进夙渊阁,是你否决了,说是整个夙渊阁值得稍微多看一眼的只有他们那个阁主,只要盯住他就够了……”
“噗”的一下,白夏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去,继续道:“现在, 你突然叫我找人去盯住夙渊阁进出冥渊的所有通道……”
她在“所有”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以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连夙渊阁掌控的进出冥渊的通道一共有几个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给你盯着去?”
陆鸣巳:“……”
水镜对面, 面色有些苍白的明辉仙君捏了捏自己蹙成一座小山的眉心, 不得不承认白夏说得在理。
或者该说, 是他受到浊气侵蚀和□□被摧毁的影响, 一时脑子不清楚, 竟是连今生和前世的信息都记混了。
——前世, 在夙渊阁的主人献上那具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后,他就派了一部分人去监管夙渊阁,如今这些事还尚未发生,净寰界的修士没一个把冥渊里的那些人当一回事的,自然也不会去刻意关注进出冥渊的通道。
白夏见水镜对面迟迟没有声音响起,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腿从围栏上放了下来,挺直身子,正色道:“阿巳,如果真的有必要,那我现在就找人去查夙渊阁的底细,只是你要多给我一点时间,一周,不,我尽量三天内搞定。”
仔细想想,夙渊阁几乎是如今,唯一还在明面上和他们作对的势力了,若是夙渊阁的那个阁主借此名头吸引了一些不服明辉仙君的修士,还真的能拉出一个不小的势力。
越想越是心惊,白夏心里已是没了听曲的闲心,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你说得对!夙渊阁……不可不防!我这就派人去盯着夙渊阁主人的动向,同时找人去查夙渊阁那些进出冥渊的通道,以防他见势不妙,跑到修真界大肆破坏。”
天极殿内,陆鸣巳看到水镜里突然激动起来的白夏,有些莫名的心虚。
——他只是想知道危岚的下一步动向而已。
公费追妻,难免会有些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危岚还在冥渊里,若是能借白夏的行动给夙渊阁那位一点压力,转移走他的注意力,让他发现不了危岚的存在,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夙渊阁那位确实有意想破坏净寰界统治修真界的根基,盯紧他,也不算完全的公器私用。
想通了后,陆鸣巳索性正色道:“这就是我的意思,你派人盯紧赵夙瑾,据我所知,他在修炼一种可以化浊气为己用的魔功,若是真的成功了,或可与我一较高下……盯好他,不能让他乱来。”
白夏慎重地点了点头,匆匆断开水镜的联系,安排人去做事了。
等白夏从水镜里消失,陆鸣巳才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捏了捏眉心。
虽然白夏派人去盯着夙渊阁了,然而要指望白夏那边找到危岚的踪迹,却是来不及了。
危岚一向聪明,既然他不打算与自己回净寰界,那在二人的□□与替身双双葬身烛龙之口后,他就定然会想办法离开冥渊,绝不会等到陆鸣巳把手伸入到冥渊里了,才慌张起来,慢悠悠地想法子脱身。
“真是头不让人省心的小狐狸……”陆鸣巳有些疲惫地揉按着太阳穴,□□被摧毁带来的后果让他的头一直在隐隐作痛。
休息了一会儿,靠坐在王座上的俊美男人睁开了双眼,一双漆黑的瞳深不见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危岚和白夏都希望他放手,可他做不到。
他绝不会放手的。
危岚……是他的夫人,任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说起来……”陆鸣巳舔了下唇峰,让苍白的唇红润了几分,他低笑一声,似有所指:“这次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岚岚会心疼么?”
*
潜龙城一座高大的建筑里,烛火明灭不定,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烛火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你脑子有病么?居然把明辉仙君的未婚妻掠了过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做的什么买卖?!”
高的那个是绑了危岚的刀疤男,他烦躁地在原地踱步,下意识辩解:“我哪里知道他是明辉仙君那个跑了的未婚妻!明辉仙君一个仙尊,居然能让一个凡人从他手里跑掉,这不是开玩笑么?谁会把那些个流言当真?”
“净寰界都把肖像画传到各大宗门了,就连阁主那里都收到了,还能有假?”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压抑着怒火说道。
烛火笼罩不到的阴影里,竖起耳朵偷听的危岚有一瞬的恍惚。
陆鸣巳居然为了找他,将他跑了的事……公之于众了。
——他不嫌这事有损仙尊的颜面么?
危岚脑子灵活,心底隐约有些认知,知道这是陆鸣巳担忧他在外面乱跑惹到不能惹的人,一旦这条消息和肖像画一起放出来,顾忌着明辉仙君的存在,就没有人敢对他出手了。
危岚咬紧了下唇,眸色有些复杂。
就像是陆鸣巳叫他解除对替身的掌控时那样的复杂。
这才是爱一个人应有的表现么?可如果他是爱他的,那前一世……为何他会在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为何在最开始,他不能像现在这样,把对他的在意放在明面上?
危岚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在烛龙的吐息下时,解除对替身的掌控的那一刻,他应该产生了什么情绪。
——也许是痛苦,也许是遗憾,也有极小的可能……是一刹那的犹豫。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却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知晓了。
加诸于心脏上的秘术,封印住了他对于陆鸣巳的所有情感,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让他能在面对陆鸣巳的时候保持住绝对的冷静,同样的,也让他再也不可能爱上陆鸣巳。
爱与恨本来就是同一种情感的一体两面,他只是……都不要了而已。
危岚垂下眼睫,没再去想陆鸣巳的事。
烛火边上,刀疤男烦躁地抓着脑袋:“那现在怎么办?人都已经抓回来了……要么,我们把他送给阁主?反正我们夙渊阁本来就敌视修真界的那些伪君子,拿这家伙去对付陆鸣巳岂不是更好?”
“愚蠢!”另一人斥道,“你也不想想,要是阁主拿这人去对付明辉仙君,若是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明辉仙君查下来的时候,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
他语气里充斥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阁主本来就不是明辉仙君的对手,若是明辉仙君让他交出罪魁祸首,你觉得他会为了我们硬抗明辉仙君的怒火?!”
刀疤男的气势弱了下去,破罐破摔道:“哥,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矮个那人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抓到他的事,你没和别人说吧?”
刀疤男连忙摇头,“没有。不过,我抓他的时候可能被住那附近的人看到了。”
“不要紧,等这事告一段落,你去把他们都……”矮个男人目露凶光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现在,趁他没醒来,赶紧找个偏僻的出口把他扔回修真界,就当做没有抓到过他。”
刀疤男惊了一下,“那要是阁主发现了呢?”
矮个男的又摇了摇头,“你之前送上去的那具炉鼎阁主非常满意,他说要闭关一段时间,没事不要去打搅他,等他出来了,就算发现了这件事,看在献上那具炉鼎的功劳上,也不会太为难我们兄弟。说不定啊,他还会感谢我们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
说着,他不耐地摆了摆手,“行了,别在这问东问西了,赶紧找个偏僻的出口,把他扔出去。”
刀疤男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可他刚张开嘴,他哥就做势要打他,他只能闭上嘴,转身来提危岚。
危岚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忙调整呼吸,放松身体,装出还在昏迷中的模样。
刀疤男没起疑心,也没心思关注他的状态,提了他就离开了屋子,危岚闭着眼,时而睁开一条缝,确定方向,记住了这条能离开的冥渊的路。
——他不能就这么让刀疤男直接把他扔回修真界,雪霁还留在潜龙城呢!
听他们刚刚的话语,雪霁应该就是那具被献给阁主的炉鼎,他得在雪霁出事前,把人救出来。
还好,冥渊的一大特色就是茂密生长的植物,除了烛龙占据的那一块领地外,到处都是繁盛的草木,对危岚来说,这种地方最适合发挥他的力量。
刀疤男拎着危岚一路穿过了数十个关卡,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一座密闭的房间,房间里是一座传送阵。
刀疤男把危岚放到地上,从一个严密封闭着的黑曜石盒子里取出了五块灵石,灵石一出现在空气中,就开始受到浊气的侵蚀,灵光变得不稳定,但在灵石彻底失效之前,足够传送阵完成一次传送了。
他弯下腰去,调试起地面上的传送阵。
在他身后,危岚幽幽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上爬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急着出手,而是僵在了那里,又过了一会儿,眼中的动摇才逐渐消失。
他对着那道忙碌着的背影,缓缓地伸出了手,而后,五指紧握成拳,蛰伏在土地下的植物根系也随之盘旋在一起。
“噗呲”一声,盘旋缠绕成长矛模样的粗壮根系从地面刺出,在刀疤男来不及反应的刹那间,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愕然地看了看胸口,然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走到他身边的那道身影。
“你……”
危岚看着面无表情,实际被他隐泛血光的眸子吓了一跳,眸中当即变得冷漠,压住惶恐,指尖往上勾了一下,长矛瞬间往上一顶,刺出更大的伤口,彻底贯穿了刀疤男的胸口。
“当啷”一声,刀疤男再也握不住那把片刻不离身的骨刀,掉在了地上。
他看了看地面上的藤蔓,又看了看危岚,鲜血从嘴角溢出,说话的时候更是大口大口地往外涌,他犹带着些不敢置信,低喃道:“你……是修士?”
危岚摇了摇头,声音因紧张显得有些干涩:“不是修士,是凡人。”
那为什么可以驱使灵植?为什么……在之前试图逃跑的时候不用这种能力?
他脑子里装满了疑问,可涌出的鲜血已经堵塞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再问出任何一个问题。
带着这样的不解,他的四肢软软的垂了下来,没了呼吸。
死亡之前,他心底仍有浓浓的不甘。
危岚的力量并不算强大,时机却极为巧妙,若是他提前有了防备,绝不会让他这样轻易地贯穿胸膛,一击奏效。
可战斗中没有如果,一个小小的失误,足够将一个人导向死亡。
危岚之所以要装作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被那只猎鹰打晕,并且在逃跑的时候完全不动用操控植物的力量,为的就是让刀疤男减少警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然后等待着这一刻。
见刀疤男彻底没了气息,危岚小小地吐出了一口气。
鲜血染红了地面,危岚扫过一眼就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避开刀疤男尸体的那一块区域,蹲下身,从捡起掉落的灵石,一个一个擦干净,又重新放回了密闭的黑曜石盒子里。
等都收拾完了,又做足了心理建设,他才重新鼓起勇气去看地上的尸体。
……只是脸色难免复杂。
他杀人了。
只要意识到这件事,危岚就忍不住闭上双眼,略有颤抖,若非之前装昏迷的时候听到刀疤男要去灭口潜龙城里的普通人,他都未必能狠得下心来对他下狠手。
然而他到底还是这么做了。
他不再是陆鸣巳笼子里的那只鸟儿,会有人为他遮风挡雨,护佑在身侧,不让所有的肮脏和黑暗污染他鲜亮的羽毛……
动手前的一瞬间,危岚是有过迟疑的——如果他没有选择害死陆鸣巳的分.身,而是向他撒娇,答应同他一起回净寰界,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样的事情了?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危岚心底的波澜逐渐平复,身体的线条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指挥着根系分别缠绕住刀疤男的四肢,然后沉默地看着刀疤男的尸体被沉入地底,小声道:“虽然我不知道离开冥渊的通道在哪里,但我可以让知道的人带我过来。”
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的顺利。
危岚额头上因紧张冒出了些冷汗,直到刀疤男彻底消失,才放松般地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将雪霁救出来了。
危岚皱着眉,将封好的黑曜盒子塞进了芥子环里,正因对救援雪霁的计划毫无头绪而感到苦恼,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危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墙,像是炸毛的兔子一样向门口看了过去。
门外,雪霁穿着一套女款长裙,背着双手,正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