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童身胎（十三）
于是他们再度计划折返克莱芒。
宁有时从墓穴外面找了块石头, 在地上给他们画路线图。
“从这里进去，到四楼，就可以到达多明戈的书房……如果想绕开追兵和耳目, 我们就必须走小路, 这条路从墓地侧面进去，以前都被用来运送尸体……”宁有时道。
他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着瞎话，把自己的猎物一点点诱骗进囚牢。
达尔文颔首：“我知道了。我去帮殿下取回柩骨骸, 你们在这里等我就行。”
“不行, 我要和你一起去。”宁有时坚持道。
“你不认识路的, 座堂内部的小路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宁有时道，“罗斯玛丽, 你留在这里吧。”
他以退为进。
罗斯玛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也得去，我怀疑多明戈也藏着里奥的柩骨骸, 我一定要亲自去找出来。”
演员说出他写好的台词。
宁有时垂下眼帘, 皱着眉头，求助般看向达尔文, 仿佛此刻, 达尔文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拯救者。
达尔文愣怔一下，很快垂眸思忖, 他应该是在估计能不能带上他们两个NPC行动，然后才道：“那我们一起去，我会保护你们。”
“请圣子放心,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你的柩骨骸。”他又温声安慰宁有时。
宁有时苍白地笑了一笑, 脸上的凄惶神色仍未褪去。
罗斯玛丽把里奥的尸体留在墓穴中, 恋恋不舍地作别了她死去的爱人, 然后在黑夜中和他们再度走进克莱芒。
夜色中的克莱芒教堂与修道院，犹如沉默的黑色高山，他们钻入山腹，像是在进行最后一次历险。
宁有时神情凝重地走在达尔文手边，脑海中却正在……
和系统玩欢乐大转盘。
“来吧，最后一圈，红色我给你10积分，蓝色你给我10积分。”宁有时道。
已经赔掉30积分的系统警觉地说：“不行，不玩了，我发现我输的几率大，再玩下去我就没积分了！”
宁有时：“怎么可能，色块都是一半一半的，我们输赢的概率都相等，哪有谁大谁小？玩玩嘛，怕什么，反正你的积分也没用。”
系统委屈道：“哪里没用了？我也可以用积分买道具的呀，你看我这袋瓜子，1积分1袋，我再输下去，连瓜子都要买不起了！”
宁有时微笑：“玩不玩？真不玩啦？那你就白输给我30积分咯？本来说不定你还能赢回来呢，好吧，就这样吧，咱们不玩了……”
系统听他这样一说，又隐隐有些心动，被他勾引得心痒难耐，翻来覆去地望着那个欢乐大转盘，最后道：“那……那再玩三次……”
宁有时笑得灿烂：“来呗！你来转！”
系统忙不迭点头，聚精会神地转动转盘，等待着转盘慢慢停止，最后指针停到的色块依旧还是……蓝色。
离谱！！
系统哭着给宁有时转去了30积分。
戒赌！必须戒赌！全员戒赌，刻不容缓！！
在宁有时与系统的说话间，他们已经按照宁有时规划的路线，来到了多明戈起居所在的座堂四楼。
楼里楼外的脚步声隐隐从各个方向传来。
克莱芒的夜晚总是不太平静，那些追查他们的士兵，眼下可能正在隔壁修道院里地毯式搜寻。
他们不会想到，他们正苦心寻找的人，已经悄悄潜入了克莱芒腹部。
达尔文试着推开宁有时所说的多明戈的书房门，但那扇门却纹丝不动。
就像有谁在门后和他角力似的，他推一下，门后的人也推一下，他想拉开门，门后的人则反向拉动着门把手。
他紧皱眉头，决定采用武力破门，让宁有时和罗斯玛丽都向后让开，自己掏出了枪筒，扛在肩上，“轰”的一枪打穿房门。
门后顿时传来了一声刺耳、凄厉的惨叫！！
被他的子弹洞穿的木门后，露出一片血色，和两只凸起的、滚圆的眼睛。
达尔文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抬腿踹门，一脚将门踢开！
木门裂成两半，轰然倒落在地，门后出现的，是一个被切断脖子，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大的羊头——
这个羊头无比之大，大到几乎有一人高，弯起的羊角形似卷起的蚕蛹，自颔部一下通体被白色卷曲的羊毛覆盖，但颔部以上，却是一张表情扭曲的、长出白色绒毛的人脸。
或者不能说人脸，因为这是人与羊的面孔被缝合之后才能有的形状：羊头脸上的皱纹堆积，神情狰狞，大张的嘴巴里吊着一条极厚的羊舌，黄色的牙齿乱丛丛四处高支，整张嘴巴里都糊满了鲜红血迹，暴突的两只羊眼睛，已经浑浊到只能看见一片黑黄。
羊颈处的鲜血在屋子里洒得到处都是，滴滴答答地仍在不停贴着墙壁流淌。
他们直面羊头那张洞开的嘴巴，这个羊头似乎还喘着气，被达尔文的子弹打烂的鼻子里呼出一股夹杂恶臭的热风，虽然已经半死不活，却还在努力地，把那两个浑浊的眼球，转向他们——
这张脸，是鲁索的脸。
宁有时不禁戴上痛苦面具。
实在是——太恶心了。
这【恐羊症】的道具不愧30点积分的高级道具，恶心到让他忍不住移开视线。
“哪来的羊？！”
达尔文察觉到危险，下意识抬起枪筒，还没来得及开抢，那个巨大的半人半羊的头颅，便开始发出低低颤吟。
紧接着，是一只顶着弯曲羊角的羊，从房间深处走了出来。
然后是更多的，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羊像是被那古怪的吟叫召唤，不停地从各个角落，从天花板、地板、窗帘后出现，每一只羊的脸上，都是一张被切割下来，又缝上去的人脸。
他们很快就看不见房间的缝隙了，到处都是的人羊覆盖住整个房间，他们所在的空间已经失去上下位置之分，一张张人脸，全是这两夜在克莱芒死去的人身上割下的面孔，每只羊都在朝他们张开嘴巴，喘着臭气，像是在求救，又像是要朝他们一口咬下！
他们进入了遍布人羊的潘神迷宫。
人脸羊充斥着他们所见的视线范围，脚下的道路狭窄曲折，他们像是被人关进了一个狭窄的铁壁巷道，又像是在四面都是镜子的黑色迷宫。
每面路过的墙壁上镶嵌的都是羊头、羊眼睛、人脸和照出他们无数张面孔的碎镜片。
【恐羊症】——昂贵的一次性使用道具，可以把看到人羊的任何人带往潘神的迷宫，在迷宫中，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事物，如果无法找到迷宫的出口，他们就会被困在里面直至死亡。
罗斯玛丽发出恐惧的粗重鼻息，她紧紧闭着嘴巴，不敢叫出声，被这可怕而又超出常识的景象吓得面色惨白。
而达尔文则紧握枪管，向宁有时道：“圣子，请抓紧我的手，这里似乎已经被魔鬼入侵，我们要小心为上。”
宁有时一边装作被吓到哽噎，紧紧抱住了达尔文的手臂，一边趁机使用【分体电锯】，设置好传输地点，复制出另一个自己，出现在潘神迷宫的尽头。
黑色的潘神雕像矗立在他身后，半人半羊的脸上，嘴角微带嘲讽。
宁有时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得抓紧时间。
虽然潘神的迷宫能暂时困住达尔文，但不能保证能在这个剧本结束前一直困住他。
他还得采取另外的办法。
宁有时又从仓库里，拿出了一个新的道具。
【封闭隔离袋】，这是他在上个剧本两次玩抽抽乐时抽到的灰色道具，对于真人NPC玩家来说，这是一个很鸡肋的道具，它可以隔绝NPC与环境的接触，让NPC免于被环境侵蚀感染。
——潘神的迷宫，恰恰会感染所有进入其中的人的理智。
在里面呆的越久，就会越容易陷入疯狂。
宁有时把三个封闭隔离袋的使用对象，都设置成了罗斯玛丽。
他必须确保罗斯玛丽的安全，才能让她接下来为他所用。
这花了他10秒钟的时间。
他还剩下1分50秒，这1分50秒内，他要去找到阿方索，然后让阿方索重新回到他的肚子里。
他知道阿方索就在附近。
他拔腿就走，刚要踏出潘神的迷宫，就被一只从背后伸来的长有利爪的手，骤然拉住了后领！
宁有时一下往后跌倒，跌进一个泛着硫磺气息的怀抱中。
那只长着黑色指甲的手，威胁般覆盖在他脸上，锋利的指甲尖端，轻轻摩擦着他的眼皮。
“为什么要背着我去引诱圣灵呢，我的小羔羊？”
魔鬼贝利尔，俯身在他耳边低低说道。
宁有时的瞳孔猛然微张！
他张开嘴，艰难地在魔鬼掌心下呼吸着，被魔鬼按住的脸泛起微红，呼吸滚烫炽热，不由自主地瘫软在魔鬼怀里，被魔鬼用手臂轻轻抱住。
淦！贝利尔怎么会来到他的迷宫里？
宁有时喉咙发紧，急促喘息，被魔鬼一点点用力捏住下颚，花瓣般丰润饱满的下嘴唇轻轻张开，露出紧紧咬住的一排莹白牙齿。
完了。
这是宁有时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贝利尔在剧本中的能力如此之强，甚至可以直接停止副本时震，他现在能拿什么去摆脱这个不知餍足的魔鬼？
他的分体时间只剩下1分45秒。
他手脚发软——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源自魔鬼身上，一点点侵蚀着他的黑雾。
黑雾从他的脚底不停向上攀援，像是拥有生命的活物，一条条纠缠成章鱼腕足般的形状，不断探进他的法衣内。
他像是在被那些黑雾细细品尝滋味。
怀着魔鬼的魔胎，却引诱圣灵的小孕夫，现在，要接受魔鬼的惩罚了。
躯壳的快乐和脑海中的恐惧同时袭来，宁有时连指尖都在颤抖，温热的颈部皮肤泛出淡粉，像是一只被剔去毛层的羊羔，双眼满含泪光。
——潘神，半人半羊的神明，在主管羊群与牧羊人之外，还掌管着……耽溺沉欢。
黑雾还在向上爬，将他一点点入侵。
他整个人都像是陷进了黑雾沼泽，一只求救的白皙的手向上伸，死死抓住魔鬼的肩膀，揉皱了魔鬼后背的暗紫色披风。
丝绒披风被他抓得皱起，仿佛一朵层层叠叠的玫瑰。
宁有时小声哭泣，被黑雾狎玩着，身不由己地在贝利尔怀中轻颤。
“为什么，嗯？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贝利尔在他耳边露出獠牙。
那条布满倒刺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面庞。
每一下舔过，宁有时白皙的面颊上，都会留下几道红痕。
宁有时的肩膀不停发抖，爽得眼泪一直往下掉。
实在是……实在是……
他喉咙发痒，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都在交换着生物电流。
那只被攥紧披风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
宁有时哭得愈发厉害了。
——恁马，50积分一把一次性匕首，怎么不去抢啊！！！！
匕首被他紧握在手心，刚要朝下刺下，魔鬼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你觉得这可以对付的了我吗，小羊——”
那个讥嘲的、傲慢的声音戛然而止。
魔鬼忽然浑身僵硬！
“我的眼睛呢？”魔鬼用力扼住了宁有时的咽喉，声音下沉滚落，如同雷鸣。
……他那双血红的瞳孔，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像是被人一下子挖去眼球，魔鬼黑色的眉毛下方，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个声音在他们不远处传来。
“他确实很美。”
那人泰然自若，不急不缓地朝他们走近。
从黑暗中，露出墨蓝色双眼，与张开的手心。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隐隐地居然和一片红色重叠，因此显露出淡淡紫色。
暴君的代言词是——
征服与……掠夺。
他夺走了魔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