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魏王怎么没想到, 自己决定再等两日,没等到副将和谋士的退让,反而等到了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看着同样神鬼不知出现在他帐中的人, 魏王甚至来不及计较对方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反而先掀了帘子交代了周遭轮值的士兵守住四周,莫要叫人轻易靠近他的大帐。
而后才折返回来。
“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让对方在他平日休息的长榻上落座后,魏王才道, “如此突然,若是被人当做细作便不好了。”
阿月眼下特意乔庄改扮, 看上去倒叫人一时认不出, 像是个没怎么长个的少年。
她看着对方面上既喜悦又有担忧的神情, 不由地笑了笑。
“让卫三带我来的,想着给王爷您一个惊喜。”
“这算什么惊喜?”魏王道,“若你有意外,我定不放过卫三。”
“王爷可不要怪卫三, 我因想着您的伤势,所以才在云沧事了后匆匆而来。”阿月说着看向对方, “先前卫三说, 您的伤要养好些时日才会恢复, 不过眼下看起来……”
看着对方的脸色, 阿月迟疑了半晌。
“您好像, 恢复得挺不错的?”
魏王原本就是故意让卫三那样说,为的就是想让阿月心中挂念着自己, 不想才这么几日, 对方竟忽然而来, 这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他的反应也是很快。
“原本军医说伤重, 要休息很长时间, 不想我身体素质好,恢复得也就快些。”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和眼底带着的笑意,阿月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若早知王爷没什么事,我也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了。”
“阿月果真因着担心我才匆匆赶来?”魏王赶紧问了句。
阿月倒也不遮掩,答应了一句,而后才继续道:“只是眼下看来,倒是有些过度担忧了。”
魏王听了她的话,心底有什么情绪慢慢晕了开来,以至于唇边的笑都愈发深了。
“我说怎么伤好得这样快,想是因着阿月挂念着我,这伤也就好得快了。”
他说这话言语之间还带着一丝试探,说完便等着阿月的回复。
整个人显得有些紧张。
阿月听出他这话的意思,却不似先前那般直接拒绝,反而沉默了半晌,徐徐道:“若果真如此,日后我定然时时将王爷您放在心上。”
这样的回答,饶是心中已经有了很大期待的魏王都有些愣住。
“阿月,你……”
他想问对方说的可是真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是盯看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阿月的神情也很认真,显然不是开玩笑。
“我很担心您,从知道您受伤之后。”
一句话,让魏王这些日子心中的忐忑不安尽数散去,他忽然意识到,当初两人分开,是个完全正确的选择。
“阿月。”最终,他满腹的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对方,声音低沉缱绻,“谢谢你,选择来我身边。”
阿月听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在唇边扬起一抹笑。
帐外的夜色愈发浓郁,帐中两人之间就连周遭的氛围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
夜色深沉之际,两人还未入眠,反而说起了正事。
魏王问及阿月卫三和紫苑的情况。
阿月告诉他,为了不引人注目,卫三将她送进来后,便隐匿起来,紫苑眼下跟卫三在一起。
同时还说了云沧城的情况已经得到控制,中毒的根源也已经查了出来,应是没什么危险了。
魏王闻言才放下心来。
他在军营之中,心里其实还一直惦记着云沧的情况,因为南阳和云沧距离近,若云沧果真出什么问题,南阳便是守住了也只是一时的。
好在阿月回云沧确实是回对了。
若不是阿月,眼下云沧中毒的根源还不住地何时才能查清,即便是有解药,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会继续中毒。
思及此,魏王看着阿月,十分认真地说了句感谢的话。
说若非有她,眼下云沧只怕会越来越危险。
阿月闻言没有就此说什么,反而笑看着对方,接着开了句玩笑话。
“王爷如此夸我,倒叫我想到了些别的。”
“什么?”魏王问道。
“一般来说,只有有求于人时,才会这样夸赞对方,王爷眼下如此夸我,想来是有求于我了。”
她说视线往下,看了看对方摆在长案上的地图。
魏王闻言一顿,几息后反应过来,也忽然笑了出来。
“你说的对。”他将那地图拿起来,放在两人跟前,“我确实有求于你。”
阿月见状,知道他应当是要说正事了,于是也认真起来。
魏王拿着那张地图,跟她说了半晌,越说语气越冷凝。
“原本你所提之计谋,我看了之后觉着确实可行,便召集了副将等人商议如何实施,不想他们一个个都看法相反,因着这事,我们争执了好几日,始终没能达成一致。”
“我原想着,若这两日还是不能说服他们,我便要强行下令实施了。”
只是魏王没想到,原本只是随意念了句若是阿月在便好了,不想今夜对方竟果真来了他跟前。
阿月听了后,没有马上开口,反而拿着那地图看了一会儿,接着又问了魏王几个问题。
在确定我军眼下人数,和对方斥候活动轨迹后,她忽然道:“或许,也可以做出让步。”
魏王一怔。
“让步?”
阿月点头。
“副将他们既觉着应主动出击,不应将所有士兵集中于军营之中守株待兔,王爷何不答应他们的。将营中重兵派出,只留小股部队防守军营,以待库高。”
这想法确实是副将几人所提,先前魏王并不同意,可眼下听阿月说了后,他却没马上反对。
因为这是阿月说出的可以让步。
毕竟先前副将他们所提的战术和阿月先前告知的完全不一样。
阿月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已经有了新的应对之法。
魏王于是道:“你有什么想法?”
阿月于是指尖在地图上一指,恰好停在一处山峦之上。
“此处位于大恒军营上方离军营不远,丛林茂密,极适宜设伏。而因着地处高点,库高若想进攻,必取此处。想来副将他们也是打算将士兵派往此处好拦截库高之兵。”
“你是说,将大恒士兵设伏于此?”
阿月点头。
“不过不是拦截库高。”
“那是什么?”
阿月唇边勾起一抹笑,指尖再次在地图上一拉一划,最后画了个圆,定格在大恒扎营的地方。
魏王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忽然闪过什么,于是回想了下方才对方说的话,最终眼底迸发出一抹奇异的色彩。
“你的意思是……”
他于是拿过那地图,也在上面比划了几下,最后同样停在大恒营地,然后抬头看向阿月。
“是不是这样?”
阿月“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王爷既不用再辛苦说服副将等人,也能达到最初的目的。此举若成功,库高必定要退回去重新谋划,便也给主力到来争取了时间。”
魏王知道阿月的脑子一想转的非常快,只是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同样的目的,她竟能在被人质疑的情况下,顺着对方的想法想到另一种做法,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最初。
他不禁道:“阿月,我虽然一直对兵法有兴趣,十余年前也曾于边关历练,可若论对战术布局,却与你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说这话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阿月确实要比他用兵大胆得多,战术也更在他之上。
而阿月听了这话后,却很认真地摇摇头。
“王爷,您不要这样说。”她道,“我和您不过是想法不同罢了,就像我先前说的,就算没有我,最终您也会想到好的战术。远的不说,就说前些日子库高突袭,若非您早判断出他们的意图,又叫人加强警备,此刻大恒营地早已被攻破,也等不到主力到来,南阳便陷落了。”
阿月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相反她也很欣赏魏王的想法。
尤其是对方总是能在她话说一半时,便猜出她剩下的未尽之言。
然而她的真心之言,在魏王看来确实谦虚。
“你不明白。”魏王缓声道,“你这些想法,在旁人看来有多惊人。”
惊不惊人阿月倒不知道,她只知道,两人这一夜这么一谋算,算是把下一步的计划定下来了。
尤其是第二日,魏王照着今夜和她商议的结果告知原先反对的那几个副将和参谋,果真顺利地说服了对方。
眼下军□□有不到两万人,魏王亲选了三千精兵留守营中,其余的尽数派出去,按照原定的计划,四散于背后山峦之上。
而除了魏王,旁的副将便都领兵出去,往库高方向前进。
阿月的身份特殊,魏王原是想让她回南阳城内,但阿月自己没同意,于是魏王便让她扮作自己的谋士,还特意叫人搭了顶小帐篷在自己的大帐边上。
之后几日,那留在营中的三千精兵并没有日夜操练和巡逻,反而十分懒散地在营中游荡,做什么都不上心,看上去不似精兵,反而像散兵游勇,毫无军纪。而留在营中的魏王也很少离开自己大帐,他原本身上就有伤,尽管恢复得很快,但不是人人都知道他眼下究竟情况如何了的。
因此旁人见他很少出来,只当他还在养伤。
而那些先前被派出去的士兵,一部分往库高方向前进,一部分待在了军营之后的山峦上。
一副主动出击,同时打算拦截库高的模样。
与此同时,库高一边。
先锋令带着六千库高士兵,待在在离大恒军营外三十里处。
他们是接了主帅令前去大恒扎营之地突袭的。
同样的法子先前他们就用过一次,这次故技重施,不是因着他们无计可施了,反而是特意设计的。
“大人,派去的斥候方才来回报,大恒一方确实将几乎所有兵力都派了出来,一部分往我军扎营处前进,一部分设伏于山峦之上,显然是在等我军夺取山峰时拦截我军。”下属将方才得到的情报一一说来,“还有那留在大恒营地的几千士兵,一连三日都十分懒散,不操练也不巡逻,斥候说,这留下的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士兵。按照先前的情报看来,大恒那边许是真以为我军会主动正面进军,不会再用突袭的战术。”
先锋令闻言沉吟半晌。
“大恒那魏王这几日什么动向?”
“斥候得到的消息,他自打上回中了袁江军一箭后,便很少出来了,尤其这几日,几乎不曾离开自己大帐,显然仍在养伤。”
敌方副将带兵主动出击,其余人设伏于山峦之上,营中只留下些不成器的士兵,魏王身为右将军同时龟缩不出。
观察了好几日后,先锋令这才确定,对方确实已经被他们所迷惑,认为库高这边会直接进攻了。
因而才会将重兵全都派出。
“眼下大恒军中空虚,若能一举突袭成功,生擒魏王,此战便算提前告捷。”
听得他这话,下属忙问了句:“大人,那我们要行动了吗?”
先锋令远眺着大恒驻军之地,半刻后笑了一声,带着必胜把握。
“传令下去,今夜子时之前,全部人到达大恒营地,子时准时突袭!”
于是深夜之后,库高国这六千士兵跟着先锋令往大恒营地疾行,到了外侧时,先锋令下令停下先观察。
下属便前去刺探情况。
然后发现整个军营竟没多少人在值守,多数都在帐中休息,有这几个帐子中还传来划拳之声,显然都处于懒散情况。
而魏王的大帐也早早便熄了烛火入睡了。
下属于是回去将这情况告知先锋令。
先锋令听后,觉着这是个好时机,大恒一方根本没准备,于是下令众人悄悄靠近各处帐子,将里面的人控制。
六千对三千,他们总归是有优势的。
而他自己则领了几十人往魏王大帐去。先锋令想,只要今日他生擒了魏王,待回了库高,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他这边还在坐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却没想到,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大恒陷阱之中。
就在库高的士兵都潜入各处营帐时,夜色之中,大恒营地之外,一个个宛如夜间幽灵的身影,也慢慢靠了过来。
那先锋令带着人掀帘入了魏王大帐后,便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想要找到魏王方位,好叫人将其生擒。
谁知火光亮起的瞬间,他不仅看清了魏王在何处,还看见了大帐之中,站着的其他人。
除了他自己,帐中其他十余人全是大恒的士兵。
而魏王则站在那些人中间,唇边带着一抹笑,声音冷然地开口:“本王等了你们好几日了。”
而他身边的士兵,手中均拿着长矛,身上战甲在微弱的火光之下闪烁着寒光,且都眼中带着凶狠看着孤身一人入内的先锋令。
先锋令见状,心道不好,中计了。
可还不等他反应,便听得帐外喊声震天,接着火光四起,原本静悄悄没多少人的大恒营地一下子便被众多士兵包围。
而这些士兵,显然不是库高的。
先锋令这才明白过来。
“你们早知道我们会真的突袭?!”
那派出的士兵显然没有走远,多数应当都埋伏在了军营四周,往库高国方向前进的那部分显然是佯攻,为的就是让他们放松警惕。
若非如此,大恒士兵怎会这么快回援?
“这个问题,你自己慢慢想去吧。”
魏王显然不打算解答对方的问题,只是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将其带出去。
这一夜,大恒兵不血刃,俘虏敌军六千人,而连续两回的铩羽而归,也让库高一方意识到,想趁着大恒眼下人少进攻夺取南阳是不可行的。
于是这回过后,库高暂时熄了再次进攻之心,于营中重新谋划布局,也给了大恒等待主力到来的机会。
.
十余日后,名威将军所率的余下主力大军终于来到大恒营地,在和魏王见面后,也得知了在先前的日子中,库高曾两次派兵出击,但都被魏王化解。
主帅名威将军知晓后,显得十分高兴。
“王爷果然将帅之才!”主帅大帐中,名威将军丝毫不吝对魏王的夸赞,“十余年前臣便觉着王爷日后定有所成,只可惜后来您不再戍守边关,不想今日竟还有这机会,臣还能和王爷再次同在一个军营中。”
他说着将魏王两次击退俘虏敌军的战果再次回味了下,末了了还意犹未尽地道:“派部佯攻,军中做样子迷惑敌人,实则伏击于营地之外,待敌军入瓮便直接一举拿下,实在妙啊!”
旁人见状也跟着附和。
那原先就跟着魏王的副将和谋士自然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但跟着名威将军后来的左将军和另外的副将心中如何想的便不知了。
毕竟之后的这些人并没有跟魏王一道拼杀过,眼下仅凭着已经结束的战役,名威将军便评价如此之高,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谁知道那计谋究竟是不是王爷自己想的,又或者其实并没有他说的这么惊险,不过是为了搏军功才如此说的罢了。
毕竟战场只之上,军功最重要。
他们这些人谁不是为了立功来的?
原本有个魏王便已经让他们心中不乐意了,毕竟若论爵位,就连身为主帅的名威将军都比不上他,若打完回了京城,魏王将一切功劳揽在自己身上,那他们这些人岂非白为他们做嫁衣?
因此之后跟着名威将军来的这些人,自然不怎么信服魏王,只是碍着对方身份,面上还得恭维着。
这些人的想法魏王倒也不知。
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么些年,他从来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的。
只是在听见名威将军夸他时,觉得不太合适,便开口道:“将军谬赞了,这库高第二回突袭被俘虏并非本王的计谋。”
名威将军听后便有些好奇:“不是王爷您?那是谁有如此妙计?”
说着看向下方先前被派来的副将和几个谋士,结果几人都面面相觑,躲开了他的眼神。
毕竟他们都知道,这功劳根本不在于自己,他们先前还曾极度反对魏王认为库高会二次突袭的看法,若非魏王后来顺着他们的意思,重新做了部署,眼下只怕他们早成了库高的俘虏了。
魏王这时才道:“本王运气甚好,偶然得一天才谋士,佯攻库高,伏击于营外便是她提出的。”
“哦?”名威将军忙问了句,“如此人才,王爷从何认识的,可否替臣引见引见?”
显然,他也觉得那人的计谋十分精妙,很想一见。
可魏王却没答应下来。
“那谋士性子有些古怪,不愿轻易见人,还请将军见谅。”
名威将军听后也没说什么,只问了魏王那人是否在营中,在得到确切回答后才笑着道:“在营中便好,如此,王爷日后带兵,想来是如虎添翼了。”
魏王便也笑着说“自然”。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交谈着,是不是分析一番库高之后会有的进攻方式。
而那些原本就不信服魏王的人,在听见计谋果真不是他所想的后,自然对他更不信任。
但不管怎样,仗还是要继续。
在主力到了军营的二十余日后,名威将军最终决定主动出击。
眼下大恒兵力二十万,早已不是先前那个以少挡多的样子了。
库高先前又曾两次败于大恒,此时出击最是合适。
于是名威将军决定,自己亲自带兵八万于正面进攻,魏王和左将军各带三万人马于侧翼包抄,先拿下库高前敌指挥所再说。
战术制定完成后,便只需要再去落实。
阿月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自己帐中,极少出去,在知道魏王要带兵进攻后,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对方即将出征前,提醒了对方一句。
“库高这些日子一直龟缩不出,也无出击之意,想来应是在谋划什么,王爷切记多注意,提高警惕。”
魏王听后便认真点头,说自己会的。
阿月便又说了句。
“名威将军率军正面进攻,只怕不会顺利,若是可以,王爷记得提醒将军莫要冒进。”
虽然不知道阿月为何会这样说,但魏王还是应了下来,说自己会找机会告诉对方。
可谁也没想到,开战之后,由于进展顺利,名威将军所率的八万士兵过于兴奋,竟直接跑出很远,导致魏王完全没机会提醒对方,而名威将军半途发现不对想退时,却已经来不及。
魏王和左将军从两侧包抄不仅没能拿下敌军指挥所,反而差点被早已准备好的敌军擒获,若非魏王记着阿月的话早有准备,他也会和名威将军一样,中了敌军陷阱,命丧沙场。
好容易回到营地之后,魏王从那些堪堪逃出的士兵口中得知,原来库高这些日子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在自己阵地前挖掘了许多陷阱,且在大恒士兵进攻时一路败退,引众人入内。而名威将军半途时发现不对,想要收兵,结果收兵不利,于敌军包围圈和陷阱之中被射杀,当场殒命。
而他带去的八万大恒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回来的不过寥寥数千人,不到一万。
若非魏王提前知会左将军多留意,只怕左将军也会和名威将军一样下场。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折损了一万多士兵。
眼下大恒剩下的不到六万人。
而库高则三十余万士兵在虎视眈眈。
此役之后,大恒折损十余万士兵,折了主帅,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