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最后还是夏油杰先服输, 男人随手将铁链扯成两截,又把细伶伶的足踝从圈锁中解救出来:“今晚一共收获六只特级咒灵,十二只一级咒灵, 其中有七只勉强可以完成不完整领域,低等咒灵若干。”
太宰治是个被诅咒了的人。
除了太宰治自己的负面情绪,他身上还有一些明显来自其他人类的诅咒, 这种状况夏油杰并不陌生。
他第一次被诅咒还是叛逃前屠村那次, 杀人也得有个过程, 还没轮到去死的猴子, 各个几乎恨不得把他噬骨剥皮,肉眼可见的诅咒如尖刀般向他刺来,聚得多了, 会像浓稠的雾。
后来他读了些经书, 觉得这些诅咒不该称为诅咒。
说成报应更合适一点。
咒术师全都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估计就是生前报应太多,但他的小上司为何会被诅咒缠身, 他却无从得知——若是一点一滴还好, 太宰治身上的报应几乎和他一样多, 扭曲而又沉重。
恶贯满盈。
罪大恶极。
夏油杰又习惯性地将手拢进袖子,环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宰身旁, 对方像是累极了,一路沉默着, 下颌曲线尖锐而又瘦削, 脖颈又缠着绷带, 走路也没有声音。
[毫无生气的人偶。]
太宰治整个人都隔断在一层高而厚重的围墙里, 墙内是密不透风的黑暗,他偶尔提及自己的过去,也让人分不清真假,做事也从来不向别人解释,心思掩盖在极深极暗的地方,这样一来,无论身处人群还是旷野,都无法让他沾染一丝人味儿。
夏油杰忽然觉得这种气氛有些难以忍受,他顿了顿:“我一直没问这些咒灵的具体用途。”
太宰半真半假地说:“封印。”
“六只特级的力量不弱,但要是对付悟,完全不够用。”夏油杰说:“它们是特级,是因为刚好能归为特级,五条悟是特级,是因为再没有比特级更高的等级——啊,之后回去有的是头疼了。”
离开高专,这小鬼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五条悟。夏油杰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盘算着该如何掩饰踪迹。
“拖延他一秒就够了。”太宰漫不经心地回答:“在我们回去之前,五条老师不会回来。”
“嗯?”
“今晚某个人会收到一封邮件,他们必然会召开会议,所以五条老师估计会……”太宰声音停了停,语气多了些微妙:“为了恶心人,特意去市区甜点店排队,再看一场地下偶像的演出吧。”
“所以时间非常宽裕。”他想着,唇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点好心情持续到他走出盘星教的大门,面对几辆被巨力拧瘪的轿车,太宰治转过头,眼神里满是匪夷所思,而夏油杰亦是一脸无辜地对视回来。
男人嘴角轻轻抖了抖,像是快要绷不住笑。
顺眼多了,他想,但明面上却第一次换上尊重的口吻:“保险起见,盘星教的旧址位于东京郊外的高尾山附近,就算雇佣司机,也要先走下山才行。”
他慢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
“太宰大人。”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刚准备开口,却蓦地怔忪在原地,眼睛睁得极大。
“虹龙。”
空气旋转,漆黑夜色陡然被破开,气流裹挟着浮金银屑,银鳞金须,云雾蒸腾,神话中的图腾撕开纸页,降临人间。
——太宰治的鸢色眼眸此刻被光照映得晶亮如白昼。
夏油杰终于轻笑出声,微凉的山风,满天星辰,层层叠叠的红色鸟居,男人蒙着金纱的袖袍被风吹得舒展,他松开印,轻飘飘地盘腿端坐上龙头,并朝少年伸出手。
“走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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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至极的密室。
这是咒术界上层召人进来下达重要指令的地方,房间不算大,四周又被一人多高、蒙了素纸的屏风围成一个圈,平日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大人物,就坐在这些屏风后面。
房间是特意设计过的,头顶是一只发着惨淡白光的式神灯笼,半死不活地吐着舌头,此外再无光源,这样一来,如果有人站在房间正中,从他的视角看去,白屏风后的影子就显得格外威严,要是心理素质差点,光是进到这个地方,就已经开始腿脚发软。
平时这些屏风后面最多出现一两个影子。
而此刻,每面屏风后都有着人影,看装束,全都穿着羽织——他们认为最传统高贵的服装,眼下没有一人开口,气氛就愈发瘆人沉寂,灯笼式神已经飘不到最初的高度,时不时怕得颤抖一下。
这种高贵端重的场合,却突然响起一声毫不客气的踹门声,
“哟,你们还在啊?”
白发咒术师吊儿郎当走进来,胸前别着粉红小兔的应援徽章,手里拎着一把会发光塑料扇子。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他径自走到正中那面屏风前,用扇柄怼了怼,又不耐烦地一拳按进去,撞出个窟窿。
五条悟俯下身,蒙着眼罩的脸凑近那个窟窿:“啊呀,原来我上次参加的葬礼不是你的,失敬了。”
“岂有此理!”
背后一道苍老并饱含怒气的声音倏然炸开:“五条悟,躯留治队已经查清,之前的特级咒灵伤人事件为太宰治所为,特级咒灵造花共造成死伤……”
“等等等等。”五条悟插着兜:“你重新说一遍。”
“特级咒灵造花……”
“好,打住。”五条悟将重心落到另一只脚上:“老头,特级咒灵造花不是被我祓除了吗?”
“哪来的死伤统计?”
“胡说八道!”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三月上旬开始,森路县已经出现第一个死者,共六十七人,直到最后一个死者禅院莲——”
“禅院莲?”
砰!
屏风倒下了一个,禅院家的供奉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太宰治制造特级假象咒灵造花的证据已是板上钉钉,身为五条家继承人,你现在是要当众徇私?”
五条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一个死者是禅院莲,那第一个死者叫什么?”
对方一时语塞。
“啊,你不知道啊。”
“第一个死者叫水野庄一郎,十五岁,男性,正在准备升学考试。”五条悟声音淡淡的:“最后一个死者叫村上花,十九岁,男性,就读京都大学艺术学院,前不久警方将他从失踪改成死亡。”
“死法是和禅院莲同归于尽。”
禅院家的供奉怔了怔,勃然大怒:“一派胡言!”
“好了。”那面破了的屏风后面终于出声:“五条悟,我们之所以没有立刻对太宰治处以秘密死刑,是因为你向我们担保,他不会成为诅咒师,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夏油杰。”
“身为他的保证人,你需要对他的所有行为负责,并确保他不能离开咒术高专半步。”
“唔,没错哦。”五条悟仰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拨弄一下灯笼式神垂下来的挂穗,老者闭了闭眼睛,压住怒气,极力忽视对方散漫的行径,沉声说道。
“五条家的面子我们自会尊重,但眼下太宰治已经不是单纯的危险人物,他的术式污浊能无效化一切咒力,根据我们最新得到的情报,其中包括天元大人的结界,若是结界消失,整个国家的咒力浓度削减至和外界持平,届时咒术师实力大减,则无法承担相应的责任……”
“经过讨论,太宰治即使不被处以死刑,也需要进行秘密性囚系。”
一片寂静。
白发咒术师随手扔掉扇子,手扶着后脑,阴晴不定地笑了笑:“秘密性囚系?”
“秘密性囚系啊。”
这句话说完,男人嘴角的弧度已经完全消失,他略微收着下颌,遮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烦透了,五条悟想。
什么秘密性囚系,听着可真是冠冕堂皇,他想起幼时在五条家地牢里见到的那些人,骨瘦如柴,惶惶终日,疤痕累着疤痕,烙印在他们身上,只是听见脚步声,就会无助地缩成一团。
他眨了眨眼,那些身影忽然变了个模样——
染着血的绷带。
绷带下重叠的旧伤。
阴郁而毫无生气的眼神。
“不要忘了,太宰治的秘密死刑仍然处于执行状态,现在只是暂时……”老者猛然闭上嘴,喉咙颤了颤,又吞咽了一下。
“闭嘴,烂橘子。”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揭起了眼罩一角。
那双恍若世界延展般的苍天之瞳,此刻全然被乌云所笼盖,白发咒术师神情隐隐带着戾气。
“你们也不要忘了。”
“——他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