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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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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さん——mo、ri、san?]

太宰治从来不会好好叫他, 三个音节被他用抑扬顿挫的方式滚过唇舌,尾音飘在空气中,还有一点轻轻的上扬, 直到现在这孩子还是会这样叫他。

森鸥外面上还带着满是温情的笑意, 但有一声微弱的叹息却从心底渐渐溢出。

他没有错过太宰治的神情变化。

倏然睁大的眼睛,紧紧抿住的唇,鸢色眼眸难得显得狼狈,但这种狼狈也只短暂地掠过一瞬,继而那孩子一点一点地咬紧牙齿, 最后一切情绪都犹如深海之中的暗流, 悄然被埋葬在海面之下。

他注视着太宰治面无表情的脸。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太宰治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上一次还是他将一份礼物送到他手里时——一把最新型号的黑色格罗特,他亲手握着那孩子的手扣动扳机,子弹出膛,孩童柔软的手指被后坐力震得发痛,鲜血溅了两个人一身。

只到他腰部的男孩一脸茫然地垂下手,也像现在这样, 轻轻地睁着眼睛看他,看着似乎是在委屈, 又似乎还是懵懂的,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歉疚。

[啊啊,原来是这样。]太宰治胡乱想着。

那把最关键的钥匙找到了。

谜底揭开, 雾气消散, 所有疑点都宛如珍珠般被线串起。

将孩子的位置暴露给mimic的人是森鸥外, 将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引入港口黑手党的人是森鸥外, 从mimic进入横滨开始, 不, 再早一些,从两年前坂口安吾被森鸥外派去处理情报开始……又或者更早些。

从森鸥外割断先代首领的喉咙,他作为共犯参与的时候开始?

太宰治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但他的手触及雕花门把手时,背后细碎的金属零件咬合声让他顿在了原地,枪管上膛,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后背,伴随着还有森鸥外平淡的声音。

“太宰君,你给我留在这里。”

——全盘皆输。

*

首领办公室的古董壁钟,每一秒指针都会弹跳一次,太宰治没有按照森鸥外的要求坐下,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侧,他盯着首领办公室屋外的景色,蓝到透亮的天空,雪白的海鸥,码头停泊的船,都是他看过无数次的景象。

最后一次。

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他往外走一步,那些枪口就能射出子弹当场将他杀死在这里,他不反感被子弹射穿这种死法,不过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太过恶心——太恶心了——恶心到他想一想就觉得能立刻吐出来,就像小时候嗓子发炎时医生用会压舌板用力按住他的舌头根部,凝结成光点的手电筒晃得他眼睛生疼。

前几天他来首领办公室就应发现异样,那只黑色信封一直压在红茶托盘底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还有那件正好合身的大衣,他此刻很想摸出一根火柴将这间屋子点燃,连同他身上的黑色大衣一起,连同森鸥外的红色围巾一起,连同森鸥外一起——

太宰治舔了舔嘴唇,因为奔波和急躁,嘴唇上泛起一层干燥的皮,他手旁的小圆桌摆放着一杯崭新的红茶,刚刚沏好,还冒着氤氲的雾气,而坐在椅子上的人他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他现在都能想出这人所思考的内容。

他怪不了森鸥外,也怪不了坂口安吾,最后只能怪他自己。

他早就应该预见到这个结局,依照他对森鸥外的了解,他早就能预见到这个结局,就像他现在注视男人的背影,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一定是一如既往的闲适与温和,深紫色的眼眸里掩着点笑,没什么能超出他的布局,也没有能跳出棋盘的棋子。

森鸥外握着国际象棋里的白皇后,轻轻摩挲了两下,侧过身,将桌上的红茶递给太宰治,语气柔和,用像是诱哄生病的幼童吞下苦涩药片一样的口吻:“好了,不要生气了。”

太宰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不会说话的漂亮雕像。

森鸥外又笑了笑:“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良久,太宰治低低出声。

“……”

“……没有。”

[只是我感到无法接受而已。]

**

黑色汽车在山路上疾驰着,太宰治猛地一打方向盘,就差一点车身就要擦着岩壁滚下去,他眨了下眼,力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脑袋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疼,反而有种闷闷的木。

“织田作——!”

黑色大衣从肩头落下,掉在身后。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血液能这么烫,沾染到绷带上的血迹比火还烧,烧得他连扶住男人的身体都扶不稳,织田作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交代遗言,就像以后他再也没机会说了——

织田作之助有些抱歉。

他在和mimic首领交战的时候,还有些挂心太宰治,遗憾着他没能和太宰治道别,可眼下见到了,他又后悔了。

他不该死在太宰治面前的。

生命的重量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死成为太宰治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一道疤痕,永远无法痊愈,只能烂成疥疮,太宰治的神情实在太令他难过,难过到他忍不住抬起手,抚上少年毛茸茸的蓬松头发,想给他一些安慰。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啊。]

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流不出眼泪,织田作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不清太宰治的脸,却能看见太宰治在哭。

[真是抱歉。]

织田作之助忽然感觉指尖有什么东西顺着流下,湿漉漉的,他意识到前几日太宰治被子弹蹭破的伤口还没好,想提醒他注意一点,不要惹得伤口发炎,但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肺部吸入的空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少一点。

“别说了织田作。”

太宰治没注意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那是非常微弱的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试图用手掌去按压对方的血管,想要截断不住外涌的鲜血,但怎么都做不到,就像人无法截断奔涌的河流一样,织田作的生命就像一把紧紧攥着的细沙,无论他怎么祈求,都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流出去,消失不见。

——他怎么都做不到。

——他怎么都救不了他。

伤口是致命的贯穿伤,空腔效应导致周围的肌肉破碎粘连着,子弹切断了大动脉,以眼下的出血量,他还剩下一分二十秒。

一分十秒。

一分钟。

“……织田作,我该怎么做?”

明明他才是每天找死的那个人,新伤叠着旧伤,以前他们喝酒下过赌注赌谁先死,第一是太宰治,第二是坂口安吾,最后才是织田作之助,织田作又是杀手、又是异能力者,每天烦恼的事都只是薪资微薄养不起五个小孩子。

“……去成为救人的一方。”

他的小说还没有动笔。

他还没有为他的小说作序。

残阳将血映衬得更红,红艳艳的,渗进白色衬衣的布料。

还剩三十秒。

他望着织田作之助的眼睛,自己的眼睛灼热而又干燥,干涩得他恨不得将眼球抠出来,积攒久了的惶恐与绝望一瞬间爆发出来,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好渴啊,他好想回lupin酒吧再喝一杯酒。

难喝也不要紧,没空聚不齐也不要紧,威士忌加冰,他这一次一定不去拨弄那磕冰球,搅得那杯酒没法喝,他不想死了,他只想能继续在小酒馆消磨日子,一天一天,得过且过,没什么不好。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让他救下织田作之助,要他干什么都行。

再没有机会了。

“……我懂了,我就去照做吧。”

太宰治闭着眼睛,他跪在织田作身旁,淌出来的血沾满他的衣服,袖子、裤腿、那些血仿佛都成了熔炉,能将他焚烧得干干净净。

头疼得像有人用钉子钉进头颅,耳朵上方那道伤口前所未有地刺痛着。

他一头栽倒在织田作之助身上,倒入血泊之中。

……

等太宰治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呕吐,但又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酸灼破食道表皮,他躬着背,眼前炸开五颜六色的扭曲色块,耳朵上方那块皮肤像是硬生生要被扯掉一样。

他用脏兮兮的指节蹭了一下那处伤口,因为戳到破损处导致他疼得神经都在抽动,凑到眼前一看,手指上糊得全是血,他又去摸那块皮肤,却没摸到刚才还凹凸不平的痕迹,等他直起身,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一本书从他身上掉出来,落在地上。

太宰治一脸空白地低下头,眼神茫然而又可怖。

他慢慢、慢慢地捡起了那本薄薄的、像是只有几页的书。

翻开书页,里面以前是空白的页码写满了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每一行字都反复读了再读,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浑身都是冷汗,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翻完最后一页,手指轻轻蜷了一下,垂着头,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又哑又沉,绝望至极,又有极度的欣喜混在里面,最后,他闭上眼睛,手指按在书页上,疲倦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夏油杰进来时就看见得是这一幕,见到太宰治莫名其妙地翻开那本什么都没写的书,他顿了顿,但还是将疑问先搁在一边。

他简明扼要地:“涩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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