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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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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陆无忧的堂舅也在工部任职, 但因为举人出身,仅仅只是个下属的副使。

大雍官员任职,十分看科举出身, 之所以说翰林院清贵也在于此,虽然翰林院最高不过正五品,但面对非翰林的官员, 三品以下几乎不用见礼——除了是天子近臣,还因为升迁几乎是独一条的路径。

陆无忧这种状元中的状元自不必说。

他领着贺兰瓷进去,府上下人俱都毕恭毕敬,虽然每个人眼中都难掩看热闹的兴奋神色, 尤其是在看到贺兰瓷的时候, 但没人表现出明显的失态。

——周府家风不错。

贺兰瓷正想着,便见到了正堂里陆无忧的堂舅和堂舅母, 来之前她有问过,陆无忧跟她说外伯祖父是自己外公的长兄,膝下一儿一女, 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便是他的堂舅, 一家人都很和气。

现在看来确实。

陆无忧的堂舅周衍辰长得十分俊朗书生气,舅母余氏则样貌温婉, 一看便是诗书礼仪人家养出来的,陆无忧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异常温文尔雅礼数周全。

贺兰瓷有样学样。

余夫人还给她塞了一对玉镯子做见礼,柔声问了几句,便忍不住笑道:“当初好些人家上门打听霁安, 他让我一应都给拒了, 做长辈的私下还担心过他的婚事, 怕他眼光太高耽搁了, 没想到心中早已有了妥帖的人选。”

陆无忧一副请罪模样道:“外甥心有所属,只是先前不得应允,不便多言,侥幸得岳丈青眼,得娶爱妻,喜不自胜,便越俎代庖先行提亲,又擅自操办了婚事,还望舅母见谅。”

贺兰瓷虽然之前也胡言乱语过一次,但听见陆无忧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肉麻瞎话,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妙。

“知道你是怕夜长梦多……”余夫人又忍不住笑了笑,“确实我之前也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姑娘,能叫你魂牵梦萦,这么急不可待地便要娶回家。现在看了,这才明白,贺兰小姐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你们昨夜新婚,其实不用这么急着过来的。”

贺兰瓷在下面跟着微笑,努力作出一副娇羞状。

陆无忧居然脸上还很应景地浮出一抹红晕,然后眼神异常温柔地朝她望了过来。

贺兰瓷:“……”

她低头,迅速躲开了他的视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无忧还帮她解释道:“她性子羞怯,不善言辞,昨夜又……还望舅舅、舅母见谅。”

周大人和余夫人对视一眼,似是想起自己新婚当年,都露出了心照不宣且十分欣慰的笑容,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让他单独去见外伯祖父。

贺兰瓷被一个人留下,稍微有点尴尬。

陆无忧兴许是看出,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用那种异常温柔体贴的眼神和语调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便回来,嗯,别怕。”

贺兰瓷非常怀念那个正常的陆无忧,但还是细声道:“……好。”

周大人和余夫人又对视一笑。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仿佛是只有贺兰瓷一个人受伤的世界。

她是甥媳,周大人不便多留,很快便只剩下余夫人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昨夜我们有派婆母过去,听说霁安半夜带你出门用膳,他性子有些挑剔,你多担待些。”

贺兰瓷点了下头。

这倒无所谓,她客随主便,而且那菜确实很好吃。

余夫人又道:“有些话原该是霁安母亲对你说的,不过她现下不在,也只能由我这个做舅母的,替她跟你说说……”说完,她凑到贺兰瓷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贺兰瓷脸瞬间泛红。

余夫人似乎还不放心,又从袖底塞了本小册子给她,约莫是知道她生母早逝,连这种事情都细心叮嘱:“……霁安年少,又是刚尝到甜头,不可随便由着他的性子……还有些姿势,容易省力,好承受些,或是易受孕的,我都在这册子里标上了,你回去私下看便是。”

贺兰瓷这会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只觉得手底下握着的册子滚烫。

等她再见到陆无忧时,陆无忧正十分悠闲地晃出来,看见她面色,神色微变,下意识道:“……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贺兰瓷也不想这样,她刚才还被他舅母善意地取笑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跟她说没什么好害臊的。

虽然他们昨晚,也只是亲了一下……

贺兰瓷努力平心静气道:“……没什么。”

陆无忧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道:“待会该去内院见我堂舅表弟和表妹了。”他从袖底取出两个锦囊,递给贺兰瓷,“见面礼,你直接给他们便是。”

她其实也准备了,但应该没有陆无忧的拿得出手。

贺兰瓷默默收下,道:“你待会能……别这么肉麻了吗?”

陆无忧毫不犹豫拒绝道:“那估摸是不行,我们不恩爱,怎么叫人死心?你就像之前……对公主那次,实在不行,就把我当成……”他顿了下,“你应该没有心上人吧?”

贺兰瓷点头。

陆无忧道:“那就把我当成你爹也行。”

贺兰瓷:“……???”

陆无忧道:“表现的依恋、小鸟依人一点,没我不行那种。”

贺兰瓷不得不纠正他:“我对我爹也没这样。”还经常和他顶嘴。

陆无忧声音放低:“或者……像你那晚拉着我的时候。”

那晚拉着他?

贺兰瓷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脸顿时又有点不争气,她在心里开始默背《道德经》,努力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反正我尽量吧。”

一进内院,先听到了一道清脆少年音。

“表嫂好,表嫂真漂亮!”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俊俏小后生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贺兰瓷顺势把陆无忧给他的锦囊递过去一个,“谢谢表嫂。我刚才就看到了,表嫂真的是太漂亮了,难怪表哥你迫不及待就搬出去了呢。”

陆无忧这会语气随意了一些,当然眉目仍是温和的,只低声道:“回去念书,待会我来考你。”

“……哦。”小少年拖长音,委屈吧啦地耷拉下脑袋,“对了,琴姐姐,玉姐姐她们听说你今天要回来,一大早就在涂脂抹粉了,表哥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就溜之大吉了。

贺兰瓷不由道:“这个倒和你像是一家人。”

陆无忧也拖长音道:“我念书可没他那么糟糕,小混蛋背个千字文都得我压着他,四书五经更别提了。就喜欢和他爷爷,也就是我外伯祖父一样涂涂画画的。”

贺兰瓷听说过,他伯外祖父周固文在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极擅绘桥梁、船只工事图。

“将来和他爷爷一样去工部倒也不错。”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连举都考不上,他做梦去工部。”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莺莺燕燕也正缓缓挪了过来。

贺兰瓷乍一看去,竟有七八位之多,大都弱质芊芊,长得纤美动人,我见犹怜,望向陆无忧的眼神满含凄楚,尴尬的是,其中四五位都和她穿得一个样。

陆无忧还在旁边小声说风凉话:“早让你换件衣裳。”

贺兰瓷也小声道:“我这件襟边滚红的……话说,你哪来那么多表妹?”

陆无忧解释道:“都跟你说是舅母的亲戚,指望在这边嫁人落脚,心思没问题,手段有点花,我颇不胜其烦。”

贺兰瓷道:“但你之前不也……”只是个暂住的表少爷,科举中第之前,旁人眼里他自己都未必能站住脚。

陆无忧斜过那双粼粼细光的桃花眼看她,似在用脸回答她的问题。

贺兰瓷默了默,道:“哪个是你亲表妹?”

陆无忧道:“最小的那个。”

说话间,一个六七岁胖胳膊胖脸,长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就迈着豪迈的步子,像颗炮弹似的朝着陆无忧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陆无忧这会表情倒是当真温柔,他蹲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从怀里拿了块糖给她。

“最近乖不乖?”

小姑娘笑眯眯地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超乖的。”然后转过头对贺兰瓷道,“嫂子好!”

贺兰瓷拿出陆无忧给的锦囊,想了想,又把自己准备的一对缀着穗子的攒心梅花络子一并递给她——当然不是她编的,是霜枝编的。

小姑娘当即便把络子挂在了腰上,笑着脆生生道:“谢谢嫂子。”

陆无忧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最近哥哥欺负你没?”

小姑娘摇摇头。

陆无忧继续温声道:“他要是没好好念书,记得跟我说。”

小姑娘立刻点头。

贺兰瓷总觉得这样的陆无忧看起来有些稀奇,毕竟她以往见他时,只见他眼高于顶不可一世,与人说话虽客气,却总带着距离感,像披了一层假面,可现下的温柔是真的,亲近也是真的,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分外柔软,像是卸下了盔甲。

让她都有几分恍惚。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软绵绵的女音道。

“陆表哥,怎么只惦记着雁儿妹妹,怕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陆无忧站起身,那边另一个少女也道:“陆表哥现在高中状元,又娶了新夫人,自不会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时又有人掩袖吸鼻子道:“我还当陆表哥真的不近女色呢,原只是嫌我长得丑。”

“当初我们、我们……”有人甚至轻轻抽泣起来。

贺兰瓷:“……”

啊这……确实有点难应付。

她心怀同情地望向陆无忧,却见陆无忧也望向了她,那眸光叫一个温柔含情,缱绻动人,说话也极温柔:“我现下心中确实只有你们嫂子一人,再容不下其他人。”

贺兰瓷看着他递过来的眼神,也努力娇羞:“……嗯、嗯。”

陆无忧又挤了下眼睛。

贺兰瓷努了努力,柔声道:“夫君,我也是,我也只对你……”她上次是因为下药的事情对公主有怨,所以怒意促使,故意气她,但这几个表小姐和她又无冤无仇,现在只能说是尽力。

陆无忧大概有点不满意她的演技,便干脆揽过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

贺兰瓷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一双调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凝视着她,揽着她胳膊的手也微微收紧,陆无忧极轻巧地在她的发梢落下一吻。

他吻得像是对待最珍重的宝物,和昨晚那充满欲.念的亲吻截然不同。

贺兰瓷微微僵了一下。

“咔嚓”一声,一个表小姐手里的摇扇柄被掰折了。

另一个表小姐则瞠目结舌,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永远温和疏离,守礼不逾距半点的陆表哥在婚后会反差这么大,好似半点廉耻也不要。

有表小姐当即便红了眼睛,哽咽道:“原是如此,我明白了。”

还有人不肯死心,掏出一张纸笺来,道:“陆表哥,这是我写的诗文,你先前答应帮我看的,现在还作数吗?”

陆无忧微微转头,道:“那得问过我夫人。”他看向贺兰瓷,继续含情脉脉道,“你觉得呢?”

贺兰瓷从他怀里挣脱了一点点,犹豫着对那位表小姐道:“……要不我帮你看?”

表小姐:“……?”她回过神,抬抬下巴,有几分自傲道,“你可以吗?”

贺兰瓷走到近前接过那张纸笺,低头一看,是首闺怨的情诗,写得哀怨婉转,不过……

这时她就不太客气了:“第三句和第四句平仄稍有些问题,第五句第七句句意重复,辞藻虽繁丽,但稍显佶屈聱牙,第八句的‘傍’用‘倚’似更妥。”

那表小姐顿时脸涨得通红,她求救似的望向陆无忧。

陆无忧走过来,用指尖轻拂贺兰瓷的额发,低声道:“……夫人当真是冰雪聪明。”

他以前从没夸过她这方面,在青州不对盘时,还偶尔会对着她的文章挑刺——虽然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茬回去,在旁人看来可能是他俩以文会情,但贺兰瓷知道那会他们只是疯狂给对方添堵罢了。

哪知道会有一刻,站在这里被陆无忧用满含欣赏的声音夸。

刚才那个递诗文的表小姐从贺兰瓷的手里夺过自己的纸笺,头也不回地便掩面回了屋。

如此一来,其他人更是不敢上前。

比脸比不过,家世出身比不过,连才学都比不过,那还能比什么?

最重要的是,陆无忧那情根深种、爱意绵绵的表现实在太令人无力了,谁能想到他竟还会对女子如此,他以前分明是出了名的柳下惠,软硬不吃。

也因此府里表小姐都暗暗较劲,知道他现在是解元,是举人,但日后中了进士,可就难攀了。

送诗文的,端茶递水的,知道他嗜甜做点心糕点送去的,后来渐渐还有故意在他面前落水的,崴脚的,丢帕子的,装睡的,装病的,甚至有半夜穿得轻薄去屋里寻他的。

奈何陆无忧八风不动,除了偶尔出门和其他学子交际,就关在屋里一心只读圣贤书,最多出来逗逗亲表弟表妹。

贺兰瓷按着陆无忧的手,终于有点受不了,示意他别老那么看着她,真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陆无忧的视线微垂,转到她按着他的手上,略收敛了两分,但旁人看就是他们在眉目传情,陆无忧缓缓抬眉,点破了他最终的意图:“为防惹得夫人不喜,恳请诸位表妹以后还是,少来寻我。”

剩下几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表小姐,相互看了几眼,无奈之下“嗯”声也都缓缓退去。

很快便只剩下他的亲表妹,小姑娘嘴里还含着糖,看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道:“你们好恩爱哦,成了亲都会这么恩爱吗?”

陆无忧“嗯”了一声,轻松把小姑娘抱到手臂上,道:“我屋还在么?”

“在的!爹娘还有让人打扫,东西也都没动。”

陆无忧笑了笑,问贺兰瓷:“要过去坐坐么?”

他这时总算恢复正常了。

贺兰瓷道:“你不介意的话。”

陆无忧差点都笑出声:“你都和我住一个屋了,我还介意这个?”

贺兰瓷:“……”

屋内十分洁净清爽,架子上还放了好些书,贺兰瓷见他真不介意,随手抽了本下来。

陆无忧把小姑娘放下,又从柜子里找了几块密封好的糖给她,对贺兰瓷道:“都是科举应试用的时文点评,回头留给宁安,哦,就是我那个表弟周宁安,我表妹叫周宁雁。嗯……”他似想起什么,低头对小姑娘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嫂子叫什么,她姓贺兰,单名一个瓷。”

小姑娘举着糖道:“我知道,贺兰,是复姓!”

陆无忧笑道:“对,真聪明。”

刚被夸冰雪聪明而有几分受宠若惊的贺兰瓷手一顿。

陆无忧又道:“好了,糖吃够了,你先回去吧。”

小姑娘大眼睛转了转,道:“我还想要一个纸船!”

陆无忧从案上寻了张纸,垂下头,十指翻飞快速地给她折了一个纸船,然后递给小姑娘:“行了吧。”

小姑娘拿着纸船,眼睛又转了转,眼神机灵地道:“表哥,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是要和嫂子亲热呀?”

陆无忧:“……”

贺兰瓷:“……”

“我爹娘也每次都这么撵我走。”小姑娘迈着短腿,十分无奈地往外走,还叹着气道,“唉,大人成亲了之后都一个样。我走啦,你们记得关门。”

两人目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远去,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兰瓷咳嗽了一声,敛着眸子道:“……你舅父舅母的感情挺好。”

陆无忧喉结微滚,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真想在这里和你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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