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而复生
从青梧山到宁州, 大概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姜照一和李闻寂抵达宁州时,已经是下午。
相比起繁荣的锦城, 宁州就是一座不算发达的小城。
这里物价不算很高,生活节奏相对于大城市来说也要慢上许多。
姜照一在锦城上大学,大二的时候父亲出了意外去世之后, 她处理完丧事也就再没回来过,所以现在家里应该积了不少灰尘,是不能住人的。
但既然回来了,家还是要回去的。
这个小区的房子是2008年左右建成的, 并没有电梯, 楼层也不算特别高,房型基本也是那个年代在宁州比较流行的复式。
小区有个小花园,池塘里养着很多锦鲤, 旁边是特意做出来的假山景观, 一座小桥横穿池塘,再顺着阶梯往上走,才是住户楼。
“我们这里的凤凰山上有座很漂亮的高楼,那是为了纪念在这里出生的武皇建的,”姜照一一边往上走, 一边跟身边的李闻寂说, “等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话音才落,还没等到她回答,走上最后一级阶梯时正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那是一对夫妻, 年纪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
他们原本满脸的笑容在看到姜照一的时候就有些发僵。
姜照一停下来, 一时也有些不太自然。
那中年男人脸上已经不剩什么笑容了, 瞥了一眼她旁边的年轻男人没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率先绕过她往阶梯下走。
姜照一垂着眼睛,轻抿嘴唇。
而中年女人在要走过她旁边的时候,还是停顿了一下,她偏头看着姜照一的侧脸,“回来了?”
这么一句话,并没有多少温度。
姜照一抬头看她,轻应了一声。“嗯。”
女人没再说话,即便她也多看了两眼姜照一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但她到底也什么都没问,只点了一下头,就往底下走了。
姜照一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夫妻的背影,她忽然变得很安静,从上楼到拿出钥匙打开家门,她都没有再说话。
拉开窗帘,灰尘又漂浮在空气里,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开了窗,好歹驱散了一点房间里的味道。
掀开她之前离开家时遮盖沙发的防尘布,她才坐下来,面前就多了一瓶矿泉水。
她接过来,抬头看他,“谢谢。”
李闻寂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异样,他一手放在膝上,问,“他们是谁?”
“我大伯和大伯母。”
姜照一也没瞒着他。
阳光透进玻璃窗来,洒了满地,李闻寂看着她的侧脸,“但你们看起来好像并不亲近。”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姜照一垂着脑袋,手里拿着那瓶水迟迟没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十七岁那年,和我的堂姐,也就是他们的女儿姜奚岚一起去了岁阳关的朝雀山。”
“那天出了点意外,我和我堂姐都从悬崖的栈道上摔下去了,”
她再度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有轻快明亮的神情,有点灰蒙蒙的,好像阴雨天最暗淡的颜色,“搜山的人找到我们的时候,堂姐已经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留了一口气。”
“他们见了我,难免会想起堂姐,所以我们也就越来越不够亲近了。”
明明以前好的时候,他们两家人买房子都买在了同一个小区。
父亲一死,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就更淡薄了些。
其实姜照一并不记得当时在朝雀山的事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堂姐姜奚岚去的朝雀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她一起摔下悬崖。
这些都是后来父亲跟她说的。
只是从那年起,她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躺在悬崖底下的血泊里,看到栈道上有另一个自己走进了一间旧庙。
她手腕的红线,也是那个时候有的。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如果不是祝融藤,她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是她的生魂闯入了祝融藤生长的地方,
而她摇响白玉铃,正好唤醒了他。
直到现在,李闻寂也仍不清楚,到底是谁害他散去本源之息陷入沉睡,又到底是谁将祝融藤系在了他的手腕。
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枚朱红戒指。
她如此笃信那是一根红线的约定,并且忘记那年的许多事,更不知道她其实是死而复生。
“不说这个了,”
姜照一终于收拾好刚刚有点低落的情绪,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然后站起来,“你跟我来。”
她站起来跑到木阶梯旁,看见他还在沙发上坐着,就朝他招了招手,“李闻寂你快来啊。”
李闻寂终于站起身,沉默地走过去。
推开一扇门,里面的霉味扑面而来,实在不太好闻,姜照一按开了灯,昏暗的房间一下变得明亮起来。
贴着墙的书架上摆满了许多的书,旁边有一张老旧的书桌,上面留下来许多的划痕,桌上放着一盏台灯,灯罩上有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一边的书,都是我以前整理的有关《山海经》的资料,还有后来民间传说,或者是某些古人的杂记、手札之类的资料,”
她似乎很愿意向他展示这些东西,她仿佛又变得开朗许多,同刚刚那个她一点也不像了,“虽然我以前也会看一些漫画、小说什么的,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从这些书里去找一些特别的生物。”
一个小小的书房,承载了她年少时好多年的回忆,即便这里灰尘满覆,但也不难从其中看出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蛛丝马迹。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也能明白一点,我为什么那么想要跟着你去看缦胡缨了吧?”她忽然转身,走到他的面前来,仰头望他。
李闻寂低眼看她,
她的眼睛里映满灯光的影子,但好像又模模糊糊的,还留有他的轮廓。
最终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轻轻点头。
虽然他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对那些停留在纸页上,看似虚无缥缈的那些生物有这样的兴趣,但那似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热爱。
而李闻寂看到那一整个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他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你的这些资料里,多数是宋朝之后的?”
姜照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问,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对啊。”
“缦胡缨是因为误食我的本源之息,才身具使精怪不能化形的能力,如果宋庆历年之后还有某些异兽精怪也得到了我的本源之息,你的这些资料上也许有迹可循。”
李闻寂走到书架前,目光一一掠过那些书籍和被整理成册的资料。
噬能,归元,泽生——这些都是他作为神的能力。
但它们分散出去,也就分化成了千丝万缕,散落在蜀中。
查生寺制造紫灯芯所用的灵种,就是他“噬能”的一缕,而缦胡缨体内的,则是“归元”的其中一缕,如果不是各自分散,也许紫灯芯和缦胡缨的血液,也就不止是这点效用了。
“那我们只要找蜀中的志怪资料就好了,范围也并没有很大。”姜照一的眼睛亮起来,她忽然发觉这一趟回来也是没错的。
她仿佛不知疲惫般,想到这儿,就迫不及待地用了小半包湿纸巾擦干净书桌,然后从书架上抱了一摞书堆到桌上。
原本订好的酒店他们到底也没去,五六点钟时姜照一叫了份外卖胡乱扒了几口,又在翻看桌上的书籍。
一盏灯,两个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得漆黑,竟然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李闻寂坐在她的身边,静默地翻看着书页,有的时候他还会在纸页上发现她勾画的横线,或是在旁边空白的地方留下的三两字迹。
那样幼稚清秀的笔迹,和他收到的那些信件上的字迹也没相差多少。
她也许比他还要专注,
在微黄却很明亮的台灯前,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手边的书页之上,偶尔翻动几页,又或者是看到自己在内页随手涂鸦的小人儿或是小动物,她还会弯起眼睛笑两声。
重新翻看这些书,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她好像和过去的那个自己离得很近。
夜渐深,姜照一白天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也没来得及怎么休息就开始翻看这些旧书,旧书又有点发潮,纸页还带着些霉味,熏得人脑子有点发胀。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半睁着,有点困。
“李闻寂。”
她忽然小声地唤他。
“嗯?”
他才应一声,就感觉到肩上一沉,他偏头低眼,正好看见她靠在他的肩上,用一双眼睛望他。
“我可以靠着你睡一会儿吗?”
她明明已经靠过来了。
“就一会儿,你等下记得叫我。”她还叮嘱他。
从她的这个角度看他,好像更能直观地看清他在灯影下纤长浓密的眼睫,此刻微垂着,在眼下投下浅淡的影。
“好。”
他应了一声。
姜照一终于松懈了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慢慢地闭起眼睛。
在这静谧的夜,
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偶尔细微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颈,李闻寂翻动书页的手指一顿,在暖融融的台灯光线里,他静默地看向她的脸。
但也仅仅只是一两秒,他的目光就再度落到书上。
可灯火枯照一夜,
他却始终没有叫醒靠在他肩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