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宝孤海
南镜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醒来, 虚空里时间和空间是错乱的,每次醒来他都处于不同的地方, 譬如这次,他醒来就看到周围全是黑色的黏液,这种东西在这片虚空里很多,刚开始南镜会避开,后来发现这东西避不开而且不会黏到他的身上,他就放弃了。
天上的穹顶是金蓝色的,南镜实在是累极,他仰头就那么看着天上金蓝色的偏光。
很早之前, 老头子捏着杯白酒问过南镜想不想知道天界是什么模样的?
南镜自然是点头说想知道, 他规规矩矩念起书上的描述,说天界漫天霞光无分四季, 是所有修炼有道的人所在的地方, 这里承载了人天地三界的所有道,是道之所在,常人无法企及。
老头子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南镜的脑袋温和说:“天界早就崩塌了, 常人当然无法企及,不过老头子我看了一眼天界的样子, 那漫天啊,都是金蓝色的。”
南镜心想当时老头子真的没骗他,天穹确实是金蓝色的,好看是好看,就崩塌后虚空真的很不好走, 常人求仙问道都是为了上天界, 几乎付出一切, 所以后来老头子常说的是算了还是别去天界,去了天界就养不了南镜这个小倒霉蛋,还是现在更好。
现在看了天穹,南镜非常认同老头子的说法,确实,也就那样。
休息不过一刻钟,南镜就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这时,南镜听到耳边传来很熟悉的嗓音:“南镜,时间来不及了,你捏碎脖颈的铃铛,护持下你能直接走到宝孤海,到了宝孤海,我们就帮不到你了。”
是白观音。
南镜的眼神恍然了一瞬,他感觉到脖颈处的铃铛缓缓往上飘,除了最右端的铃铛,每颗铃铛都在震动,南镜伸手拿出震动得最厉害的那颗铃铛,那是郁安晏的铃铛。
自从收回铃铛后,南镜就很少碰这几颗铃铛,此时南镜伸出手摸到了代表着郁安晏的那颗铃铛。
每颗铃铛其实很小,郁安晏的那颗甚至只有半个指甲盖的大小,小小的一颗,本来摸起来应该是硬质的,但是南镜这次捏着这颗铃铛,却发现铃铛变得特别的脆,他轻轻一捏,铃铛就碎了。
本来就很脆的铃铛瞬间被捏碎后,一个撑着红伞的虚影就出现在他的旁边,南镜往旁边一看,是……郁安晏。
被郁安晏撑在身边的红色珠帘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红金的伞面旋转,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朝两人吹来,南镜看到周遭的场景不断变换,直到他又站到一片黑暗中,天穹已经彻底暗下去,郁安晏沉默站在南镜旁边,他看着南镜完全还没反应过来的神情,突然有些冷嘲地说:“本来想卖惨的。”
南镜一愣,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
郁安晏把红伞随意一扔,他把额前的碎发撸上去,低头看着南镜,也不怪很多圈内的人说郁安晏郁导应该去做演员,郁安晏确实有这个资本,他那双狭长的凤眼总带着冷峭的意味,一米八往上的高个再加上偏瘦削的身材,眼尾那颗红色泪痣跳动的时候实在是又冷又勾人。
但南镜就是看不上。
“对不起,”郁安晏看着南镜有些发愣的神情说:“百年在宝孤海骂你无情无爱,其实就是无法理解你对云珏的护佑,后来单龙村又差点害你跟我一起死,仔细想来,我没做过一件讨你喜欢的事情。”
“所以,现在被你捏碎铃铛,是我咎由自取。”
虚空的天穹上刮着永远不会停歇的风,这里特别冷,南镜看着郁安晏冷讥的眼神,郁安晏哪怕是转世成为人之后也很偏激,他的父亲要找一个健康的继承人,郁安晏从来就没停止过报复他父亲的想法,哪怕老郁总已经忏悔了,郁安晏现在得到一切,对老郁总态度也冷淡。
那种强烈地要宣泄一切的攻击性和偏激不仅会伤到郁安晏自己,也会伤到旁人,但是这次,南镜没有感到郁安晏哪怕一点越界的攻击性,郁安晏那种攻击性完全是针对他自己的。
南镜“唔”了一声,忍不住仔细算起来:“你居然还记得这些,郁导,我做灵珠的时候你经常送我人界的小玩意儿,就当抵消了,后来单龙村,我也是为了报恩,总之不要有心理负担。”
“其实不欠什么的。”
郁安晏突然把头扭到一边,没等南镜反应,郁安晏的身影已经开始消散:“接下来,是池雪,他会带你到宝孤海的渡口,要快。”
南镜抿了抿唇,索性不去想任何事,在郁安晏的身形消散后,南镜干脆利落地捏碎了第二颗响起来的铃铛,狂风吹过,南镜还没站稳,一个巨大的白色兽形突然出现,南镜被咬住衬衫直接被甩到后背上。
“南镜,坐稳了,掉下去可是会死的哦。”池雪带着戏谑和兽类喉间呼啸的声音响起。
南镜抓住兽类的皮毛,他这时候终于想起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池雪说:“抓稳了南镜!你之后去问白观音!”
白色的兽形飞得特别快,和郁安晏的金红珠帘伞直接导致场景的变换不同,兽形是直接从虚空中飞过,南镜趴在兽形的背上,被白色的软乎乎的毛彻底包围了,所以说南镜真的猜测九尾灵猫族可能是长毛猫,毛长脾气不好但是飞得快,南镜想到自己失去的白猫宠物,心想算了算了,这种会变成大型兽类的宠物是真的不好养。
天穹重新出现了一丝金蓝色,但是一片金蓝色里不时有黑色的空漏的地方,南镜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骸骨,还有无数数不清的黑色的黏液从天穹顶上空漏的地方落下来,滴滴答答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粘稠,这里寂静无人声,只有永恒的刺骨的寒风,好像要把人的灵魂从肉身里吹出去。
南镜在狂风中大声喊:“这是曾经的天界吗?”
池雪御空踏爪,在一片风中捕捉到南镜的声音,用兽类的声音回复道:“你可以当作是,当时的天界比这个大。”
直播间此时一片寂静,并非禁言,自从南镜出现后,一群人先被南镜身处的环境给震撼了一波,还没等评论开始吵灵珠是不是人,玄界一圈大佬全部开始疯狂在直播间打赏,不管是那位据说特别难搞的大祭司,还是白家现在负责对外的白家的子弟。
这些大佬简直有种我现在打赏得越多,之后分到的灵气就会越多的气势,分外真实,搞得大家根本无力去吵,满脑子是我也要。
而这种感觉在郁安晏出现在南镜的身边时更明显了,有人在屏幕上刷过评论——
【那是郁导吗?我看着有点像,就是那个天才名导】
【你没看错,还是家电大亨的独子郁安晏,上次慈善晚会直播有人看到过郁导和南镜在一起】
【原是我错惹,南小美人居然这么牛逼的吗】
【关键是郁导为什么能过去,而且那个术法好像很牛逼啊,就转伞那个……】
而在池雪化作兽态出现在直播间的时候,大家已经麻木了,甚至根本不敢调侃池雪的兽态,只有人敢小心翼翼地说——
【呵呵那个,那曾经的天界很好看啊】
【难道不是真的有天界吗?】
【我听说宝孤海是天地的连接地,这应该真的是天界】
……
南镜不清楚直播的事,所以他趴在兽类的暖呼呼的白毛里,睁眼看着远处,那是一片延绵不绝的残破建筑,有直冲天穹的高顶,这些建筑在破漏的黑色空洞下,有些建筑已经被覆盖了大半的黑色的黏液,看起来有种残酷腐朽的美感。
那应该是天界的建筑,但现在肯定无人居住了。
风呼啸着,南镜耳朵都要被冻红的时候,飞在半空中的兽类停下了,随后缓缓下降,底下是一个残破的建筑,白玉的质地,典雅的造型,只是已经有大半被黑色的黏液覆盖了,剩下没被黏液覆盖的部分已经残破不堪。
白色的大兽缓缓落到这建筑支出来的半边残破的白玉砖台上,南镜从暖呼呼的毛里抬起身子,抓着毛一个挺身从兽类的脊背上滑下来。
“腰还挺好。”白色的大兽转头调侃南镜。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欠揍。
南镜默默站在白色大兽的后面,用兽类庞大的身体为自己挡风,鉴于白色大兽刚刚为载了自己一程,南镜决定这个时候就慷慨地不计较他的嘴贱,可能猫都是这样的吧,口是心非,南镜平静地想。
一人一兽站在这个残破的白玉转台上,南镜能通过这里看到远方的被一个金蓝色透明罩子罩起来的圆球,那个圆球浮在半空中,在这个圆球的周围,全是漂浮着的黑色的黏液,黏液的密集程度,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穿过去。
白色的大兽仰起头,尾巴尖一转,整个兽就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不过依旧是站在南镜的面前的,池雪化作人形身形也足够宽阔,宽肩窄腰分外有安全感——挡风的安全感。
那双雪白的睫毛看着被虚空中的风霜吹过,很快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虚空的恶劣天气是不讲道理的,前阵子是大风,现在就是霜雪,池雪看着在风霜中的金蓝圆球,眼神复杂,那就是宝孤海,曾经真的是在虚空中的一片虚空海中陆地,而现在,却深陷浓稠得一碰就会被侵蚀的怨气之中。
现在的宝孤海,是被倾尽全力保护着的天地界最后一点遗孤。
听着倒是非常的悲壮,池雪沸腾的愤怒和深刻的悲哀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他已经知道了天帝最后的下场,也算是因果轮回。
“池部长?”南镜的声音在风霜中很清很脆。
池雪半回头,白色的睫毛眨动,他看到了南镜脸上的伤口,被尖锐的风吹出来的伤口,遇到风霜那点血液很快又结了冰,黑色的睫毛颤动,池雪甚至注意到南镜捧起来的手上已经生了冻疮,这颗灵珠真是很奇怪,当初为了云珏已经毁了一次,现在生出了情感又要跑来宝孤海,有很大概率会因为这个行为活不下去。
真是固执,池雪轻轻扯了下唇角。
反正……池雪看着风霜下远处那颗被很薄的金蓝色罩子罩起来的宝孤海,那罩子已经薄得怨气只要再多一点,罩子就会被彻底戳破,既然天道给予了惩罚,又给出一颗灵珠去结束这一切。
池雪轻声喃喃:“那就……算了吧。”
风霜很快把这句话吹散了。
南镜疑惑地看着池雪,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池雪好像要直接冲进宝孤海,但可能也只是他的错觉,南镜看着远处的金蓝色圆球,把手拢到嘴边呵了一口气,冷得发抖地问:“我该怎么去那边?用符箓吗?”
池雪转身抱臂看向南镜,那白色长马尾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他低头时,白色的睫毛上落得雪化了一点,滴下一点水色,池雪伸手点了点南镜脖颈处挂得铃铛,轻声又戏谑地说:“身为你的前未婚夫,告诉你一个秘密,捏碎铃铛会让对方很痛,你可以咬碎铃铛,仪式不一样的话,会让对方好受一点。”
“至少是咬碎的不是吗?”
好像成为神仙的路上总是诸多苦处,池雪化作兽形飞上天,有些狂妄直接地想,神仙实在太容易被束缚了,不管是天道和苍生,要是他,肯定不管不顾一定要拿到心中所想。
还是做兽类比较舒畅,池雪这刻无比庆幸自己的妖族血统,他可是天地间最后拥有九尾灵猫血统的人类了,实在是自由。
属于白观音的那颗铃铛缓缓漂浮起来,南镜愣愣看着这颗铃铛,这颗铃铛和刚才两颗都不一样的是,只是手指轻轻碰到,就能闻到一股荷香味,清冽的荷香萦绕在这颗铃铛的周围。
南镜手指托着这颗金色的铃铛,他顿了了下,把这颗铃铛送到嘴里,薄红的唇润湿铃铛,很快牙齿轻轻一磕,就像咬碎一粒莲子米一样,铃铛清晰地碎裂了,散做金光消失。
天际散下漫天的荷瓣,白观音脊背挺立踏着玉莲花走了下来,他只是看了南镜一眼,净刹扇展开,所有席卷着的风霜全部离南镜远去了,南镜仰头看着肩头停着鹤的白观音,两人的眼神对接。
南镜忍不住笑了下:“你来了啊。”
白观音走到南镜的身前,淡声说:“是啊,我来了。”
就像当初南镜冲进白家一样,白观音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