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这下可难办了。”五条悟一边说, 一边掏出手机调整成拍照模式。
[三岁?五岁?……不可能比五岁更大了。]
咔擦。
“非常抱歉!”夏目贵志慌乱地说:“我会找到日月食,请求他将小菅先生恢复原样……”
“没关系没关系。”五条悟满意地端详了一下幼童的照片,随意摆了摆手:“治的能力比较特殊, 这种效果作用到他身上, 只能表现出时间紊乱的结果, 他这副样子维持不了几天,日月食的祝福很快就会消散了。”
说着,他露出感兴趣的笑:“没准明天我还能见到白发苍苍、满脸都是皱纹的治呢。”
“交给我就好。”
夏目贵志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 被五条悟揽着肩膀送了出去,等白发男人重新返回房间,却发现太宰治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幼童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全身虚虚地披着不合身的衣物, 那件原本合适的衬衣, 现在能直接盖到他的小腿。
孩童脸上挂着与他这个年龄毫不相符的神情, 皮肤白皙细腻, 鸢色的眼瞳中没有半点情绪,连突然身处异地的惊慌都没有,只是出神地盯着他, 目光里也不含有任何意味。
就像看路边的石头、房间里的桌子一样,平静地看着他。
空荡荡的。
五条悟顿了顿, 刚准备开口。
“你是妖怪?”津岛修治问:“妖怪里面也有白子吗?”
五条悟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 有点好笑,他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很像妖怪吗?”
很像,津岛修治想。
苍蓝如天空延展般的眼睛盛着星光和蓝海, 飘飞的苍白发丝洁净如雪, 长相更是无可挑剔, 白色本来就是种极易超脱世俗的颜色,乍一看还以为是神鬼小说中的人物撕开纸面钻了出来。
——又偏偏浸染着一身人间烟火气,不同于家里那些故意端着的丑人,男人一举一动都透着游刃有余,情绪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鲜活真实。
他无端想起了家中仆人的窃语。
[……津岛少爷明明遗传了夫人的容貌,但我见到他,总感觉寒毛直竖,恨不得离远一些才好。]
[啊呀,那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这妖怪反而比他更像人一些了。
“老师啦。”五条悟蹲下身,又躬了些背,好让视线与幼童持平,声音从容而又温和:“我是你的老师。”
他原本还有点生气,但对着这样一个孩子,再多火气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太宰治这种漠然的目光总能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死气沉沉的古宅,穿着妖怪模样服饰的长辈,作为摆件而存在的仆人。
太宰治此刻的眼神还没有日后那种深深的倦怠,也不会故意弯着眼睛,嘲弄似的发笑。
听完五条悟对眼下情况的说明,津岛修治有点困惑地侧了侧脸,稚圆的眼睛眨了眨。
[妖怪。]
五条悟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对方内心所想,直接不高兴喵喵叫了起来:“老师我怎么看都不是妖怪啊,准确做个类比的话,治才是踩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吧。”
“……爱丽丝?”
五条悟竖起食指晃了晃:“对啊,治想穿裙子吗?我也不是不能扮演靴子猫,红桃皇后也可以哦。”
“爱丽丝是什么?”津岛修治问,即使是他,这个岁数依然会被一些从未听说过的概念所吸引。
“爱丽丝就是……”五条悟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一点:“你一般空闲时候都做些什么?”
白发咒术师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预感,苍天之瞳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五条家的那些人曾经一度想让他成为一个象征,最好像天元那样不老不死地龟缩在某处,却又舍不得六眼的能力,最后商讨出一套恶心透顶的教育指南,在上高专前他没和同龄人相处过,一切新鲜玩意都经过好几手才勉强传到他这里。
而这种腐朽得该一把火烧光的华族大多都是同个腔调——
“看书。”
果不其然。
五条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童话书?白雪公主?辛德瑞拉?总不能把枕草子这种东西作为儿童的睡前读物吧。”
“恰是雪月花时。”津岛修治说:“清少纳言先生描写得实在风雅……唔!”
津岛修治震惊得呼吸都屏住了一瞬,舌尖泛起的甜意却证明他没有产生错觉,这个自称是他老师的家伙的确往他嘴里塞了块糖。
五条悟笑眯眯地缩回手,看着眼前的孩童在瞬息之间遮掩住那点惊愕,却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未来的你最喜欢的东西,怎么样,甜食果然是最棒的吧?”
津岛修治无比流畅地回答:“是的,果然棒极了。”
他毫不扭捏、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下糖块的滋味,又得体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对于这样长相可爱的孩子,任凭谁被这样感激都会生出一番自得来。
但五条悟眼睛里的笑意却彻底消失了,他将墨镜推了上去,扬着唇角:“啊,你能喜欢就好,说起来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治君,我是五条悟。”
“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五条悟慢慢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线慢慢地又柔软了一些,语气却是他难得拿出的正经姿态。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他说。
[不要对着我表演了。]
但他还是换了种说辞,模模糊糊地眯着眼睛笑:“修治有什么心愿吗?”
津岛修治则以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孩所能给出最标准的答案:“放假休息,去郊外散心或者玩水,运气好的话,能碰上祭典的话,到时候就可以捞金鱼了。”
五条悟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我知道了,这就是修治的心愿。”
[他说想要放假休息,倒不如说他察觉到我希望他放假休息,对治来说明明做什么都无所谓,没有兴趣、没有追求、什么都没有。]
[这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快乐起来。]
[这个年龄的孩子,竟然已经可以察觉到旁人的心意,并作出契合的反应。]
“那么——”
“唔!”津岛修治下意识地攀住白发男人的脖颈,适才他被不打招呼地抱了起来,再坐在男人手臂上,对方轻轻笑了两声:“只要离这里远一点就行吧。”
**
东京,地下游戏厅。
津岛修治试探性地握住游戏手柄,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虚虚地覆盖在他手上,一板一眼地做着游戏指导:“出拳、跳跃、然后这是左右键。”
昏暗的灯光,地板是那种年代久远、擦都擦不干净的色泽,他们面前是台老式的红色游戏机,五条悟记得太宰治一向不喜欢最新的东西,他时常玩的那个手持游戏机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里面赛车游戏的开发年代更是比游戏机还早。
“我记得是你玩的是这款……对了。”
仅仅是五条悟去前台换硬币的功夫,津岛修治就已经对这款难度颇高的游戏完全上手,孩童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些专注的神情,他轻而易举地就破了记录,一开始投入的硬币只够玩一小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五条悟又往投币口塞了几枚。
几分钟后,津岛修治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放任赛道中的汽车轰然撞开路障,再跌下悬崖。
“未来的我喜欢这种东西?”
“估计不喜欢。”
“我想也是……”
五条悟打断他:“但我猜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十五岁的时候,朋友也请我来这里玩了游戏,也是第一次,虽然很蠢,但并不讨厌——你讨厌这里吗?”
津岛修治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置物架上有五条悟买回来的饮料和矿泉水,他本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拿矿泉水,却在中途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握住拥有蓝色金属外壳的易拉罐。
五条悟眉梢抖了抖,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津岛修治一看就很少碰这种东西,没准还是第一次碰易拉罐汽水,他全神贯注地去抠罐头口上的金属片,软乎乎的手指不断用力、再用力——
一阵漏气的声音。
充满气体的汽水顷刻间从那个小孔喷涌而出,淋了他一手,激起来的饮料还弄湿了他的上衣领口,孩童像是受到了惊吓,又没能握稳金属罐,手腕倾斜了一点。
津岛修治一脸空白地转过头。
五条悟肩膀耸动:“噗、哈哈哈哈——”
他那会闲的无聊,这只汽水罐被他抛起来再接住,反反复复扔了几十次,本来他应该提醒一声,但他又真的特别好奇太宰治的反应——
津岛修治面无表情地就着剩下的汽水喝了一口。
“抱歉抱歉。”五条悟笑够了,直起身体:“我先带你去买点换洗衣服。”
……
津岛修治扯了扯身上的猫猫头T恤,浑身是汗,衣兜和裤兜都鼓鼓囊囊的,而五条悟忙着整理自己的西装领带。
小巷里面挂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叠着打到墙上,前不久他刚刚跟着五条悟从赌场走出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闪过了奇怪的神色。
“治以前还说自己不擅长计算和数字。”五条悟拖长音调:“今天一次都没算错过诶。”
“五条老师。”津岛修治慢吞吞地开口,脑海里闪现过之前的场面:“拿我当赌注,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五条悟直接笑出了声:“走了,欠人家的钱还没还呢。”
他之前给太宰治挑选衣服,突然瞥到一旁的西装店,又想起以前太宰治赊账的操作,突发奇想也试了一次,虽然店员小姐打量他们的眼神是不怎么对,但后来她好像突然大彻大悟,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合理脑补。
而他一时半会也不想打电话让伊地知付款,索性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带小孩出去玩花销还是挺大的。
赌博于他根本算不得心跳,六眼全知全视,他蒙着眼罩都能押对,除了缺乏必要的本金,再无障碍。
但穿着高专运动服带小孩去赌场这种事,就连五条悟也干不出来。
换上西装就无所谓了。
赌场的装修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里面全是些杀红了眼的赌徒,他抱着太宰治进去,直接把小孩往赌桌上一摆:“就他了。”
津岛修治眯了下眼睛,对着庄家指了指五条悟身上的衬衣和手表。
他们的对手乐得嘴都合不拢,半个赌坊的人都来看这对奇怪的组合,一开始气氛热得要命,一局一局过去,周遭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白发男人蒙着眼睛,偏偏每次瞎押注却能全对,而那个小孩也特别邪门,两人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直到幕后的主事人皮笑肉不笑地请他们往里面走——他们怀疑这两个人作弊。
五条悟自然不干。
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被一群男人摸来摸去,他想想都窒息,这人活到现在向来都是无法无天,几句话说完,赌场负责人鼻子都气歪了,当时就让保安把他们扔出去。
砰!
那几个保安被他反手甩了出去,津岛修治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身体又是一轻,白发咒术师轻轻松松地抱着他,楼梯间源源不断冲出握着棍棒的纹身大汉,他也不反击,就只是躲,缺德得像遛耗子似的。
最后还是津岛修治忍无可忍,抓住机会将桌子上的水壶扔了出去。
男人眼睛一亮:“修治想试试吗?”
津岛修治则用实际行动回答,前倾身体,去够柜子上喝干净的酒瓶,五条悟兴致更高,每一次都闪到敌人身后,然后让津岛修治像打地鼠一样,“咚”地敲上对方的脑袋,小孩力气不大,最多让人头晕一会。
等他敲过一遍,两个人施施然地提着筹码去兑了现金。
这也是津岛修治出了一身汗的原因。
“……玩水。”
五条悟看了眼天色:“今天是晴天,时间也足够晚,我有个合适的地方。”
他一只手环着小孩的腰,让小臂卡在对方腿弯下面,另一条手臂绕过津岛修治的肩膀,再环过来,轻轻屈起两指。
津岛修治平复了一下呼吸:“如果是什么人多的游乐园,现在的我并不想……”
“……去。”
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皎洁月色将夜晚照得澄明如白昼,波光粼粼,一卷一卷地击上沙滩,满天星光熠熠,四周安静无人。
而他们此刻竟然停留在半空之中。
津岛修治浑身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侧过头:“这是哪?你怎么——”
[怎么做到的?]
[难道真的是个妖怪?]
“是个内海吧,记不清了。”五条悟冲着他倏然一笑,苍蓝色的眼瞳漂亮得不可思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不用考虑。”
津岛修治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五条悟也不催促,膝盖微屈,抱着小孩落了下来,懒洋洋地踩在海面上。
几条色彩斑斓的鱼从海面跃出,银光一闪,水花在空中划出了完美的抛物线。
津岛修治趴在五条悟胳膊上,视线顺着鱼尾一起落入海水。
虽然他出生的青森县靠海,但他却不够健康,家里的仆人决计不肯带他出门,节日时全家出游,也会刻意把他留在家里,就算津岛修治拥有鬼神一般的智慧,但他沟通外界的渠道却依旧是乏味而又单薄的。
男人瞥了他一眼,散漫地偏过头:“以后想出门,就偷偷溜出去,要是有人多说什么。”
虽然他知道眼前的孩童只不过是过去的泡影,真正的太宰治童年如何,他也无从得知,白发咒术师出了会神,漫不经心地开口。
“让他们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