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玫瑰（一）
玫瑰狂热（无限）
文/越苓
【神经触突接入完毕，感知系统载入中，请耐心等候。】
【剧本启动成功……伊卡洛斯协议验证通过……正在识别身份信息……】
【身份信息确认完成，尊敬的工作人员HE9494，欢迎您来到《恐惧迷宫》，请按照系统指引完成您的任务，优化玩家体验，祝您工作一切顺利！】
随着接入语音戛然而止，比传入宁有时脑海中的剧情先一步到来的，是铁锈味的窒息感。
——有人正狠狠扼住他的脖子。
重力压迫脖间动脉，指纹烙刻皮肤表面，呼吸滞涩，对方潮湿闷哼从耳边滚过。
与此同时，剧本信息也在他脑海中快速涌来，如同奔涌急流，扯动一卷满印底片。
这个剧本的剧情，开始于一场突发的暴风雪。
【一队滑雪登山客在这意外的恶劣天气中陷入绝境。】
【接着是队友失温死亡。食物耗尽。】
【又绝处逢生，在风雪中发现一座古堡。】
【于是敲响大门，以为自己幸运逃生。】
【……却不知道，他们在大门打开的刹那，已经一脚踏入地狱。】
【恶魔的飨宴，早已等候他们多时。】
宁有时看完剧情，睫毛轻颤。
窒息感仍然迫近大脑。
颅脑中供氧急遽减少，眼前一阵一阵发白。
他痛苦到干呕，生理性的眼泪一层层盈聚，张开了嘴，唇瓣如同被强行剥开的玫瑰花苞，舌尖歪倒嘴角，半露未吐。
两根修长的手指趁此伸进他莹白齿间，带着恶意，像是要从他嘴巴里抠出什么东西。
齿列被迫撑开，粗糙指尖刮过上颚。
宁有时不由一阵干呕，身体不受控制地筋挛，整个人宛如在意识清醒的状况下进行手术，白皙脚底下意识蹭蹬求生。
“呜……”
他发出呜咽哭腔，一滴自发的泪珠滚落，碎在那人手背。
宁有时在泪光朦胧中抬起眼睫，看向对方。
掐住他喉咙的男人棕发绿眼，眼窝深邃，眉骨阴影挡住绿眸，显得阴鸷狠辣。
一身西装三件套，质地精良，裁剪考究。
衬衫袖口磨损出细毛，说明常年佩戴腕表，几乎一日不离。
机械腕表，须上弦保养，定时轮流替换，有此恒心与财力，不是常人。
【滴——人物身份卡触发。角色“威廉·品钦”已识别成功，是否展开角色详细介绍？】
无机质的冰冷机械音在他脑中同步响起。
这是游戏开发商用来辅助NPC推动剧情的AI系统，可为NPC扮演者提供许多便利。
宁有时却无暇顾及。
脆弱的脖颈在男人单手中堪堪欲折，身体已经因为缺氧而出现应激反应，意识昏沉，但他想的只是——
好。爽。
好爽好爽好爽好爽。
被强制窒息的危险，游走生与死边缘，却让他爽到手脚发软，脊柱酥麻，连十根脚趾都不由蜷缩。
爽。到。爆。
他是天生赌徒，绷脚行走钢丝，追逐危险，痴迷刺激，越是处在生死之间的绝境，越叫他……心痒难耐。
他拎起眼皮，与男人如出一辙的绿色眼珠浮现清亮水雾，水盈盈惹人心动。
那眼睛……就像是两颗被浸在水里，搅弄嬉戏的绿宝石。
宁有时眼眶泛红，几乎无法压抑喉头吞吐的呜咽。
……真是久违的，精神刺激。
自从退休后，他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极致快乐。
越危险，越快乐。
神经元传递欢欣。
让他兴奋到……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男人与他对视后，手掌终于略略松开，眼中迷恋之色，却愈发浓溢如墨。
深深绿眸，在昏暗中借一线天光，照得半明半晦。
男人的手指从宁有时口腔中退出，指间夹着一块，已经凝结的血块。
“知道错了么？”
他在宁有时耳廓边低声喟叹，潮热气流卷动耳垂，如同在用手指揉捏一朵鲜血玫瑰。
宁有时的身体，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微微颤抖。
氧气重新通过呼吸道送入体内，头脑渐趋轻畅，极致的快意也随之离去。
宁有时心中不免浮现出一丝淡淡的遗憾：
……啊，这就结束了。
他的脖颈上慢慢显露出两道红痕。
宁有时垂下眼帘，薄薄的眼皮上，能看见他淡紫色的毛细血管，眼皮轻轻颤动，就像是一朵，脆弱到随时都会被吹散花瓣的病玫瑰。
强烈的窒息感，仍然在脖子上留下幽灵般幻觉。
像是戴在脖子上的一个锁环。
他依旧泛红面色，唇瓣水光盈盈。
在男人西装怀抱中轻轻呼吸。
他一边悄悄观察周遭环境，一边在脑海中轻声问：“我还能收集人物卡？”
一直安静观察着他的系统这才出声。
系统咳嗽一声，道：“对，我们《恐惧迷宫》的NPC系统和玩家系统一样完善，你不仅能和玩家一样收集角色卡，而且在剧本里完成指标后，还能和玩家一样有积分奖励。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以前的工作福利好得多？”
宁有时将绿宝石眼珠轻轻一眨。
向抱住他的男人看去。
男人合体的西装袖管下，隐隐露出肌肉线条。
那双手仍然紧紧扼住他肩膀，手指垂落在他的蝴蝶骨上。
他又低头看向自己。
视线在光着的脚、深蓝色绸缎被面、以及脚踝处结痂的伤疤上掠过。
他认真地说：“可惜了。”
系统：“？”
它不解地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宁有时看起来很失望：“真的可惜。骨【哔——】、小黑屋、破镜重圆火葬场、自闭症、古堡豪宅，还差一个双【哔——】关键词，就能在我的前工作单位上一整年投票推荐榜TOP5了。”
系统：？？？
它迅速在后台展开搜索，查询宁有时口中那几个陌生词汇的含义。
当打开搜索结果时，纯洁的统生第一次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代码疯狂运转到快要冒烟，一时沉寂了许久，才颤声道：“这、这里，这里没有那种剧情！我们不是！剧本设定里人家对你只有亲情！亲情！”
宁有时忍不住露出遗憾神色。
心想：那么，再多一点，再来一点刚才的剧情也可以。
他只想要更多。
……要更多更多的，疯狂痴迷。
他对此上瘾。
狂热爱恋。他人眼中的迷恋。
对他来说，是戒不掉的鸦片。
他想要很多很多的爱。越是疯狂至极的爱，就越是让他快乐。
系统警觉地说：“你知道如果玩家的直播因为有不良内容，被平台关闭的话，我们都会扣工资的吧？”
宁有时点点头：“我知道绿江管得很严。”
——在《恐惧迷宫》中游玩的玩家，都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游戏过程在绿江直播平台进行同步直播。
这个年代，人类早已没有实体，人人都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赛博空间。
于是，观看游戏直播，便成了赛博观众们最大的消遣。
而《恐惧迷宫》，则是这几年直播平台最火爆的一款游戏，观看人数众多，每分钟都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主播，向全球观众直播着自己在《恐惧迷宫》中或尖叫窜逃、或吓得屁滚尿流、或亡命狂奔的求生之旅。
系统劝道：“公司给你开的工资已经很高了。单个剧本是十万信用点，再加观众打赏提成，每个剧本你至少收入二十万信用点，但如果剧本被封，你和我都拿不到一个信用点。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冷静第一。”
“坚持一下，只要过完十个剧情，你就能抵消亏掉的基金了！”
……它确实说中了宁有时唯一的软肋。
宁有时不声不响。
只是安静注视眼前男人，绿宝石眼珠慢慢，慢慢从对方西装袖口，转向那硬朗下颌。
这个男人——他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的亲生哥哥，威廉·品钦，正在他的凝视下，从床边蹲下了身，目光与他空洞的绿色眼珠平齐。
宁有时这具身体，长了这样一张脸：从眉毛到下巴，每个值得品评的部位都恰到好处，他眼神放空，你会觉得他可怜无助、弱小无依，忍不住想为获得他的爱情而欣然赴死；他只需要稍微提起嘴角，你又会觉得他烂漫天真、温柔多情，活脱脱是从古典羊皮纸书页上走出来的美少年。
威廉·品钦将他粗长的手指，放在了宁有时脚踝上。
那些指节一根根粗而宽，完全像是一层没了脂肪的薄皮包裹着骨头，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宁有时的脚踝和脚背，像是在打磨一块珍贵的砗磲。
而宁有时的那双脚，则在这只手的对比下，愈发显得莹白如玉。
……这根本不像是一双用来走路的脚，倒更像是一团揉烂的白云。
任谁见了这双脚，都要被判无期徒刑。
“那些刚刚进来的登山客……宝贝，你想先吃哪一个？”
威廉着迷地摸着他的脚，低声问。
——这场暴风雪中的狩猎游戏，在那些旅人进入这幢古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这哪里是座古堡。
分明更像是一座……供宁有时取乐的屠场。
宁有时所要扮演的这个NPC，约书亚·品钦，从子宫中诞生的那天起，便身患怪病。
他既不会哭，也不爱笑，只会睁着那双空洞而美丽的眼睛，看向所有人。
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就当父母以为约书亚一生都将在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下度过时，转机出现了。
九岁那年，约书亚和另一个孩子被歹徒绑架，关押在拉斯维加斯的一间地下室。
由于两个孩子都出生顶尖富豪家庭，这场绑架案，便吸引了全方位目光。
警方、家属、媒体、匪徒……各方力量竞相角斗，僵持不下，最终延误了人质救援时机。
当警方击毙匪徒，打开地下室时，其中一个孩子已经因为饥饿而死亡。
但活下来的那个孩子……约书亚，却在啃噬着另一个孩子的内脏。
他在警方惊惧万分的视线中，向所有人露出一个，灿烂又无辜的笑容。
嘴角挂着鲜血，齿缝中残留内脏组织与皮肤纤维。
……这桩丑闻最终在警方与品钦夫妇的奔走中被压下。
但溺爱幼子到失去理智的品钦夫妇，却反而陷入狂喜。
——他们的孩子原来也可以露出笑容，只需要给他喂食一点点，人肉。
他们于是遍寻全球，带着约书亚入住这幢偏僻荒山中的古堡。
同时也开始了猎杀。
人类就是他们的猎物，是他们为约书亚端上的珍馐佳肴。
他们把约书亚视作最纯洁的天使，甚至不允许约书亚接触那些未经处理的“原料”。
却为他供奉恶魔的食物，剔下白骨上的每一缕血肉。
这家人以病态的溺爱为土壤，用温热的鲜血，浇灌出一朵从腐肉中长出的玫瑰。
……刚刚威廉·品钦，便是在惩罚约书亚，偷偷在地窖里吃了一条还没处理好的人臂。
哪怕已经在剧本中看见过那些画面，但听到威廉·品钦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他先吃哪一个人，就像问他晚饭先吃牛肉还是鸡肉一样平淡，宁有时还是忍不住，胃部有些翻涌。
他对系统道：“这一家子都好变态。”
还在消化新知识的系统立刻道：“哦？是吗？我觉得没你变态。”
宁有时：“……”
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的威廉·品钦，这时终于放开了他的脚。
阴影中的面容露出一丝占有欲十足的狠戾微笑。
两个宽大的铁镯，“咔哒”一声，扣在他的脚踝。
“好孩子不能看到‘原料’，我的宝贝。”
宁有时：“……”
“虽然我很喜欢哥哥这样对我，但我的任务还有救吗，统统？”
他问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