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傀儡
迷迷糊糊间, 钟阑想,自己在过去几十年时光里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孤身一人。
他一直想当无错的好人。为此,他曾付出过血的代价, 然而到最后都没能改掉这个毛病。因此钟阑曾选择孤身一人,不给自己当好人的机会。
他现在后知后觉地佩服当年的自己,清醒地认识到独身是有多重要。
一旦有了牵挂, 那便是劫。
总而言之:
不要靠近男狐狸,不然会变得不幸。
他被捉了。
钟阑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仰头是温暖的烛光。精致的烛台在墙角,火焰熊熊燃烧, 跳着雀跃的舞蹈。屋内还点着熏香, 味道很熟悉。
钟阑尝试起身,但失败了。他的手脚都被绑住,并且因为药力使不上力气。
闻姚要对我做什么?
钟阑警惕地打量四周, 却发现周围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里温暖、明亮, 没有想象中黑暗的牢房与各种可怕的刑具。他身下是一床柔软的锦被,下面还垫着四五层柔软的垫子,每寸布料都被熏香仔细地染上了气味。自己陷在床中央,像一樽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被保护了起来。
自己真的被闻姚捉了吗?
他一动,脚踝和手腕处的束缚提醒他, 这的确是囚|禁。然而钟阑低头, 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是被锦带捆住的。若不是他浑身无力,这东西一挣扎就散。
砰——
大门忽地开了。一袭纯色红衣翩然而至,白色的纱被微风吹动,随着步伐走近而波澜万千。他无害而优雅, 似乎还是之前那个徐公子。
“闻姚, 你……”钟阑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陛下, 你不是喜欢徐公子么?”闻姚坐到床边,语气温柔和缓,却在此时有渗骨的寒意,“怎么,又不喜欢这副装扮了?”
钟阑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幕篱后模糊的轮廓,发现的确与闻姚能合上。良久未言——之前谁想得到徐公子是闻姚假扮的?!
闻姚见他不说话,继续笑盈盈道:“对了,忘了告诉陛下。两次,陛下都未曾在上过。”
“咳咳咳——”
钟阑脸侧微红,下意识地往后缩。
闻姚一把将人捞过,轻而易举地按住钟阑,将他困在自己的怀抱里:“陛下,该喝药了。”
钟阑谨慎抬眼:“什么药?”
床边桌上放着一托盘,上面是一只纯白的玉碗盏。浅褐色的药汁泛着淡淡的苦气,温热着散发水汽,似乎只是普通中药。这个托盘是刚才闻姚进来时端着的,钟阑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没古怪。
他忽然抽紧的肩颈线条落入闻姚的眼睛,后者挑起嘴角,哄骗似的:“自然是好东西。”
闻姚端着药碗,殷切地将碗捧到钟阑嘴边。然而钟阑却尽力别开脸,让碗抵在自己脸颊上,嘴唇紧闭,不给他任何机会。
闻姚叹了口气,换了声线,用徐公子的声音在钟阑耳边诱骗道:“这药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只喂给陛下一人呢。”
钟阑后背一阵冷汗。他尝试挣扎,手脚却连锦带都挣脱不开。他猜,身体的古怪就与这种药有关。徐公子的模样和声音温柔体贴,而那只药碗的壁冰冷无情。他心里一横,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猛然撞向闻姚的胸膛!
苦涩的汁水在锦被上落出一滩难看的痕迹。
闻姚的语气一下就变了,似乎是生气了,但语气不急不缓:“药洒了一半。”
钟阑还未来得及做更多的反应,闻姚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按在床柱上。他一把将白纱掀开,露出那张如艳鬼般的脸,眼神似乎黏在钟阑身上。
钟阑的手脚全没力气,咬着牙:“你拿开,我不喝!”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冰冷的手死死钳制住钟阑的下颚,硬生生将他的头转了过来!
钟阑死咬牙关,眼神冰冷不屈,与闻姚对视。闻姚平静地接受他敌意的视线。
忽地,他松开了一个笑,拿起那碗剩下的药水喝进嘴里。
钟阑的瞳孔动荡,眼睁睁地看着闻姚俊美却可怖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鼻尖抵上自己的鼻尖——
“唔唔唔,你,唔唔。”
钟阑的下巴被固定住,被迫仰头承受这个带着药草味的吻。他咬紧牙关,拒绝药流入自己的喉咙。忽然,一只手恶意地缠上他的腰窝。手指修长、纤细,看上去适合拔完各种精巧的器件,此时却将流连和柔软都送到钟阑腰窝那一块可怜的软肉上。
钟阑闭上眼睛,乌羽似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叶片似的不住颤抖。
那只钳制他下颚的手顽劣地用指腹在他脸侧嘴角打磨。指腹光滑,轻微的指纹起伏轻轻刮擦柔嫩的唇畔,耐心且恶劣。
钟阑的呼吸被一同堵住了,挣扎的眼角微微出现忍耐中的生理性眼泪。闻姚加深了这个吻,让钟阑的呼吸也无处可逃。
“不要。”
发声的同时,药水找到了流入的缺口,汹涌地伴随一条温热搅入他的口腔。
钟阑竭尽全力推开闻姚。重新获得新鲜空气的同时,他的头脑又开始发昏,药力霸道,将他汹涌吞没。
他感到眼前的模糊的亮光被一人形遮挡。闻姚的声音无比缱绻,爱极了,也恨极了,用报仇当口爽而疯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陛下,我会像你折磨一样,好好折磨你。”
钟阑眼前一黑,重新回归沉睡。
屋外,闻姚合上那扇极度沉重的门。
闻梁绞着手等在门外:“皇兄,难道就得一直让他喝这药?”
“我控制不了他,只能先假借药力。”闻姚神情冷淡,“但不会喝很久的。”
这时,吴庸进来禀报:“殿下,预言者来了。”
“孤正好也要见他们。”闻姚轻飘飘地一摆袖子。
外面进来了一整排小宫女,端着无数托盘,上面是暗红鎏金的皇袍、冕旒以及一只全金的烟枪。闻姚展开两臂,宫人替他整理皇袍,冕旒半遮艳色与眼神。最后,他拿起那杆烟枪。
修长的手指抚上嘴唇,似乎那儿还停留着刚才的温柔。闻姚眼角半压,似乎不用烟枪了。他没有点燃,只潇洒地将其拿在手里。
“走吧。”
-
会盟散去后,部分小国君回国了,另一些打定主意要攀上闻姚这棵大树,与预言者们一同来到南穹京城。
云国是一没有存在感的国家,说小也还有十五城,说大却也只有辛国、南穹的一半而已。然而,云国在联盟中却不可或缺:云国人习惯云游天下,人人都是消息通,就连云国君都常常是很多消息最先知道的那批人之一。
今晨,他找上预言者唠嗑。
“朕曾与十皇子有过酒局。有消息,辛国君被抓到了。”云国君悄咪咪地对他们说,“闻姚秘而不发,将人锁在一座两年前新建的宫殿里。辛国君神志不清,随闻姚摆弄。”
为首的灰袍人明显动了心思:“秘而不发?”
“到底是两国之君间的事情。有些腌臜的事情啊,不能摆到台面上。”云国君悄咪咪地说,“你该把重点放到‘随意摆弄’上。”
灰袍人哦了声,搓着衣角思考起来:“那他为何不杀了辛国君?”
“诸国君才知道辛国君的预言,辛国君就跑了。那时闻姚的脸色有多可怕,你也是看到的。”云国君自顾自咋舌,“南穹想要称霸,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是最大的阻碍,且他曾在辛国当过质子有所怨恨。恐怕是觉得杀了辛国君,不足以泄心头之恨吧。”
“日常梦多,一日不杀了辛国君,就有一日可能出现意外。”灰袍人站了起来,似乎很急切,“他怎连这道理都不懂?”
云国君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诧异,转而笑道:“放心,辛国君是逃不走的。闻姚的手段,你也了解。不过如想要早点了结辛国君,也并非没有办法。”
灰袍人有了兴趣:“哦?”
“闻姚曾定制了一批特殊的刑具,要放到关辛国君的殿堂里。”云国君伸出手,做了个手势,“想来,你若做一些这类小玩意,闻姚会乐意笑纳的。若在东西里稍做手脚——”
灰袍人会意,嘴角立刻咧到耳根,阴冷地笑了起来。他立刻谢过云国君。不出半个时辰就带着特意挑选的礼物拜访闻姚。
闻姚慵懒地靠在皇位上,斜倚着扶手,单手玩弄着未点燃的烟枪。见人来了,他斜瞥了眼,漫不经心道:“何事?”
灰袍人桀桀一笑,故弄玄虚:“我算了一卦,如今知道了些事情。因此给您送来了些东西,可能用的上。”
闻姚抬起眼帘,冷漠地看向他,视线再转移到灰袍人带来的那只箱子上。灰袍人注意到他的兴趣,配合地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东西——带着倒刺的皮鞭,放血后伤口无法愈合的匕首,用来折磨手指的夹板……
当然,灰袍人还在上面加了点料。譬如那皮鞭的倒刺是在粪水里浸泡后晒干、再用香料将气味处理过的,伤口溃烂感染是必定的;那一对穿过蝴蝶骨的尖牙的利刃经过处理,只能刺入不能拔|出,否则周围的全部血肉全都会溃烂搅碎……
灰袍人小心地打量闻姚的眼神,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神骤变、目光变冷。
灰袍人心里一喜——看来闻姚对钟阑的恨意不假,这些东西都能贸然激起闻姚的遐想。他立刻清嗓子,神神叨叨地说:“殿下,未来并非不能更改。辛国君虽为注定的天子,可只要让他死前产生走狗的怨恨与痛苦,那这气运便会转移到施加者身上。”
闻姚并未说话,眼睛轻眯,像是黏在那一箱东西上。
灰袍人见他未有反应,准备最后的一推:“他对您的感情如此不在乎,您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声压抑的轻笑在昏暗庄严的殿堂里响起。
紧接着,笑声逐渐变得响亮,闻姚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五指虚掩面庞,笑得脸部抽动。
灰袍人极为满意,也跟着浅笑,心里阴毒且得意——闻姚这原著里不可揣度的暴君,不会让钟阑好过的,只要再不好过一点,钟阑必死无疑,死前还会无比痛苦!
钟阑终于能死了,我们的任务也要快完成了……
“甚好,孤的确需要这些。”
灰袍人彬彬有礼地欠身,语气却无法压抑地变得狂喜:“那我等……”
忽然,殿外重甲的脚步声震天响,近乎要将殿堂掀翻似的闯入里面,只几息,那灰袍人就被包围了。
他终于发觉了不对。两只胳膊被士兵狠狠压住,随着一声刺耳的脱臼声,被反剪于身后。灰袍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两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他无比惊恐:“殿下,为何?我的确是为了您……”
“为了孤?”闻姚冷锐的眼神钉到他身上,“孤倒觉得,从头到尾,想要辛国君死的只有你们吧?”
灰袍人噎住,无法作答。
“孤最初见到你们是在清辞寺。那时,你们就在极力怂恿孤杀了辛国君。”闻姚冰冷地说,“后来在湖心岛也是。孤不知你们是如何预言的。但只要多说准了几次,天下愚昧众人便会将你们等同于神鬼,敬畏、瑟缩、没有底线地信任你们说的一切。只要能掌握信任,倒时候你们便可充满私心地主导舆论,让诸国为你们的预言所驱使。”
灰袍人血色尽失,身体开始发抖。
“朕倒也想知道,你们为何如此恨辛国君,费尽心思也要借孤之手杀人。”
灰袍人惊慌且刺耳地大叫:“可我没有说错!就算我有私心,你又何尝不想杀了他,杀了他这天下才是你的!”
士兵并不管他的大吼大叫,将人拖了下去。还有一人专门拿起那箱灰袍人为钟阑准备的“好东西”,随着一起去了刑堂。
“放开我——你明明也想杀了他!”
“孤怎会想对他不利呢?”闻姚抿嘴,勾起一抹暧昧的笑,“他的每一根毫毛,都得安然无恙才是。”
灰袍人这才发觉闻姚谈及“辛国君”时那股子从恨里面透出的爱意。那是否极泰来,从极端、没有回应的爱里面诞出的恨意。
他浑身颤抖,如一条鱼在死前发出惊天动地却毫无用处的挣扎——
-
这是钟阑被捉住的第十天。
天色未明,殿宇里却燃得灯火通明。窗外天色处于明暗交接的水蓝色,似乎还有寒风呼呼刮着。
钟阑睁着眼睛,靠在床头。前几日,每日的药量稍减。他的作息逐渐正常,却仍没有力气,因此闻姚才放心将他手脚放开了。
吴庸推开门。他已经是宫里的掌印太监了,然而每日亲自来为钟阑送餐食:“陛下,您说想吃辣的,今日小厨房特意为您做了。”
钟阑颔首,自然地接过碗。
香甜软糯的粥里放了腌渍后搅碎的鱼肉,微微辣意从鱼肉纹理间透出却不打扰米粥温和的口感,好吃极了。
不出一会儿,一整排宫人端着小盘子进来,来询问钟阑需要点哪一种香料。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奴才都为您记下来。”
钟阑:“屋内太亮了,晃眼睛。”
吴庸一挥手,宫人立刻灭了一半的烛火。
钟阑:“晚膳想吃佛跳墙。”
吴庸颔首,立刻让人传了小厨房,马不停蹄地开始炖煮。
钟阑狐疑皱眉,继续试探:“有点无聊,想看话本。”
吴庸立刻回应,说他下午就将市面上的话本都搜罗来。
钟阑最后试探:“朕想出去透透风。”
吴庸终于:“这个不行。殿下说了,只要您乖乖在屋内呆着,一切要求都会满足。”
钟阑点头,他只是试探,倒也无所谓,继续瘫在原地。
这日子太舒服了,似乎不出去也没关系。
经过这几日,他发现闻姚虽然有时发疯跑过来对自己又亲又抱还经常放狠话,也就表面上看着可怕而已。钟阑的心理素质非常人也,不出几天就脱敏了。他发现闻姚比自己更害怕自己受伤。
当然,除了经常让自己腰软。钟阑一想到某些“不足之处”就脸红,但总体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满意的。
“反正我一开始打算攻略闻姚就是为了能退休当条咸鱼,”钟阑四肢无力地躺在原地,“好像和现在也没区别吼。”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容易满足。
再过了两天,他更加放肆了,开始使唤吴庸给自己添置各种玩意儿,还找了一台戏班子来唱戏。一切要求都被满足,只是不被允许出门。
闻姚前几日还恶狠狠地说:“陛下,您只是我掌中的鸟,飞不出去的。”
钟阑表面上泪眼汪汪,心里:我本来想也没想飞啊,有饭票不要我傻吗?
先前他觉得闻姚会杀了自己才各处奔波、想要找到出路;如今他确定闻姚不会伤害自己,为何不当一只快乐的米虫呢?
这叫殊途同归。钟阑心想。
他的快乐持续了没几日。
某一日吴庸来送餐时说:“之前湖心岛上的辛国军队被好生送回去,还带去了消息。算着日子,今日辛国新派出的使团也该到了。”
钟阑猛地清醒:“使团?辛国为何要再派来使团?”
“这个,等殿下亲自与您说吧。”
哗地一声,大门敞开,寒风灌入殿宇将屋内的一切温暖氤氲全都吹走!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每人都端着盘子,上面装着各式衣服、首饰。四五个太监到床前将钟阑扶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无人应答。他们将衣服一件一件替钟阑穿上,用犀牛角的梳子将他的发丝整理干净,束成了正式模样。钟阑每一寸肌肤都被用湿软布擦拭干净,衣服一丝不苟。
最后,一顶冕旒被牢牢固定在他的头顶。
自从被捉后,他第一次被带出这座殿。他们用一辆轿子将人运到前朝。
钟阑终于慌了:“闻姚到底要做什么?”
天色还未亮,早朝未开始。宏大的主殿空荡荡,虽然烛火通明却像一座鬼殿,掉落一根针都能引起无数回音。
钟阑像一个娃娃,被摆到了皇位上。他像极了一位威武庄严的君王,身着朝服、睥睨众生——如果忽略身边两个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能逃离的侍卫的话。
“陛下,您如此真好看。”
闻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欣赏,玩味,令人捉摸不透。
侍卫放开钟阑。钟阑努力起身,还未成功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按住。
头顶一片阴暗,闻姚从他身后投下欣赏且暧昧的俯视,凑到耳边:“陛下,我说过,我会狠狠折磨你的。你可不是来我手下享福的。”
一声庄严却响亮的钟鸣,大殿的门被徐徐拉开,广场上的朝臣已排成整齐有序的队列,他们走入主殿时壮观而肃穆,乌压压一片地站在钟阑脚下。
不仅如此,一些身着辛国朝服的熟悉面孔也在队列里。他们身边并无士兵押解,却主动地站在下方。
钟阑的下唇颤抖,眼睛微微睁大。随着一声刺耳的宣读,朝臣乌泱泱地拜了下去。他们朝拜的对象是钟阑,却对钟阑身旁伫立的闻姚熟视无睹。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站在队列之首,起身作揖:“臣等今朝有幸,见证天下伟业之奠基。念陛下之英伟,望天地之大道所指,恭迎陛下登基。”
辛国之首是钟阑熟悉的首阁,老人家似乎看不出钟阑此时的惊恐,也是满脸的欣慰与尊应:“今后,辛国与南穹同心共体,愿为统一之宏图伟业开疆拓土。”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南穹之臣拜朕,为何辛国也会派人过来……”钟阑眼神慌乱,然而身旁的人却残忍将他压在皇位上,不许他动弹。
钟阑眼睁睁地看着宣读诏书,眼睁睁地看着两国交换信物,眼睁睁地看着权杖被送到自己手上。
礼乐同鸣,阳光万里,新皇登基——
“闻姚,你究竟要做什么?”钟阑咬牙切齿,轻声问身边的人。
闻姚在钟阑耳边说:“陛下,你在我这儿可不是吃白食的。”
钟阑:“?”
“我在辛国三年,对您无比了解。您最想要的,不就是昏昏碌碌、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吗?你最想要什么,我就将他拿走,然后将你架在这乱世之上不得动弹,脱身不能,只能继续痛苦下去。”
钟阑忽地明白了,声音微微打颤:“你好狠的心。”
闻姚笑了,手指把玩着新皇的耳垂,冷冷俯视下去。脚下众人无人敢抬头,也没人发觉台上暧昧的交流。
“南穹君亡故,嫡长子闻姚继承皇位。然而天地预言辛国君为天下共主,南穹愿最先为大势所驱之先锋,自愿拜辛国君为新皇,因此请辛国众臣到来。此后,南穹与辛国都将成为您最初的母国,在您的统领下四处征伐,实现统一的预言。”
“你不要皇位了?!”
闻姚亲昵地附身在他耳边:“陛下,我只要你。”
旧霸主辛国与新贵南穹合二为一,称为南辛,拜原辛国君钟阑为国君,原南穹皇位继承者闻姚垂帘摄政。
天下大惊。
-
北原三千里外,朝堂上同样肃穆庄严。
燕国君坐在首位,脚下不止朝臣拜服,还有若干把交椅,坐着盟国的国君们。
以及,一些身着灰袍的人。
“辛国同盟与燕国对立已有两代,”燕国君沉声,眼中流露凶光,“本以为南穹崛起会让联盟分裂,却换来这结局。如今这南辛势头正猛,国土疆域、武器粮草甚至能单独与我燕国对抗。”
燕国麾下的小国相视。
燕国君居高临下,用余光打量着他们,勾唇:“北郑君,先前是你说的,南穹继承人对辛国君恨之入骨,必定会杀了他,引起两国动乱?”
北郑君一脸慌张,连忙起身弯腰:“这,谁能想到这闻姚性情这样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确恨惨了辛国君才是。”
燕国君打断他的辩解:“先前是谁说的,若此次有误,愿承担一切怒火?”
北郑君脸色苍白。
“传令,驻扎北郑之军可以行动了,今后没有北郑国,只有北郑行省一说了。”
“皇室人等,成年男子斩首,幼儿与女子入奴籍,接下来该卖到哪里去,让人处理吧。朕乏了。”
北郑君砰地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重甲士兵进来将他死死抓住,狠厉地往外拖。如此一国之君竟然除了求饶再也没有办法,在刀俎下惊恐而胆颤地颠着脚,嘴里喊着求饶。
一旁的其他小国之君有些不忍,有些却幸灾乐祸,没有一人出言求情。
他们虽说是一国之君,但小国,本就没有尊严。
燕国君再次发难:“大师,您派人去后唐等地界散播假预言,却只有这效果?”
为首的灰袍人却不紧不慢地起身:“燕国君,您这都看不出吗?”
众人倒吸冷气,纷纷下跪。
燕国君眼露凶光,死死盯着那灰袍人,手握紧扶手。然而,他咬紧的牙齿却还是松了,冷笑:“如何谈起?”
灰袍人自如地挺立:“闻姚对辛国君的感情并非全是恨,也并非不恨。辛国君既然已经被抓住,自然随他摆弄。闻姚可不会如此好心将权力拱手相让,您难道不认为,此时辛国君只是傀儡罢了?”
燕国君皱眉:“你的意思是,闻姚怕直接攻打辛国会伤及自己的元气。这样一来,表面上是他做出让步,实际上却是用虚名攫取了实权,不费一兵一卒控制两国。”
“陛下英明。”灰袍人笑了,“如今的辛国君,只是个傀儡,摆着不动让辛国众人安心受闻姚驱使而已。”
燕国君被说服了,冷笑一声,撑着下巴饶有兴致。
灰袍人继续:“若想击垮南辛,需从内部入手——让被架空的傀儡产生反抗意识,那不很有趣吗?”
-
钟阑也以为自己是傀儡。
他在短暂的惊恐和不安后很快找回了理智:不论是原著还是如今的世界,闻姚都对权力无比渴望,绝不可能放手。
他是想让我当傀儡皇帝,受摄政王的摆布,以此来达到羞辱我的目的。
想清楚了这些,钟阑很快又放心地混吃等死了,而且更加快乐。
他有种放不下的责任感。先前孤身一人沿着路线图、担心俘虏会被伤害,是因为这样;听到徐公子有难,立刻去南穹救人也是因为这样。
原本他还担心,辛国无人统率会出现动乱;这样一来也好,闻姚必定也会好好对待辛国人民。
当天的午膳他都多吃了三四碗。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从后绕过他的腰肢,深入他的外衣摸上他的腰腹:“陛下,腰上肉更软了。”
“咳咳咳——”钟阑被吓得又羞又恼,前些呛住,“你做什么?”
那只冰凉的手狡猾地在腰上跳舞,让钟阑的耳根慢慢变红,然而一抽即离。
“没什么,就是提醒陛下,用完午膳该喝药了。”
钟阑早就习惯了每日定时的中药。他略懂药理,能尝出来药水没有副作用,因此也懒得计较,确定闻姚不会伤害自己,每日都乖乖喝药。
喝完药,舒舒服服睡一觉,他还有些美滋滋。
然而,今日在药水还未入口,钟阑就从气味上推断出方子变了。
闻姚抱着手臂:“陛下想让我亲自喂吗?”
钟阑想起最初几天“喂药”的办法,脸侧微红,还是自己喝下去了。
果然,这药变了。钟阑没有感受到熟悉的眩晕感,反而头脑有些过载的疼痛——他无比清醒,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完全捕捉到。一切逻辑思维都变得清晰,他甚至觉得今晚自己会因过于活跃无法入眠。
“这是……什么?”他艰难地扶住桌子。药水虽然作用改变了,但仍让他手脚无力。
“陛下前几日睡得有些多,头脑不清醒,这样可处理不了政务。”闻姚挑眉,“为了天下苍生着想,陛下处理政务时得清醒一些。”
钟阑:“?”
你在说什么?我的午睡呢?
闻姚打了个响指,高声:“孤先前让人定制的东西呢?”
钟阑恍然一惊。这些天宫里人来人往,他自然知道闻姚为自己定制了一些“刑具”。
他一下失望了,这个疯子不可能让自己一直安稳下去。他几天就换了主意,能好生养着钟阑,也能将他折磨至死。
一想到刚才那药水令人无比敏锐的作用,钟阑后背发凉。
他不仅思维变敏锐了,连感觉都变得无比敏感,原本并不疼痛的触感会被放大若干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他陷入极端的痛苦。
钟阑想到这些时日闻姚动手动脚的样子,在惊恐的同时,脸也红了。
那刑具究竟……
宫人将巨大的装置推了进来。装置上面盖着黑布,下面装着滚动的滑轮,一路上发出震动的轰鸣。
钟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承受不了的,闻姚这个禽兽。
闻姚亲昵且残忍地从后面探过头,用自己的脸侧贴着钟阑脸侧,笑眯眯:“陛下,你会无比无比痛苦的。”
钟阑奋力抗争但是无济于事,被闻姚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宫人一把掀开那黑布,露出下面可怕而狰狞的东西。
钟阑咬牙闭眼,无助且可怜地被闻姚放到了上面。
砰,砰。
两声过后,钟阑的腰被锁住了,脚踝也被固定在装置上,他无处可逃。
后脑勺有一块软垫,迫使他直立起脑袋。
闻姚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把手张开。”
钟阑抗争无果,右手伸展,更多的东西会施加在这只手上——
手里被塞进了一支笔。
钟阑:“?”
什么鬼?
宫人们拉来一张桌子,桌子上是如山的奏折。一人研墨,一人铺纸,还有一人端着茶杯。
钟阑这才睁眼,发现那装置是一套座椅,上面的各种机关将自己固定不动,但是不会伤害自己。自己被固定成写字的姿势,手上的毛笔只要一伸,就能刚好蘸到墨。
宫人又搬来了一张精美舒服的卧榻。闻姚慵懒地半躺在卧榻上,旁边有太监替他捶背,还有两个小宫女举着果盘,他手边还叠着一堆话本。
钟阑绷不住了:“等等,你这是要干什么?”
“折磨你。”闻姚露出残忍的笑容,“你是陛下,就该好好处理政务不是吗?”
我不是傀儡吗?你不是该夺去握的所有权力羞辱我吗?
闻姚残暴的话语折磨着钟阑的耳朵:“那药水能让陛下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不犯困。相信辛国堆积了这么多天的政务,以及南辛新有的奏折,陛下都能好生处理完的。”
钟阑的天都塌了:“闻姚,你好狠的心……”
“怎么会呢?我多善良?”闻姚一边翻话本,一边打哈欠,“对了,吴庸会数着的。您处理完五本奏折可以喝口茶,处理完二十本奏折,可以启动机关,让您起来动一动僵硬的膝盖。”
钟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前几天他被闻姚捉住各种精神刺激时都没有这样过。
身边的太监拿过一本奏折,贴心地展开摆到他面前。钟阑愤愤想要随手乱画,忽然,奏折上的字迹闯入眼帘——今秋收成不好,需要进行调配才能让歉收地的百姓吃上饱饭。
他的手忽地停住,脑子下意识开始各种运转,神情也从悲愤变得凝重。
我不该当一个有责任感的好人,可我控制不住。
入夜,钟阑的右手都在颤抖,药力退去,他感觉天旋地转。强大的脑力活动消耗了巨量体力,他被从装置上放下来的时候双腿颤抖,神志涣散,恨不得睡死过去。
闻姚就是个能探查人心的而恶魔。
咕噜——
肚子叫了一声。钟阑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晚膳呢?”
他现在只想好好吃一顿,然后立刻睡觉!
房门开了。闻姚亲自端着晚膳走进来:“陛下,辛苦了。”
钟阑看到闻姚的瞬间下意识地双手发软,转身就想逃,然而他的鼻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闻姚端来的晚膳异常精致,刚出炉冒着热气。
他昨天还对吴庸说,自己盼蟹粉年糕和烧鹅好久了。之前吴庸都是立刻回应的,昨日却推脱说采购局缺蟹粉,请他等两日。
原来是故意等着勾引他的!
钟阑无可奈何,软趴趴地放下防备,乖乖坐在原地,等着闻姚将餐盘放到桌上。他伸手去拿筷子,忽然,另一只手极为快速地将筷子从他掌心抽走!
钟阑已经有气无力了:“你可真会折磨人。”
闻姚不置可否。他本长着一张妖冶的脸,不动怒时眼神都会勾人,灿然一笑便和勾魂夺魄的妖精似的。此时,他似乎将全身的魅力都对着钟阑一人释放,贴着钟阑坐。
“陛下想吃吗?”
钟阑点头。
“可我还饿着。”
钟阑愤怒:“你放屁。下午才吃了两盘葡萄和三叠点心。”
他下午度日如年,被勾引得魂不守舍,记得一清二楚!
“我是说,”闻姚挑起耳边的头发,轻咬上他的耳垂,“这个。”
“你变态!唔唔唔——”
钟阑眼角含泪,被堵得喘不上气。然而他却无力抵抗,以他的情感与挑拨经历在闻姚面前,只能逐渐沉沦,那是一种即将过劳昏厥和极端快乐复杂交织的情感。
半炷香后,他吃到了烧鹅。
一炷香后,他吃到了蟹粉年糕。
而闻姚,也吃的饱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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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阑特别悲惨。他白天被压榨,入了夜也休息不了。
他问闻姚,到底自己该怎么做,他才会放过自己。
闻姚一下变得无比有攻击性,近乎凶神地说,他要将曾受过的屈辱报复回来,要让钟阑无比痛苦。
然而钟阑还是不明白自己曾经哪里侮辱过闻姚了。
悲惨的日子一日接一日。
全天下都知道,南辛国君钟阑勤劳、智慧、野心蓬勃又手段高明。南辛人民无比爱戴他,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勤劳的国君。
当然,也有些国家里有传言——所谓南辛君,是个傀儡,大权都在摄政王手里。
“求求了,让我当傀儡吧!”钟阑每日在近乎昏迷中入睡时只有这个愿望。
终于,某一天迎来转机。
天还微亮时,一人买通了守卫,用近乎神鬼般的技巧潜入钟阑的寝殿,留下了信息。
钟阑带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展开这张可能由某位不怀好意人士、费尽千辛万苦传来的纸条。
不论是谁,快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吧。
——辛国君,你不甘愿成为傀儡的吧?十月十七,京城花宴楼见。
钟阑对着这句话,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