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初五清早, 盛槿书心里挂着事,天没亮便醒了,孟晚霁正在她身边睡得香沉。
她借着些微的暗光描摹孟晚霁的眉眼, 坐起身子,拿过床头的手机,打开市医院的公众号, 预约了医院收假放号后能约到的最近的一个号。
静静地怔坐一会儿, 吐出一口气, 她俯身很轻地亲了一下孟晚霁的脸颊, 下床给孟晚霁准备这几天来久违的早餐。
七点多,孟晚霁被规律的生物钟唤醒, 盛槿书已经不在身边。卧室的门缝里传来可丽饼香甜的气息,孟晚霁光裸着身子坐起, 笑意浮上唇角。
裹着盛槿书的睡袍,从衣柜里挑了一套盛槿书相对端庄的衣服, 她简单冲澡洗漱, 出卧室寻盛槿书。
盛槿书面对着落地窗外的朝阳站着, 像入住宿舍后的第一个清晨。她也是这样站着。
只是那时候她在出神, 今天,她好像在敲手机。
孟晚霁放轻脚步走近她,发现她在编辑微博。
微博上她附了一张明显是刚拍的晨曦图, 分享了一首诗。
鲁达基的《来找我》。
来找我——
谁?
她。
在何时?
天初亮,害怕
怕什么?
气愤。
谁气?
她父亲。
老实说!
我吻了她两次
在哪里?
在她湿润的嘴上
嘴上?
不是。
那么在哪里?
红玉髓。
如何?
美妙。
她打下“美妙”两个字后的句号, 唇角勾起妩媚的笑。
孟晚霁:“……”
不知道该夸她文学素养好还是该骂她流氓。
她红了脸,低头咬她肩膀。
盛槿书猝不及防, 装痛轻嘶, 明知故问:“怎么了?干嘛咬我。”
孟晚霁不说话, 伸长手夺她手机,盛槿书低笑出声,逗她:“我们中文系的大才女欣赏不了诗歌吗?嗯?”
她不给,两人闹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筋疲力竭地躺倒在沙发上。
盛槿书抱着她,哄:“太开心了,所以想记录一下。”
她选的是仅自己可见。
微博里有太多她仅自己可见的消息,开心的好少,从遇见孟晚霁开始才有。
孟晚霁心颤了颤,到底没舍得强要她删除了。
*
两人一起吃过早饭,八点半,盛槿书送孟晚霁回孟家。
一路的风景从陌生转向熟悉,孟晚霁像从桃花源回到现实。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孟晚霁心底清楚。
在孟家大门前下车,她寻常地与盛槿书道别:“开学见。”
初九开学,初八她们就都要回宁外报道。
盛槿书跟着下车,站在车门边:“开学见。”
门口的保安已经收假回来值班了,光天化日下,她们不好做什么。两人相对而立,有几秒钟都没说话。
“我把谁气那几句删掉了。”盛槿书突然开口。
孟晚霁微愣,随即心头一松,忍不住漾出了些笑。
“到了给我发消息。”她伸手克制地帮她理本就平整的衣领。
盛槿书应:“嗯。”
孟晚霁没再引人注目地逗留,转身进门。
身后盛槿书一直没动。孟晚霁没有听见车辆启动的声音,她知道盛槿书在看她。
她走在通往孟家大宅的路上,走在盛槿书留恋的目光里,像走在一条布满荆棘却心向往之的大道上。
她在心底反复预演进门后遇见李元淑要打的招呼,面对孟士培时要做的解释,可进门后,孟家却是安静的。
她第一个遇上的人是池叶。
池叶仿佛是在等什么人,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电视台,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抬起头,一眼就撞上孟晚霁的视线。
这还是除夕夜那一顿不欢而散的晚饭后两人第一次碰面。
“新年好。”孟晚霁客气地打招呼。
池叶打量着她,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
“爸妈和初阳呢?”孟晚霁关心。
“妈和初阳出门了,爸在楼上书房。”池叶盯着她,眉头微蹙,像想说什么:“你……”
她话刚出口,孟士培的声音忽然出现:“小霁回来了?”
他站在楼道的书房门口,没有走近,语气平和。
孟晚霁心有愧,喉咙不自觉地发紧:“是,爸爸,我回来了。”
“上来。”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孟晚霁却听得脚步发沉。
她微蜷指头,应:“好。”
“那我先上去了。”她对着池叶颔首。
池叶像是欲言又止,半晌,随意地“嗯”了声。
孟晚霁没多想,提起脚步上楼。
书房里,孟士培戴着老花镜在往常的位置上泡茶阅览新闻,看见孟晚霁进门,他把平板放下,眼镜摘下,闲话家常般问:“看起来这几天过得还不错?”
孟晚霁在他对面坐下,极力自然:“还可以。”
“吃饭了?”
“嗯,吃过了。”
孟士培给她推热茶,“去哪儿了?”
孟晚霁半真半假:“去了一趟承州鹭山。”
“一个人?”
孟晚霁心提起,摸着茶杯谨慎应:“和朋友一起。”
孟士培脸色淡淡的,不置可否,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沉默片刻,突然切入正题:“你说要思考一些事情,思考得怎么样了?”
他问得平淡,仿佛不过在问今天天气怎样,孟晚霁的心跳却在一瞬间仓皇。
明明已经在心里打过千百遍的腹稿了,可此刻真的要说口却还是艰涩。她不自觉地屏息,指甲扎进掌心才强迫着自己抬起头直面孟士培,张口说:“爸爸……我考虑好了。”
孟士培眼神很肃地与她对视。
孟晚霁咬唇,说出口:“爸爸,我……我想辞职。教完这下半个学年,我想离开宁外,不想从事教师这个行业了。“
孟士培有好几秒没说话。孟晚霁从他脸上读出了沉重和失望,头渐渐垂下。
孟士培开口:“是因为池叶和你妈吗?”
孟晚霁哑声:“不是。是因为我自己。”
“爸爸……其实我不喜欢当老师,我的性格也不适合当老师。我没有那么有耐心,也没有那么擅长处理学生和家长的问题。”
“这是你之前就这么想的,还是现在才这么想的。”
孟晚霁知道什么样的答案能让他更好受一点,可谎话说一百遍也不会成真,她也不忍心再给他虚假的期望:“是很早之前就这么想的。”
孟士培很沉地问:“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是吗?”
孟晚霁喉头发哽,应不出声。
孟士培自嘲地叹气。他说:“小霁啊,你最近经常让爸爸觉得,爸爸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不重的一句话,却让孟晚霁的泪一瞬间滚了出来。
她哽着声说:“对不起……爸爸。”
孟士培在她长大后,几乎没有再见过她这样失态。他被带得心酸。平日在外多大的生意他都能杀伐果决,可对着她的离经叛道,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说:“小霁,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瘦瘦小小的一团。我几次抱着你出入医院,看着你小小一团却几经折磨,在心里祈盼,我不需要你多聪明能干,大富大贵,只要你能平安顺遂,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好了。”
“你越长大越沉稳,不爱争也不爱抢,我以为你是性子如此。我想女孩子四平八稳也没事,我孟士培的女儿总不会缺一口饭吃。所以我为你筹谋未来,为你着急婚姻,可最后其实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都只是我强加给你的,是吗?”
孟晚霁呼吸间全是鼻音,她祈求:“不是的,爸爸,你不要这样说。”
这无异于诛心。
是她自己怯弱,怕失去,贪心太多太多不该属于自己的爱。
孟士培苦笑:“到现在了,我们父女之间还不能坦诚地说话吗?”
“我把你当亲女儿,你有把我当亲爸爸吗?”
像捅破最后一层窗纱,彼此间精心伪装多年的温情一瞬间不复存在。
孟晚霁发不出声,肩膀在颤,惭愧几乎要压垮她的腰。
她跪下说:“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孟士培眼圈一下子也红了。他说:“你起来。”
“你不把我当亲爸爸,我也有责任,是我做的不够。”他知道李元淑的偏心,可他却无能无力。怕刺激妻子精神,他只能自己加倍地对她好。可缺失的,到底是无法弥补。
他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他没有把孟晚霁抱回来,她去了别人家,会不会过得更好。
他也不明白,如今,她这迟到的选择,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迟到的叛逆,到底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她真的想要的?
孟晚霁说:“没有,爸爸,真的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孟士培起身拉她,问她:“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他看着她,像要看穿她的灵魂:“不管是职业,还是恋人?”
震耳发聩。
孟晚霁惊愕。
爸爸是知道什么了吗?
她迟疑地看着孟士培,孟士培没有把话挑明,孟晚霁却看明白答案了。
她捏着腕间盛槿书衣服长出来的袖口,应不出那一句妥协。
她不知道这一句拒绝说出口她会失去什么,可噙着泪,她还是摇头。
孟士培松手了。
孟晚霁颤音,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孟士培深深地看着她,半晌,说:“我是很失望,很不理解。但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孟晚霁。”他罕有地叫她全名:“这次,是你自己选的。”
“你应该知道自己选了什么。”
他不能太厚此薄彼,也没办法一手遮天。孟晚霁放弃宁外,宁外就不可能无限期地为她空着;她选择同性恋人,孟家企业那边他就没办法不顾非议地推她上去。
“我要你对得起你自己。”
孟晚霁泪滴落在地上。她头低着,腰却是挺直的:“我会的。”
她盼着能和盛槿书一生一世。
可不论她和盛槿书能不能真的走到最后,她都不后悔。
至少,此刻的孟晚霁是完整的孟晚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