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父亲曾在童年时问我和兄弟姊妹对死后世界的幻想,我难得不含任何讨好搞笑的心思,“想必是纯粹的无上极乐吧。”我端正地说道,父亲大吃一惊,神龛前顿时爆发出了大笑……]
——《造花之慌》
太宰闭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他身下躺着的地方似乎很硬,像极了幼时侍女为他铺的榻榻米,身体没什么力气,胸口没有任何疼痛,四肢和关节却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来,那是经年累月的旧伤所导致的。
失望。
如果这是死后的世界,未免也太寒碜凄惨了些,太宰治觉得人死了以后就不该继续思考,偏偏大脑又活跃得够呛,感官也前所未有的灵敏,甚至连风拂过脸上的感觉都一清二楚。
“你醒了。”
太宰骤然睁开眼睛,神色莫名地盯着床边的人,对方像是强忍着疲惫,眼底挂青,那头精神抖擞的海胆脑袋,居然看着也没那么扎手了。
他定定地盯着伏黑惠看了一会,敛下眸子:“伏黑君。”
“嗯?”
“现在有两个假设,其一,你和我一样已经死了,其二,我还活着。”太宰治的声音又是轻飘飘的:“你觉得是哪种。”
“其二。”
“……其二呢,太好了,我能活下来,真是万幸中的万幸了。”太宰轻巧地冲着伏黑惠弯了弯眼睛,乖巧无害地:“伏黑君,手给我一下。”
伏黑惠脸上闪过一丝迷惑,他虽然不知道太宰治的意图,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宰治把玩他的手指,再插进指缝,慢慢收拢。
“多亏了伏黑君,最后英雄地救下了我。”太宰治带着笑意,他口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丝微妙的韵味。
“太宰!”伏黑惠颇为狼狈地想要抽回手,无论如何,这种黏黏糊糊的姿态实在太过了,他正想着,掌心里却陡然塞进一只精致小巧的枪,而太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牢牢地扣住他的关节,瘦弱的指头轻轻一扭,他就已经以标准的握枪姿势,被诱导着拿住那只枪。
枪口直直地对准太宰的眉心。
“非常感谢。”太宰治的半张脸藏进了黑暗。
伏黑惠心跳陡然一停,他近乎惊恐地看着太宰治硬生生地拗下他的食指,机括细微弹动,子弹出膛——
“——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伏黑惠猛地站起,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得翻了过去,七海建人神情严肃,一手持刀挡在枪口前,子弹击中刀身,再嵌进墙里,紧接着,他习惯性甩了下刀,并向上推了推眼镜。
“太宰。”他像是要训斥,最后面上还是闪过无奈:“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伏黑惠。”太宰治靠着床头,鸭绒被松松地拢着他,将他的身形对比得更加孱弱不堪,可伏黑惠刚一对上太宰的眼睛,他顿时就噎住了。
那是人类看见“异常”时本能的不适。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双鸢色眼眸阴郁得透不出半分光亮,犹如沉睡着怪物的深湖,太宰治没有笑,也没有刻意作出平日那副讨巧模样,仿佛有无法化开的污浊缠绕着他。
伏黑惠喉咙干涩:“你身上黏了一只远程操纵型式神,它被激活后,用你之前的那把匕首……”
“我知道,到这里都还是我的计划,而我的计划不可能出错。”太宰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是谁救了我呢?”
伏黑惠低声:“我拜托五条老师……”
“真不愧是伏黑君呢。”太宰声调陡然上扬,他满身杀意地望进对方墨蓝色的眼瞳:“托你的福,我又要在这个世界多活一阵子了。”
伏黑惠像是脚被钉子钉进地面,在太宰治这种令他无所遁形的目光下,他浑身僵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见状,七海建人暗暗叹了口气。
“太宰。”他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太宰治的脑袋,警告道:“适可而止。”
“别再欺负惠了。”
年长者绕到床的另一头,伸手扶上伏黑惠的肩膀:“你一点都没做错,别被这小鬼带偏,如果我处于你的位置,我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他平淡却又一针见血地指出重点:“就算这小鬼真的要找人报复,他也该去找五条悟,毕竟他才是做决定的人。”
七海建人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鸢色瞳孔,一言不发,面容平静,几十秒后,太宰治犹如一只被驯服的猫一样,转过头,不悦地看向窗外,撅起嘴。
“嘁。”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瞬间消散。
太宰治无精打采地趴上被子,试图把自己对折起来,再用脸贴着柔软的床单,他的身体实在过于柔韧,做这种动作竟然显得丝毫不费力气。
“你是小孩子吗?”七海建人无语极了:“因为不能找五条悟撒气,就把脾气发泄到惠身上,明明你知道他一定会救你,倒是他不选择救你才会奇怪吧。”
太宰治拖长声音:“我唯独不想被娜娜米吐槽呢。”
真是糟糕透顶的性格,七海建人想。
到底是什么糟糕的监护人才能养出太宰治这种小鬼——天真而又世故,狡猾而又聪慧。
要说他不够识相,可这小鬼分明掌握好了底线,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却仍然半点都不提五条悟。
……要说他乖巧,可他偏偏又抓着伏黑惠使劲折腾,任性到了极点。
他真怕伏黑惠哪天一不小心被太宰治折腾得心态崩溃,这孩子他也算从小看着长大,就算国中叛逆过一段时间,归根结底还是个心肠柔软的好人,眼下就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被太宰刺激得不轻。
七海建人捏了捏鼻梁,很是头疼:“要叫我七海先生……算了,这次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闹出这么大的麻烦?”
太宰有气无力地睨了他一眼,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一副坚决不合作的模样。
“惠,我有些事想和太宰单独聊聊。”七海建人说完,站起来,以不容分说的态度将太宰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再端正地放到床上。
“为什么要自杀。”
太宰治愣了一瞬,颇为惊奇地睁大眼睛,接着嘴角又熟练地挂起笑:“我不是有在好好的活着?”
七海建人:“如果五条悟没有及时赶到,你就真的死了,虽然我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但我始终觉得,活着还是比死掉好一些。”
太宰无聊地倒回床上,胡乱敷衍着,他之前真的烦躁得差点发疯,好不容易平和一点,现在疲惫得只想钻进被子,再把自己团成一只被子卷。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向来知道自己在七海建人面前拥有任性的权力,于是他撒娇似的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翻了个身:“娜娜米。”
“又怎么了。”
“我之前在遇到那只咒灵的时候。”他“嗖——”地侧过脸,冲着年长者哼哼唧唧:“我在想,我本来要去你家里蹭吃蹭喝的。”
“是不想弄脏自己的公寓,所以才想来我这里吧。”年长者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
太宰冲着他,无声地弯了弯眼睛,一骨碌翻了个身。
七海建人:……
本来被打理得很好的棉被,现在被太宰滚来滚去,弄得乱七八糟,七海建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取出一根香烟,点燃打火机,火苗快要舔上香烟,他又想起还有太宰治在这里,身体顿了顿,熄灭火,将烟收回烟盒。
沉默。
这些沉默就是太宰治无言的抗拒,他懒洋洋地闭上眼睛,竖着耳朵,等着听七海建人离开的脚步声,在他心目中七海建人是个十足的好人,沉稳理智,从不惹人厌烦。
“如果你好好活着,冬天我带你去马来西亚的关丹怎么样?”
太宰治的后背悄悄动了一下。
“有很漂亮的海滩,能在木屋里直接看到大海,气候也很好,你喜欢的蟹肉也有最新鲜的,我准备以后退休就去关丹居住,依我来看,死之前去一次关丹,估计能少点遗憾。”七海建人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
太宰坐了起来,笑了笑,用少年人顽劣的口吻:“我才不要去。”
他抽了抽鼻子,很是嫌弃地说:“海水又咸又腥,就算是看起来很干净的地方,近距离看也脏兮兮的,海风还会吹得我关节痛,就算有蟹肉这个优点,可是在沙滩上走,万一被子弹壳硌到脚了怎么办?”
“哦。”七海建人坦诚道:“我其实也没去过。”
太宰治很奇怪地看了看他。
“但我还是想去。”七海建人认真道:“我在网络上查了很多点评,至少不会有子弹壳硌到脚。”
太宰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愣住了。
继而他飞快收回视线,沉寂的瞳孔突然掠过一丝光,转瞬即逝,他仍然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却比起之前蔫巴巴的时候好了许多。
“好吧。”他慢吞吞地回答。
“那么——”七海建人将椅子拉过来,俨然是要趁胜追击:“第二件事,我替你向夜蛾校长办理了入学手续。”
太宰:……
他慌慌张张地扒开被子,却又被绊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却仍然不忘嚷嚷:“什么?娜娜米?啊——我受伤了,医生在哪?我的耳朵痛,从之前开始就嗡嗡……”
“字面意思。”年长者不为所动,四平八稳地宣布。
“从明天开始,你就在这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