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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结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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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予星一向醒得早, 清晨的丹神山上寒雾漫漫,半遮半掩下的远山仍旧苍翠深沉,连从阳台吹来的风都是湿冷的。

他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却见雾蒙蒙的天光里, 一道颀长的身影就立在阳台的栏杆畔。

贺予星一下端正身姿,才往前走了两步,他却又骤然顿住。

黑色的风衣衣袖里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的衬衣袖口,已经被殷红的血液浸湿,血珠一颗颗顺着年轻男人的手指下坠, 无声滴落。

“先生……”

贺予星瞪大双眼, 快步走上去, “先生您受伤了吗?”

李闻寂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低眼轻瞥自己不知何时被鲜血染红的衣袖, 他略微皱了皱眉,抬起那只手的瞬间,袖口往后,露出他的腕骨。

原本狰狞的伤疤, 血肉重新破开,成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殷红的血液止不住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只是旧伤。”

李闻寂轻描淡写。

“既然是旧伤, 那怎么又会……”那血淋淋的伤口落在贺予星眼里, 尤其触目惊心。

李闻寂打量自己满手的鲜血,“神谕在提醒我。”

神不可毁伤, 身体当然也不该留有疤痕。

但他却并不一样。

由凡人之魂灵被渡为无间之修罗, 他走向无间的那条路, 又岂是那么轻易的。

食恶鬼之血, 诛邪祟之灵, 从千万次铤而走险的淬炼中,他才如上界所愿,成为人间妖魔邪祟心中最令其胆寒的法度。

上界的神抽去他的凡骨,在他腕骨留下一道伤疤,那是他由凡魂度化为地狱之神的烙印。

现今旧伤复发,无非是他身体里的神谕作祟。

在提醒他,为神者终该遵循的天道。

“对她来说,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李闻寂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深蓝色的手帕裹住了伤口,忽浓忽淡的雾色里,他的侧脸冷白而沉静,“你不要告诉她。”

贺予星只听见他这句话,便见他已站直身体,抬步往屋里走去。

姜照一被床头的闹钟吵醒时,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未曾拉开却隐约透了些暗淡的光线进来的窗帘前,立着一道身影。

他背对着她,似乎是才穿上一件衬衣,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袖,他一改平日里总要将袖口微挽几分的习惯,换上一副莹润漂亮的玉石袖扣,将袖口整理平整,又听她的闹钟一响,他微顿了一下动作,收回要去拿沙发背上外套的手,回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大约是刚醒,眼睛半睁着还有点不太清醒,小橘灯的光芒照着她白皙的面庞,乌黑的卷发经过她一夜的折腾又凌乱得不像话。

看起来有点可爱。

李闻寂眉眼微扬,走到床畔,俯身伸出手指按掉了她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闹钟,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因为这样一个轻柔的吻,姜照一清醒了许多,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

“起床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也不说话,只赖在他怀里不肯动弹。

“不是要去拍照?不去了?”他提醒她。

“要去!”

姜照一听见他这句话,果然一下子爬起来,下了床就往洗手间里跑。

李闻寂站直身体,看着她关上洗手间的门,他眼底染了几分浅淡的笑意,随即转身走到单人沙发旁,拿了外套穿上,又往下扯了扯衣袖,遮掩住缠了纱布的腕骨。

姜照一收拾好出门时,时间也才是早上的七点。

在出门前,他们还草草吃了顿早餐。

赵三春显得很兴奋,明明要拍结婚照的不是他,但他看起来就是比任何人还要精神抖擞,期待极了。

贺予星却显得情绪不高,大约仍在为早上的事耿耿于怀。

到了提前预订好的婚纱摄影工作室,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生得高挑又十分有气质,她十分热情地将他们一行人迎进门,又忙着喊人拿来茶果招待。

衣服之前就已经挑好了,化妆师将姜照一请去了化妆台前,开始给她化妆。

赵三春怕姜照一无聊,就拉了个凳子过去坐在她旁边,一边吃蚕豆,一边跟她说话。

镜子里映出姜照一被赵三春逗笑的脸,

李闻寂坐在后面的沙发上,捧着一杯茶却迟迟没喝,一双眼瞳神情清淡。

姜照一临时起意,也没时间定做婚纱,只在南州城里随便选了这样一家摄影工作室,她挑选了一件法式缎面拖尾婚纱,背后的绑带收紧了腰身,一颗颗小小的珍珠镶嵌在领口前后,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

背后稍大的缎面蝴蝶结未能将她的脊背遮掩完全,乌黑的卷发上笼着白纱,她才从更衣间里走出来,偏头就在旁边宽阔长方的镜子上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满室华丽蓬松的婚纱上有一颗颗晶莹的碎钻或珍珠被水晶灯的光芒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赵三春跑过来在镜子里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即竖起大拇指,“照一!好看!简直不摆了!”

“照一姐姐,你真好看!”贺予星也由衷称赞。

姜照一有点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笑,却又在镜子里,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李闻寂已经站起身,朝她走来。

在明亮的光线里,她看到他就站在她身后,似乎正用那样一双隐约透出墨绿色泽的眸子静默地打量她。

她不由垂下眼睛,手指捏紧了裙子,因为他流连于她身上的目光,她就变得无比紧张,连呼吸也变得轻缓。

“很漂亮。”

蓦地,她听见他清冽平静的嗓音。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睛,在镜子里对上他的目光,他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只是最简约平常的款式,穿在他的身上,却仍让她几乎移不开眼。

她的脸有点发烫,正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老板娘已经走了过来,将他们两人看了又看,连声赞叹,“两位是真的好般配!”

一切收拾停当,老板娘带着他们进影棚拍摄,摄影师是个年轻男人,他摆弄着相机,一抬头猛地看见这对年轻的夫妻走进来,还有点晃神。

“是真的只拍三张吗?”

摄影师有些不确定地问。

他记得老板娘说他们付了全套的钱,却只要拍三张照。

“三张就够了。”

姜照一冲他笑了笑。

她其实是属于面对别人的镜头就会不自觉僵硬的那一类人,她觉得三张照片就已经够了。

一张颇具年代感的长椅,她和她的丈夫坐在一起,跟随着摄影师的指引看向镜头。

“两位可以再靠近一些。”

摄影师抬头看他们。

姜照一连笑也不会笑了,她有点局促,才伸出手要去牵身边人的手,手腕却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

她侧过脸望向身边人的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她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他正将一只金掐丝缠玉镯的锁扣扣紧在她腕上。

姜照一后知后觉地抬起那只手,发现那只玉镯首尾清晰镌刻着一只异兽的轮廓,她惊愕地伸手触摸了一下。

她认出,那是缦胡缨的模样。

匆忙抬头,她望见他的侧脸。

直到摄影师开口提醒,她才堪堪回过神,但手指却还在摸手腕上忽然出现的镯子。

她又紧紧握着他的手,同他一起看向镜头。

快门按下的瞬间,属于他们的这一刻,被彻底定格。

镜头里她的笑容不再僵硬,但随即目光下坠的刹那,她看到他西装外套的袖口里露出来的那一截白色的衣袖上有殷红的颜色不断渗出。

血珠衬得他的指节更为苍白,血液顺着长椅的缝隙流淌下去,在地毯上浸染出更深的色泽。

她的笑容消失殆尽。

“李先生?”摄影师显然也发现了,他惊诧地抬起头。

李闻寂坐得很端正,但事实上,他此刻已经连他们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尖锐的耳鸣令他头脑眩晕,他几乎不能视物。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也失了血色,长睫微动,他脖颈间淡金色的纹痕越发明显,绵密的刺痛折磨得他鬓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手撑在长椅的扶手上,指节泛白,血液淌了他满手。

摄影师看不见他脖颈间的纹痕,只以为他受伤了,忙去喊贺予星他们进来,随后拿出手机就要打120。

贺予星连忙拦住了他,赵三春当即扶起李闻寂,“先生,我们走!”

姜照一没有功夫换下婚纱,匆匆付了钱买下,她提着裙子踩着高跟鞋跑出去。

车窗外景物不断倒退,姜照一眼睁睁地看着李闻寂紧闭的双眼竟渗出殷红的血液来,她的大脑是空白的,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照一。”

他神思混沌不清,却还记得唤她的名字。

姜照一才握住他的手,又听他说,“你在哭吗?”

她愣愣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夺眶而出。

“这是咋回事?先生怎么现在就……”

赵三春看到了李闻寂周身不断抽离流散的灵气,犹如江海之水,就要在这一刻彻底被抽干一般。

“提前了,神谕的期限提前了!”

贺予星身上常背着八卦镜,在影棚里那会儿他就发现了,这会儿他只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李闻寂,他的眼眶就瞬间红透,“可是神谕的期限怎么会提前呢?”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而就在这一刹,

原本还紧紧握着姜照一的手的李闻寂在满身浮出淡金色的裂纹时,他的身体骤然破碎成了一簇流光,击破车窗,跃入天际。

车子失控,贺予星反应极快,踩下刹车一个转弯,撞上了南州郊外这条公路旁的护栏。

晚秋的风,迎面拂来。

姜照一的侧脸被车窗碎片划出了几道细微的血痕,她却好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只是怔怔地望着彻底碎裂的车窗外,阴沉青灰的天空。

重物落地,狠狠地砸在了车头,雨刮器自动打开,冲刷着挡风玻璃上殷红的血迹,贺予星反射性地后躲,却听外头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贺予星,先生呢?!”

“檀棋!”

赵三春看清了外头的人。

他们两个连忙下了车,才见刚刚从车上滚落下去的,原是一个穿着彝族衣饰的女人。

“檀棋叔,神谕的期限提前了,先生他刚刚……消失了。”

贺予星有点憋不住眼泪。

檀棋的脸色骤变,他皱起眉头,狠踢了地上那已经受了伤的女人一脚,他的左臂已经被地火灼烧得没一块好皮肤,很显然,为了抓住这个凡女,他很费了一番工夫。

“她叫蝴蝶花,是叶蓇的义女。”

檀棋狠狠踩住女人的手,即便她痛得惨叫,他也不为所动。

“她是个凡人……”

赵三春满脸颓丧迷惘,“是她在背后煽动那些精怪作乱?可是先生他为啥子只让你一个人去找她?”

檀棋之前并不知道煽动精怪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凡人,但此刻想来,李闻寂未必不知,可他却只让檀棋一人去处理这件事。

到了此刻,檀棋才想明白,也许李闻寂让他一个人去的用意,根本就不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是……算计他自己。

檀棋有些恍惚。

李闻寂竟从未改变他自戕以抗神谕的想法。

“因为他打算好了,”

檀棋陷入沉默,却听车门被人打开,一道女声传来,他抬头就看见穿着一身米白婚纱的姜照一从车上走了下来,“我不让他自杀,他就让别人来做这件事。”

她提着裙子的手一松,殷红的血迹斑驳其上,冷风吹着她乌黑发间的头纱,她的眼眶早已经红透,高跟鞋早丢在车上,她赤着脚站在路边,打量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那是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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