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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万一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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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一小姐是自己走的。”

宜莲看到了门口那道颀长的身影, 那样一双清冷的眼睛盯着她,宜莲的脊骨泛寒,她的嗓音有些发干,“应该是小满把自己腹中的应声虫取了出来, 放到了照一小姐身上, 那应声虫有致幻的作用,会让人毫无意识地跟着它的指引去做任何事。”

她打开厨房的那扇窗, 贺予星往外一望, 便见满地未干的鲜血, 在这暗黄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小满是谁?”贺予星回过头, 忙问。

“小满是南边尹家的女儿,是早就被选中了, 要送去玉勾山的, ”宜莲垂下头, 满头的银饰晃动着, “这里每隔十年, 就要送一个女人上玉勾山, 这回被选中的是小满, 她今天来求我代替她去,我没答应,她这才把主意打到照一小姐身上……”

今天下午姜照一看见她们在门口说话,其实就是尹小满在求她这件事。

“宜莲嫂子, 我才十六,我不想去……我求求你了嫂子, 你能不能让村长爷爷把应声虫给你, 你替我去?你在这儿已经做了几十年寡妇了, 又不能出村, 可我不一样,我父亲前几天才答应我,要让我继续念书的……”

尹小满想给她跪下,被她拦住了。

宜莲满眼含泪,一只手抱着另一边的臂膀,也没敢去看门口的李闻寂,“你们进村来闻到的药味,其实是村长家里培育的毒株,我领你们回家,就是犯了村里人的忌讳,要是你们一走,村长就会来给我喂药,毒死我……”

她在最热闹的一天来到这儿,从碧玉年华熬成如今这副模样,这几十年来她无数次想要离开这里,却始终没有出逃的机会。

直到她在村口发现赵三春和贺予星这两个不会被空气中的药味所影响的人,他们不会头晕,身体也不会不舒服。

她想,他们应该不是常人。

所以,她才想要赌这一回。

“先生!”

贺予星看李闻寂转身已经走了出去,便连忙跟上。

赵三春往外跑了两步,又回头,“要不……你也来?”

宜莲双眼有了些亮光,忙擦去眼泪,跟上去。

值此深夜,村里漆黑一片,而在这浓深的黑暗里,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默默注视他们的眼睛。

尹小满已经死了,宜莲带着李闻寂等人去到村南的尹家时,他们正将那个腹部破了个血窟窿的女孩儿抬出来,要拉到山上去埋。

那对中年夫妻泣不成声,那女人更是无法承受这样的丧女之痛,往后一倒,直接晕厥了。

旁边的人连忙去扶,或是见到他们一行人,那些村民的目光便警惕非常。

“看到了这些事,你们呐,也就别指望出去了。”

后头传来一道苍老粗粝的声音,一个身形干瘦的老头从黑暗里走入昏黄的灯下,手上拿着一支烟杆子,上头还吊了个旱烟袋子。

他凑近烟嘴吸了一口,末端的火焰变得猩红,发黑的嘴边冒出白烟来,有些呛人。

村民似乎很怕他,他一来,他们就不自禁地低下头。

他身后还跟着一些人,手里居然都拿着棍棒或刀。

那干瘦的老头用一双眯缝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不俗的年轻男人,“你们这些外头来的人很麻烦,我其实并不想这么做的,可偏偏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李闻寂根本没有什么耐心同这么个老家伙周旋,他衣袖里的莹光散出一颗,那是所有凡人都看不到的颜色。

那流光引得老头随身携带的那只竹篼里的应声虫趁着这晦暗的天色一只只爬进他的耳朵。

众人只见那上一秒还在说话的老头,下一刻就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可分明,那年轻男人似乎动也没动。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贺予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那老家伙忽然倒地,他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带我们上玉勾山。”

场面变得十分混乱,李闻寂回头,看向那跟在赵三春身后的宜莲。

玉勾山形如弯钩,山高林密,里面生活着不少野生动物,所以很少有人会上这座山。

这里也已经属于景区之外的范畴。

“我只知道到这儿了,他们送人上来也是送到这儿,”宜莲停下来,看着前面漆黑的山林,“小满宁愿死都不上来,是怕自己被分食……这些送上山来的女人,大约都被这山上的什么东西给吃了,村长只说祭山神,却从来不说是怎么个祭法,我从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底下那片林子里,埋了好多散碎的人骨。”

“这要怎么找啊?”贺予星用手电筒往右边照了照,山崖对面又是重山叠嶂,林道在月辉之下蜿蜒。

赵三春走山路走得气喘吁吁,这会儿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没了主意,急得不行。

而李闻寂衣袖间散出去的莹光至今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他沉默地垂眼去看乱石堆砌的山崖下那片青黑的山林,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一粒莹光落在他耳侧,他仿佛听到了她身上那个银项圈上的铃铛发出的微弱声音,他骤然抬起眼睛,飞身坠入底下的山林。

宜莲见他跳了下去,她吓得尖叫了一声,但才跑到崖边,却根本看不见底下的情况,只见一道流光在树影里穿行,瞬息之间越过了山林尽头的河流,又飞去了那群山的背面。

赵三春原本要带着宜莲和贺予星也跟着去,但他才一转头,便见宜莲已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宜莲!”

赵三春大惊失色,连忙去扶她,“你这是咋了?”

“想不到……”她一说话,嘴里就有鲜血涌出,她半睁着眼睛看着赵三春,“想不到我身上有蛊虫……”

“什么?”她的声音有点模糊,赵三春听不清,忙低下头凑近她。

“原来无论我怎么做,都逃不出去。”

宜莲好似又哭又笑一般,呛得又咳出了好多血。

她很快闭上眼睛,赵三春连着喊了她好几声,也没见她睁开眼。

贺予星伸出手指在她鼻间探了探,随后他缩回手,望向赵三春,“三春叔……她没气了。”

而与此同时,李闻寂在那重山背面的红石平原上走了许久,月辉朗照,莹光漂浮,夜风添了些凛冽,他忽然又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

铃铛的声音渐渐近了,他看清那昏暗的光影里渐渐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来。

莹光漂浮在她的身侧,月光也照亮了她的脸。

她浑身都湿透了,衣袖还在滴着水,额头上还有一道血口子,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李闻寂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内心究竟是什么感受,也许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就不由自主地快步朝她走去。

她也看见他了,

忽然顿了脚,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朝她走来。

“姜照一。”

李闻寂唤了她一声,而她仿佛是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身体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懈了一些,她没有哭,只是擦去额头上流到眼皮处的血液,愣愣地望着他。

她很不对劲。

李闻寂皱着眉,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他的目光落在她额头的伤口,“姜照一,你……”

话还没有说完,

她却闭上了眼睛,突然昏迷。

李闻寂将她带回酒店,替她清理包扎了伤口,她没有醒来,他便坐在床沿,看她许久。

她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

而现在她睡着,他也没有办法询问她些什么。

只是在这样静谧的当下,在暖黄的光线里,他静默地看着她的脸,他忽然想,也许就差一点,如果他找不到她,她是不是就死了?

眼睫微垂,李闻寂出神半晌。

而此刻的姜照一正陷在一场梦里,好像那仍是十七岁的那个夏天,也仍然是那一座宁州的朝雀山。

青灰暗淡的天色,翠色如碧的浓荫。

她走在嵌在悬崖峭壁的栈道上,前面还有一道稍显模糊的影子。

“姐,我们快回去吧,这突然就下雨了,幸好我带了雨衣……”

“好。”那女声温柔,却又忽然说, “一一,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儿?”姜照一停下来,看她。

“去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年轻的女人轻轻地说。

“真正自由的地方?”姜照一满脸疑惑,“什么地方?”

可年轻女人并不打算答她,只是道,“我走以后,你要多放些心思在学习上,你喜欢画画就去考个美术学院,锦城益大的美术专业就很不错……”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天边多了一道混沌的黑气,那气流好似拥有生命一般,隐约还泛着些暗红的光芒,她的脸色骤变,忽然道,“一一,我们快走!”

姜照一只听见她这一声,根本没机会回头去看那诡秘的一幕,接着那黑气下坠,气流擦过她的肩背,令她脚下不稳,失去平衡,摔下了栈道。

“一一!”

她摔在底下的碎石堆上,尖锐的石头顿时划破了她的颈动脉,在淅沥绵密的小雨里,她半睁着眼睛,看见栈道上又一道影子坠落下来。

重重落地的声音就在耳侧,可她根本没有力气转头去看那个跟她一起坠落下来的女人。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变得很轻,漂浮着回到了栈道上,她往前的路却变成了一团被揉皱的青黑浓墨。

踏上长长的石阶,走入那飞檐朱碧交织的旧庙。

她在廊前,伸出半透明的手,摇响了那只挂在竹帘畔的白玉铃铛。

“姜照一。”

她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唤她,于是所有的画面转瞬扭曲风化,她骤然睁开双眼,满眼都是小橘灯里暖黄的光线。

她猛地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身体的失重感犹在,而被尖锐石块刺破动脉时,血液微拂的热意也在侧脸。

“姜照一,”

李闻寂坐起身来,看着她,“你怎么了?”

仿佛他的声音才能令她分清噩梦与现实的界限,她转头看向他,眼眶里有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抓住他的手,“李闻寂,我姐姐没有死,她没有死!”

她在宜莲的厨房洗碗时,下午来找宜莲的那个女孩儿却忽然从外面推开了窗。

那女孩儿看着她的目光很冷,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的肩上有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女孩儿浑身都是血,肚子上破了个血窟窿,可看见那只虫子落在姜照一身上,她却露出了十分诡异的笑容。

后来的事,姜照一有些记不太清。

或因一开始是她自己走的,所以朏朏起初并没觉得不对,后来她上了山,才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跳出来咬她的衣裳不让她走,到底也没能阻止她前行的脚步。

后来又来了两道影子,在朏朏急得转圈的时候抓住她就翻过重山,落在了那背面平原尽头的河滩上。

朏朏匆忙赶来,撕咬住那两道身影,她双足踩在河滩的冰凉的浅水里才清醒了一些,为了让自己不受那只虫子的影响,她就跳进了河里,可河水的冰凉并不能有效遏制这种对意识的控制,她情急之下脑袋撞上河边的石头,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好不容易保持住清醒的状态。

朏朏还在朝那两道虚无的影子龇牙咧嘴,它们没有血肉,它根本伤不了它们。

但忽然有马蹄声渐渐地近了。

月华之下,姜照一站在水里,看清了那道骑马而来的身影。

她戴着素纱幕笠,整张脸都隐在素纱之中,但看身形穿着,便像是一个女人。

姜照一见她从腰间取出来一样东西,一拔竹塞,便燃起一簇火焰,她将那东西扔向那两道半透明的影子,影子见了火,骤然消散不见。

女人翻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朏朏或是察觉到她没有敌意,便也一直按捺着,只用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姜照一被她从水里带出来,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只在姜照一身上拍了拍,那只应声虫便掉在了地上。

朏朏再度变小,落入她的口袋,而女人始终沉默,扶着她上了马,随后便一扯缰绳,骑马疾驰。

那时风声凛冽,姜照一浑身都是湿的,但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她反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她不说话,即便她的脸在幕笠之下并看不清,但姜照一就是觉得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女人或是瞥见那夜空里漂浮而来的点滴莹光,她便再扯缰绳,令马蹄停驻,她将姜照一从马上扶下,又自己翻身上了马。

“谢谢……”姜照一浑身都冷得厉害,出声时嗓子都在刺痛。

女人骑马转身,却又迟迟没走。

“不要再跟着李闻寂,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去,”她突然开了口,“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红线,缠住你跟他的,不过是一根祝融藤,因为那根藤,你才死而复生,而你却因为这个就嫁给了他,真的很儿戏。”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上那平原,你就不会有事。”

姜照一听见她的声音,她便瞳孔微缩。

这声音,

她不会记错的。

可女人在她愣神的刹那,便已经骑马往夜色最深沉处去。

“姐……”

姜照一往前跑了几步,她看着那道变得越来越模糊的影子,大声喊,“姜奚岚!”

可女人没有停下,

连马蹄声都再听不见了。

“李闻寂,她一定是我姐,我不会听错她的声音的,”姜照一克制不住地哽咽,“我这么多年,我忘不了她,我忘不了她是跟我一起在朝雀山出事,我忘不了她的死……我一直保存着她给我发过的所有语音,我还总是看她以前过生日的视频,我不会听错她的声音……”

她近乎崩溃,失声痛哭。

好多年藏在心里,偏要一遍遍撕破的伤口,还是血淋淋的,不同的是,她今天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

李闻寂上次见她这样一副模样,还是在宁州凤凰楼下。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由着她哭,手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暖色的灯影里,他的侧脸显得有些沉静。

后来她也许终于稳定了一些情绪,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看着他的下颌,“李闻寂。”

她的声音仍有些哭腔。

“嗯?”

他低眼看她,目光不自觉地便有些温柔。

“她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什么红线,她说缠住你和我的,只是一根藤,我本来已经死了,但是因为它,我才又活了下来,”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也就是说,是我搞错了,对吗?”

从来没有天赐的缘分,而上界众神陨灭,再也没有牵线的神话。

是她只看了那丝线的颜色,看了一本牵线的小说,就开始草率地相信起一段天定的缘分……

少年时的想法荒诞好笑,可她竟也真的因为那红线而四年如一日的给一个人写信。

“那的确不是红线,而是一根祝融藤。”

李闻寂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开口。

“它建立了你与我之间的联系,也让你暂时与我共生,你死而复生,并且仍可以活过正常凡人的几十载。”

李闻寂从前之所以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是因为他在凤凰楼下就看出,朝雀山上的一切,都是她最惧怕的梦魇。

“那就是我,真的搞错了……”

姜照一怔怔地看着床头那盏小橘灯里散出的光,那光色模糊成一片,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姜照一,”

李闻寂却伸手抬起她的脸,“是不是红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望着他,不说话。

“祝融藤缠住你与我两个人,这就已经是这段尘缘的开始,如你所言,红线是天定,那祝融藤与它,有什么区别?”

李闻寂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仿佛他看着她时,从来是如此认真专注的神情,“但如果,你因此而后悔,要与我结束这段与你想象中并不相同的婚姻,那我,或许现在还办不到。”

“我还没有找到其它延续你生命的办法。”

他说,“你离开我,会死的,姜照一。”

姜照一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要离婚……”

她的眼眶又变得有些湿润,“我不离婚。”

“嗯。”

李闻寂轻应一声,再度俯身抱她,他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间,“我或许还不能明白人世间的感情,但是姜照一,我答应过你的,”

“你是我的妻子,你想让我爱你,”

“我就会去学。”

也许此刻,神明终于开始好奇,凡人的情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也愿意为了眼前这个凡人妻子,去学会爱她。

万一,他能学得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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