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逆不道渣徒弟(十二)
子时已过, 位于华阳山顶的望安居内却时不时地传来阵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就好像有老鼠在翻箱倒柜似的。
循着那声音而去,依稀可以看见后院厨房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而此时, 贺恒正盘腿坐在柜门前, 一旁的地上摆着一盏小油灯, 他将储物柜拉开了一条缝隙, 从里面搬出几坛未开封的陈年老酒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
“走之前, 把你酒都喝光, 气死你。”
说着他一把扯掉红色的封坛, 仰头就是一顿狂饮。
陈酿的劲道很足,入喉的瞬间触觉火辣辣的, 呛得贺恒还咳嗽了几声。
痛饮的过程中他倒是没有古人对酒当歌、吟诗作赋的雅兴,只感到苦酒入喉心作痛的悲凉。
一部分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划过他凸.起的喉结,最终流入他脖颈处刺眼的荆棘图案。
就在刚才, 贺恒按照妖狐所说的法子将内丹还给了晏清安,没有了对方内丹的制衡,他体内的魔气再无遮掩的显现了出来。
现在他的周身环绕着一层薄薄的黑雾, 眉宇间的红纹愈发地明显了起来,就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危险生物被唤醒了一样。
在先前回来的路上,周越终于找到了法术让他身上的狼尾巴和耳朵消失了。
所以贺恒现在总算变回了人样, 只不过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煞气而已。
但就贺恒自己倒是没觉得浑身上下有哪里不对劲, 除了现在很多人看到自己之后可能会被吓跑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再说了,被吓跑最好,他现在谁也不想碰到。
把晏清安藏在后厨的陈年佳酿都给糟蹋得差不多了之后, 贺恒拎着一坛喝了一半的酒, 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素雅的庭院内, 一轮皎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月亮看起来又大又圆,仿佛近在咫尺一般触手可及。
一阵晚风吹过空荡的庭院,更添几分凉意,原本轮岗的门童此时也都去睡了,宽敞的正厅看起来显得格外冷寂。
贺恒走到正厅拿起自己早已收拾好的简单行囊,背上长剑准备离开之际,目光却又鬼使神差一般地瞟向了另一间屋子。
最后,他还是认命地走进了晏清安的卧房。
贺恒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像只猫一样的钻了进去,以确保不会惊动屋里的人。
晏清安的卧房似乎比外面的庭院要温暖许多,房间里传来对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眼前的人侧卧着躺在床上,双手枕于脑下,看起来睡得很熟,如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薄粉色的嘴唇微微翕合着,睡颜看起来乖巧极了。
贺恒光是这么远远地看了他几眼,心间某处就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想起前两个世界也是这样,晏清安睡着了之后总是很乖,有时候可以窝在他怀里睡一晚上也不怎么动。
反观贺恒就不一样,他可以从床头睡到床头,一觉起来找不到东南西北,有时候经常睡着睡着就把对方堵到墙角去了。
为此,晏清安总是和他抱怨能不能改改他那霸道的睡相。
而这个时候,贺恒总是会耍赖似地抱着对方,去咬他的脖子,气鼓鼓地说“不能。”
在推门离开的那一瞬,他的目光最后在晏清安安详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些许眷恋与不舍。
但最后,贺恒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他想,
师父如果没有自己了的话应该会过得更好吧?
或许不用多久就能突破华阳剑诀的第十层、完成作为一个修道者毕生所求的梦想。
到那时晏清安将再也不会被世俗的感情所束缚,他可以活得潇洒惬意,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对于贺恒来说,魔界那里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处理。
既然在千面妖狐的预言中,那些被解除封印的魔物会聚集在魔界再次造反,那既然如此,与其被动的等着他们造反,不如主动出击趁那些妖物还没完全觉醒之际,就直接去魔界把这些魔物还有他们未来的魔尊给一锅端了。
想到这,贺恒脚踏长剑、背上行囊跨入了茫茫夜色之中,他如同一只离家远航、找不着方向的小船在大海中颠簸。
当然这是字面意思,因为贺恒刚才偷喝的那几坛陈酿的劲现在一股脑地上来了,他御着剑压根没有飞多久,身形就已经歪得像只蚯蚓似的,在高空中以极其危险的姿势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最终,他在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因为违反了御剑法的第五十八条——“酒驾”,被监管空中交通安全的道士给拦了下来。
出于对于贺恒是初犯的顾及并且在他的言语威胁下,当然后者是主要原因,道士仅对他作出了口头警告并且好心地帮他拦了一艘客船。
小船悠悠哉哉地驶入交叉路口之后,贺恒手里拎着一坛老酒,步履蹒跚地跨上了船,震得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
“客官去哪儿?”
船夫看着他那副醉醺醺、一脸想不开的模样,心想这小伙子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贺恒在船上猛地坐下,又震得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他痛饮一口酒道:
“去......去黄泉!”
在他们修真界,黄泉一般指的便是位于苍山山脚处的九幽黄泉,而那里如今是四处游荡或是逃脱封印的魔物老巢,且一年四季充满了浓郁的煞气、不见天日,是常人绝对不愿踏足的地方。
船夫:“......”
他当即劝转头慰道:“客官,您......您这是失恋了还是咋的啊?失恋了还可以再找,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贺恒一把伸手止住他,“我......我不是要去死。”
“我......找人。”
他要去把那群小妖的魔尊给揪出来,狠狠地教训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闹事了。
听完他这话,船夫当即老实巴交地把嘴给闭上了,又开始划船了。
去黄泉找人的,行,就当他什么也没说过。
用了不到四五个时辰,小船便停靠在了大片彼岸花花海的对面,而在花海的尽头,赫然挂着一块刺目的牌匾,上面刻着“九幽黄泉”四个大字。
船夫一将贺恒放下来就溜没影了,于是贺恒便独自一人背着长剑,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彼岸花花海......
·
而此时,萧条的魔界大殿中,浑身上下都是毛的小狐妖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坐守在空荡荡的前台。
一阵秋风扫过,吹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它终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随即转头对一旁的兔耳妖说道:
“你说这日子现在还有什么盼头,我就说你们之前想出来的发展旅游业的计划不靠谱,修真界现在哪有人敢来九幽黄泉旅游啊,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吃人的妖怪,跑还来不及呢。”
“现在经济这么萧条,这小破地方又能撑多久,你看现在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早点卷铺盖走人算了。”
闻言,兔耳妖将对方脑袋上戴着的已经有些歪掉的“魔界欢迎您”的指示牌又摆了摆正,
“你别急啊,现在我们这不是在各地贴出了告示说我们要招聘一个新的魔尊吗?说不定有了魔尊就会好起来呢?”
小狐妖一听更垂头丧气了,
“别的地方都是招聘员工的,你哪有听过给自己招聘老板的?!这日子真没法过......”
可就在这时,大殿的门被“哐!”地一声推了,殿内顿时刮过一道劲风,两个小妖怪有些诧异地向殿门口看去,
只见一浑身冒着黑气,但模样却极为英俊的男子背着长剑走了进来。
他的额间和脖颈处还刻着极有辨识度的纹案。
在魔界和那些牛头马面处久了,两个小妖怪第一次见到这么帅的人,当即就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它们见贺恒步履蹒跚地走到前台,随即将长剑“哐当”地一下甩在桌上前,用手勉强地撑着脑袋,醉醺醺地说道:
“我来......我来找魔尊#@$&......”
兔妖没听清他后面说的啥,但一听到“魔尊”这两个字,当即眼冒金光道:
“您......您是来应聘魔尊的?”
如今时代在变化,他们魔界又怎能落于时代的潮流之后,当下之计那必然是要找到一个模样帅气、形象合适的魔尊作为他们魔界的时尚代言人。
所以在看到贺恒的一刹那,兔妖的眼里几乎就要冒出两道金光,
感受到一道视线宛如漆黑夜空中明亮的探照灯一般打在自己身上,贺恒当即就有一种呼吸一滞的感觉,连对方刚才的话都没听进去。
面对小妖怪来回扫荡的视线,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干......干嘛?想打......”
狐妖直接打断了他,“您多高?”
闻言,贺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妖怪什么意思?来打架还要问身高的?
怎么,要是自己不够高,还没资格找他们魔尊了是吗?
魔界还搞身高歧视的那一套呢?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
“188。”
狐妖一听,两只耳朵都支棱起来了,又道:“那体重,腰围胸围肩宽腿长呢?”
贺恒:“......”
他心想糟了,自己不会碰上什么变态了吧?
“问那么多问题干吗?”
见形势不对,兔妖拽着狐妖的领口小声道:“你看他,浑身的魔气,还长得这么帅,天底下还找得出第二个这么适合当我们的形象大使的人了吗?”
说罢,它直接跑了贺恒面前,殷情地说道:
“没有问题,您的条件再符合不过了,直接跟我们来试衣服就好了,这边请。”
闻言,贺恒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怎么来找魔尊打架还要先沐浴更衣的?
这么虔诚?
这里真的是魔界吗?
虽然他有些困惑,但那几坛老酒的酒劲实在太大了,贺恒感觉脑子晕乎乎的根本没办法思考,索性和那小妖一路走了过去。
绕过了如迷宫一般的地窖,他来到了一间看起来分外奢华的卧房外,看这规格简直堪比总统套房,正中央是一张红色绒铺成的“King size”大床,浴室里的澡池犹如一个小型游泳池那么大,墙壁上还挂着极具艺术气息的壁画。
兔妖立即从床上拿起那套专门为他们未来的魔尊打造的奢华镶金礼袍,恭敬地递到贺恒面前,
“穿在您身上肯定合适,您赶紧试一试。” 说罢,还十分贴心地替他关上了殿门。
贺恒云里雾里地换上了衣服,随即一把推开大门,看着此时聚集在殿外的各种毛绒绒的小妖怪们,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扯了扯自己身上堪比浴袍一般敞着的V形领口,
“你不觉得太露了一点吗?”
谁知那兔妖却是连连摇头,
“露点好,露点好。”
如今吸引外界关注的流量密码是什么?
那必须是半露不露的帅哥。
贺恒:“......”
还在他愣神的间隙,伴随着刺眼的闪光灯,一道“咔嚓”声响起,一只会用双脚站立的小鼠妖从灵镜中取出刚才自己拍的照片,递到贺恒面前,
“您看这宣传广告怎么样?可否满意?”
贺恒低头一看,只见上面是一张自己穿着深V礼袍的摆拍,旁边配着一行字“让我们热烈欢迎九幽黄泉的新任魔尊!!!”
他当即感觉脑子“嗡嗡嗡”的,
搞了半天,原来魔尊竟是他自己?!
不过贺恒转念一想,这样也不是不行,如果他成为了魔尊,那么这些小妖怪只能在他的带领下成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将来必然没有造反的可能性。
想通了这一切的贺恒不由得心情大好,随即便听眼前的众小妖说道:
“魔尊大人,虽然我们九幽黄泉现在经济不是很景气,但如今我们在试图发展旅游业,不知道您有何意见和看法呢?”
闻言,贺恒低头看着眼前各种长着耳朵、尾巴、浑身上下都毛绒绒的猫妖、兔妖、狐妖等一众小妖,露出了一个淡定从容的微笑,
“这还不简单?现在机会不就摆在你们眼前吗?”
说罢,他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撸了一把兔妖的大耳朵,
“还不理解现在的人都喜欢什么东西?”
“从今天往后,不要再用‘魔界’这种老土的名字了!我愿称这里为‘Furry控乐园’,一个月的时间内,这里必将成为修真界的五A级景区!”
·
晏清安只不过是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恒那么大个人就不见了,聂宗寄存在他那里对对方来说宛如命根子一般存在的好几坛佳酿也没了。
当他感受到体内充沛的灵气时,他就知道贺恒一定是将内丹还给了他。
但是这一刻,看着空荡荡的望安居,晏清安的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狐妖的幻境已经结束好一段时间,但是他对贺恒那种心动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
时间久了,晏清安愈来愈确信这并不是狐妖幻象能制造出来的情绪,如果它不是真实的存在过,又怎么会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么强的烙印?
在认清对方真的离开了的这个事实后,晏清安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搜寻了起来,试图寻找贺恒给自己留下的只言片语。
总不能一句话都不和自己说,就这么走了吧?
最终他在正厅的书柜旁,找到了贺恒写给自己的信,上面就简短的两行字,
“师父,我是个坏徒弟。”
“没有我的话你一定能更快地练成无情道吧?”
字迹看上去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爬一样。
一看就是偷喝了聂宗的酒,才会写出这种丑字!
晏清安盯着那两行丑字看了许久,在确定贺恒并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别的信息,比如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为什么要走还回不回来了之后。
他气冲冲地跑进卧室把藏在枕头底下花了三天时间写的那封情书给拿了出来。
晏清安生气地将两封信都给撕了,随即有些不争气地抹起眼泪来。
之前他旁敲侧击地问别人应该怎么写情书才不会显得突兀,那些个小道童揶揄他,“晏道长哪需要写什么情书啊,直接说句话不就能搞定了吗?”
然而他现在看着满地的碎纸,忿忿地想到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贺恒人都跑没影了,还“喜欢”什么呢?
可就在这时,晏清安身上的灵镜忽然发出了“叮!”的一声,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有人给自己发了什么消息,便急忙将灵镜从袖口中拿了出来。
结果他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条无聊的垃圾广告,上面还配着一个巨明显的标题,
《九幽黄泉喜迎首位帅气新魔尊,或将成为魔界新一任的形象大使。》
一般这么无聊、一看就是博人眼球的广告晏清安是不会点进去看的,但他今天心情不好,他倒是要瞧瞧要多帅气的魔尊才能挽救九幽黄泉糟糕的形象。
但是在点开广告的那一刹,晏清安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有种气喘不上来的感觉。
因为迎面而来的是一张贺恒穿着深V肃黑色镶金奢华霸气的魔尊睡袍、姿势慵懒地坐在魔尊宝座上的摆拍照。
从他那副居高临下、从容淡漠的神情中下根本看不出他有丝毫难过。
晏清安当即感觉自己刚才的眼泪都白流了,现在火气蹭蹭蹭地就冒了上来。
这个逆徒,说什么是为了不影响自己修无情道?
分明就是找个借口自己快乐逍遥去了!
他又怎么能轻易放地过这个臭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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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聂宗结束一天繁劳的教务来到望安居准备找晏清安要一坛他的神仙糊涂酒,顾名思义,神仙喝了也会快乐到糊涂的酒,解一两口馋时,却发现望安居内空荡荡的,哪里见得到半个人影?
最终他在空空如也的窖门前找到晏清安给自己留下字条,上面写着草草的几行字,
“师叔,我不是一个好师侄,没能保护好您的宝贝。”
“但是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只能暂时离开宗门一段时间了,勿念。”
“ps:您的酒是这个人偷喝的(旁边配了一张还长着狼尾巴和耳朵的Q版贺恒小人图),所以如果您见到了他,请务必要把他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