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次相见
初秋傍晚的风裹挟着桂花香，给帝都国际高中带来阵阵清凉。
游泳部的场馆里，正举行一场队内选拔赛。还没到晚自习时间，不少学生放弃晚餐前来观摩人体盛宴。
“水中精灵叶辰凌，山光水色不及你。”
叶辰凌在六号赛道旁调整护目镜，被这响彻场馆的口号尬到差点抢跳。
他转头瞪向场下的罪魁祸首——发小晏子。
晏子见他看过来，带着一帮人喊得更起劲儿了，还矫揉造作的朝他抛了个“媚眼”。
叶辰凌接收到这枚理想丰满现实骨干的白眼，没憋住笑，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
小甜豆似的。
这下口号终于没了，换成了尖叫和呼喊。
发令枪响的瞬间，极度专注的叶辰凌像是换了个人。
少年意气风发，身段优越完美，早已形成记忆的身体像一条飞鱼，率先跃入水中。
八个赛道水花翻腾，六号位置遥遥领先。
叶辰凌享受被水包裹的感觉，也享受比赛，这一方小水池，是他为数不多能自己掌控的天地。
第二次触壁，叶辰凌灵巧转身，脚在池壁上用力一蹬，借力潜泳向前。
终点就在前方，第一名触手可得！
突然，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划水的手臂和腿部变得僵硬麻木，惯性让他还在小幅度前行，但是速度骤降，整个人往水下沉。
其他队员也不是吃素的，瞬间就有两名队友超过了他。
教练见叶辰凌许久不曾潜上来，疑惑有，急躁更多，今晚的比赛成绩关乎青年运动会的选拔名额，叶辰凌是队内唯一有机会冲击青运会奖牌的队员，他不希望在这个关口出什么岔子。
场下观众见叶辰凌被另外两名队友超过，全都蒙了。
叶辰凌憋气时间还算可以，或者说他根本不担心自己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丧命，也不怕自己输。
他只怕自己失去这唯一自由、唯一能光明正大热爱的泳池。
他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等手臂和腿部肌肉终于恢复知觉，浑身都在冒冷汗，又悄无声息和水融为一体，像一段见不得光的往事。
叶辰凌奋力追赶，终于在第三次触壁前重回第一。
最后一个50米，他蹬壁时收了力气，但无力感再次袭来。
他没有第一次那么惶恐，或者说发现这种状况不是偶发，惶恐到极点时，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专注解决眼前的困境。
刚才的两名队友再次超过了他。
叶辰凌顺着水流将手放在大腿上，凭感觉收拢手指，做出拧掐动作，在水下耐心感受着肌肉的微弱知觉。
太过于专注，以至于连场馆里一声高过一声、满是焦急的“叶辰凌叶辰凌……”也丝毫没听见。
等恢复力气，浮出水面，叶辰凌已经落后两名队友一个身位。
教练脸色越发难看。
场下观众的心全都提了起来，喊声霎时停止，场馆除了水声，再无其他杂音。
——平时训练赛都是第一，怎么一到关键的选拔赛就掉链子？
——叶辰凌不会在队内就被淘汰了吧！
叶辰凌不关心队友超过与否，他眼里只看得见终点，拼尽全力往前冲刺。
最后20米……10米……
叶辰凌超过了一个队友，位居第二。
但和第一名仍差了半个身位。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6号赛道。
——比赛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哪能次次都得第一。
——第二名应该也能被选上吧？
最后5米……最后……
叶辰凌率先触壁！
领先第二名不过半掌距离!
“啊啊啊啊啊……”场下所有人都尖叫起来，晏子转身紧紧抱住身边的同学。
“我草啊！叶辰凌拿那么多第一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惊心动魄过！”
“落后那么多都能追上，大心脏啊真牛逼！”
“赛场瞬息万变，太特么刺激了！”
“期待青运会！叶辰凌永远滴神！”
——
头还有点昏沉，叶辰凌还未上岸，就捞起岸边的毛巾，盖在头上。
教练心中的大石落了下来，最后十几秒的绝地反击也看的他心潮澎湃。
但他心中仍有不解，在旁边盯着叶辰凌看，很快察觉了异样，“怎么脸色这么苍白，身体不舒服吗？”
“赛前没拉伸，刚腿抽筋了。”叶辰凌怕教练担心，没说实话。
教练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人多，他也不好说太多，拍了拍叶辰凌的肩膀，“赢了就好，换衣服去吧。”
叶辰凌没有等其他队友，快步往更衣室走，刚到门口，后面一道充满敌意的声音传来，“叶辰凌，你他妈没事儿遛人玩儿有意思吗？”
说话的人是刚才的第三名，名叫丁景。
他平时就不怎么看得惯叶辰凌，但也不敢硬杠，最多指桑骂槐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风凉话。
今天这场选拔赛，能游第几名他心中大致有数，但是当众被叶辰凌结结实实耍这么一遭，积攒多时的怨气再也捂不住。
叶辰凌对此次青运会志在必得，但大赛在即，却突发这等状况，他心里也有点烦躁，根本没心思搭理丁景。
倒是其他队友和刚才的第二名王野拉住丁景，“辰凌腿抽筋儿了，你说什么屁话呢。”
丁景见叶辰凌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更是怒火攻心，“我草你妈，你没长眼睛敢溜你爷爷玩，现在耳朵也聋了是吧？”
骂完又冲队友道：“他拉没拉伸，教练不知道，你们没看见啊？选拔赛他妈的来这一套，摆明了就是溜我跟队长玩儿，好显摆他多能耐。”
他初中就在帝都国际中学游泳部，当时跟王野是游泳队的双子星，风头无量。自从叶辰凌高一空降游泳部，他头顶再没了光环。
王野成绩比他好点也就算了，叶辰凌初中都没上，也没接受过什么专业系统的训练，凭教练口中的“水感”、“天分”就轻松拥有一切！到底凭什么！
王野是游泳队的队长，听完气笑了，这人找事儿还得拉个垫背的，“你当自己是狗呢，还溜你玩儿。”
叶辰凌念着还得跟对方当一年队友，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把关系搞太僵，给自己添堵么不是。
但对方显然想给事情闹大。叶辰凌怕麻烦，轻易不惹事，但不代表他怕事。
他扔掉头上的浴巾，利落转身，抱拳按着左右手指，伴随“咔咔”声响，他懒散地朝丁景挑了挑眉，“能动手，动什么口呢。”
丁景看着叶辰凌眼中的暴戾，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高一叶辰凌一个人干翻外校好几个Alpha的惨烈场景。
当时他满身是伤，浑身是血，眼中狠厉暴戾，似乎再来一百个人也丝毫不怵。
像一头不怕疼不知累的初生雄狮。
打架的精髓就是这股气势，你不怵，别人就怵你。
就这么怂了，面上挂不住。丁景红着眼睛，龇牙欲裂，Alpha的信息素不自觉释放了出来，试图压制住叶辰凌。
还要激起其他Alpha队友的不甘，“你他妈要不是占了没分化的便宜，不用打抑制剂，成绩会这么好？”
叶辰凌和另一个也没分化的队员穿着长袖长裤式泳衣，其他Alpha队员则穿着短裤式泳衣，光裸的上半身因为刚才的比赛热汗淋漓，信息素随着汗液微微溢出，再被丁景带有攻击性的信息素一挑衅，都有点暴躁。
更衣室窄小的空间，空气变得更加稀薄，气氛一点就炸。
叶辰凌没分化，闻不到任何信息素，也不会被信息素影响。
他甩甩胳膊，不耐烦地上前两步。
“抑制剂是有副作用，那咱们分化成Alpha加成更大呢。”一个队友见叶辰凌脾气上来了，赶紧去拉。
“别丢人了，你没分化前也没辰凌成绩好。”王野觉得这事儿丁景做的确实不地道。
不让叶辰凌出这口气显得憋屈，打几拳，会不会给丁景打服不清楚，但叶辰凌铁定得被教练训，说不定还得叫家长。
大赛在即，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他给旁边队友使了个眼色，让人隔开丁景和叶辰凌，忍着不让信息素释放出来，快速给教练发了条信息。
等待的功夫，不知谁小声跟旁边队友嘀咕道：“你觉没觉得辰凌是漂亮Alpha中最A的，最A的Alpha中最漂亮的。”
这是夸叶辰凌又野又漂亮呢，旁边人小声附和，“她妈妈息影前可是公认最漂亮的女明星，生出来的儿子能不好看吗？”
“青运会选拔赛给咱们学校几个名额啊？”
“不是两个就三个，看丁景运气吧。”
教练就在旁边办公室，火速赶了过来，他也是个Alpha，闻到丁景信息素，再听完王野的简单描述，气不打一出来。
好在没有闹出其他事故。
他一语定乾坤，“在训练馆故意释放信息素，罚丁景打扫一个月场馆。”
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尊心最紧要。罚什么是其次，重要的是当众丢了面子。
丁景不敢跟教练犯呛，但看他的神色状态显然没咽下这口气。
——
叶辰凌没去洗澡换衣服，在更衣室琢磨了一会儿，猜测自己可能要分化了。
分化前总会有各种不适反应，叶辰凌想，像他这样的顶级强A，反应更强烈一点，也属实正常。
但就算医生也无法完全根除这些症状。
青运会选拔赛不日就将举行，他决定再去泳池泡一会儿，自己找找根结所在。
游泳部的训练时间一般是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八点。
周六除外，一周一次的训练赛比完就收工。
队友们和教练陆陆续续都走光了。
通往场馆的走廊纵横交错且逼仄空荡，廊顶每隔几米就有一盏照明灯，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少年身上，无端显出几分落寞。
“刺啦——”，前方一盏一直不怎么亮的灯，闪烁几下，彻底湮灭于黑暗中。
叶辰凌抬眼望去，许是神思不属，这一幕竟莫名和几年前那个地下车库重合起来。
拐个弯便是开阔的场馆，叶辰凌脚步突然一顿。
身后的声音微近于无，但叶辰凌敏锐察觉后面有个人。
鬼鬼祟祟的。
他适当加快脚步，对方步子也快了，他慢下来，对方跟着慢下来。
他在走廊尽头停住，很快，余光里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伴随着窸窸窣窣掏东西的声响。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手持利器，估算好距离，快速向旁侧后撤一大步，转身的同时，干脆利落抬腿，狠踹向对方下腹。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对方双膝砸在地上，竟被叶辰凌的反应吓得当场跪倒在地。
叶辰凌来不及撤力，小腿迅速上抬，脚跟堪堪从对方吓到不停抖动的脖颈处擦过。
竟是一个头发微卷的柔弱Omega。
“跟着我干什么？”叶辰凌声音冷冽。
对方浑身颤抖，惊慌失措中夹杂着几分羞赧，仓促避开叶辰凌的视线，嘴唇开合几次，竟吓得失了声。
地上掉落的不是利器，是一个包装精致漂亮、巴掌大小的礼盒。
晏子和他们班学委不放心叶辰凌，一直在旁边等着，听见动静，晏子边往这儿跑边问，“辰凌，怎么了？”
看见瘫坐在地上的Omega，和浑身紧绷着的叶辰凌，一向笑脸迎人的晏子难得变了脸色。
他知道，叶辰凌虽然不可能再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但是身体已经形成了感知危险的本能。
晏子看向Omega，认出他是美术班的班花，恶狠狠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休息区闲杂人等免进’这几个字你是不是看不懂？大晚上的，偷偷摸摸跟在人后面，你想吓死谁？”
叶辰凌拉了晏子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晏子正在气头上，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他目光一转，看见地上的礼盒，嗤笑两声，“用这种手段表白，不是变态就是懦夫，我告诉你，就算你长得再有姿色，叶辰凌跟我是青梅竹马，他以后有男朋友也只会姓晏！”
“行了。”叶辰凌开口。
他目光从Omega身上鲜红的T恤上飞快掠过，下意识拧起眉，撇开视线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Omega游泳馆从西门进。抱歉，有没有伤到你。”
惊魂未定的Omege终于回神，他冲动又唐突，叶辰凌却贴心的给他找台阶。
“我、我没事儿，对、对不起。”他无地自容地朝叶辰凌鞠了一躬，捡起礼盒跑掉了。
晏子见人走了，一把抓住叶辰凌的手臂，手上用力，嘴上却故作随意地问：“没事吧？”
叶辰凌笑了下，拉着他往场馆门口走，“没事儿。你们上自习去吧，我再游会儿。”
第一次晚上一个人加练，被好些Omega偷偷围观并拍照后，叶辰凌就养成了锁门的习惯。
十几年的发小，晏子知道他又倔又拧，只能叮嘱道：“再发现这里藏人，你直接揍他！别游太久了，明天周末我去找你玩儿啊。”
“好，都听你的。” 叶辰凌听着熟悉的唠叨，语气也轻快了些。
他将门边墙壁上大大小小十几个开关通通摁灭，只留了泳池正上方的几盏灯，视线习惯性地往观众席一扫，突然发现圆柱后的位置上似乎有个人影。
“锁门了，无关人员请离开。”叶辰凌眉头微蹙，语气森然。
晏子和学委刚才没发现场馆里还有其他人，此时顺着叶辰凌视线看过去，都吓了一跳。
许是因为刚才发生了太多状况外的事情，叶辰凌耐心告罄，快速捞过旁边台子上的电筒，手腕一翻，摁亮，强光犹如一束追光灯，朝那个方向照射过去。
一个身姿颀长、神色冷然的少年出现在光圈中，他微偏着头，右手在眼前挡了一瞬，随即放下。
少年穿着挺括的黑色衬衫，纽扣系到最顶上一颗，肤色冷白，五官清冷精致，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
斯文败类莫过于斯。
“抱歉。”他神色如常地看着光亮发出的地方，声音清冽好听。
叶辰凌甩动手腕，电筒强光在场馆的边边角角扫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那张精致又禁欲的脸上。
学委不知何时已经从惊吓转换为脸红花痴状，此时像是才回过神，捂着胸口小声惊呼道：“这不是论坛上给姐妹们帅到腿软的那个Alpha转学生吗？我现在不止腿软，浑身都酥麻了。”
晏子早将揍人的事儿抛诸脑后，神色娇羞，“他不是跟帝大科研组的学长在一起谈什么抑制剂研发项目吗？怎么在这！”
“难道这就是天定的命运，在哪儿都能偶遇。我现在装崴脚，扑到他怀里抱紧他猛吸信息素，怀孕的话他会娶我吗？”
叶辰凌被这对Omega姐妹花骚到了，见这人被晏子他们认出，他关了电筒，默默后退一步，怕沾了骚气。
少年阔步从黑暗走向光影分界处。
将至门口，他隔着几米远，琥珀色的眸子若有似无的扫过叶辰凌，冷漠疏离的微一颔首，迈开长腿便走。
“等下。” 叶辰凌突然开口，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个遍，语气不善，“你一个人躲在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