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厉劲秋一直在找机会来维也纳。
退而求其次, 有机会来奥地利也行。
正好遇到维也纳之春邀请他为纪念日作曲,厉劲秋丝毫没有考虑,直接答应, 飞往目的地。
因为,他无法忍受待在家里,面对周俊彤没日没夜的吹嘘。
他的叛逆妹妹, 不仅嘲讽他睡懒觉错过了《华歌》的行为, 还经常在看电视的时候,听到不错的配乐, 幽幽来一句“钟应九岁谱曲登台的神仙乐曲比这个更好听”。
简直逆妹翻身, 给予他加强版打击。
说实话,厉劲秋确实后悔。
但他太了解周俊彤了,所以哪怕他心里充满惋惜, 面对嘲讽依然纹丝不动,横眉冷对。
不过, 周俊彤形容的《华歌》的确很美。
一张十弦琴,能够弹奏出沙场上的硝烟战火, 发出铿锵不屈的声音, 铮铮琴弦宛如沐浴鲜血的战士,伴随着呐喊冲向敌众我寡的前方,夺取一丝晦暗不明希望, 只是为了心中屹立不倒的朝阳。
厉劲秋完全可以想象钟应会怎么弹奏它。
修长手指勾弦、泼剌,十指翻飞, 声随弦动, 震撼灵魂。
他弹奏的乐曲,必定能让整个清泠湖博物馆上空为之扬起鲜艳旗帜,为中华大地上的正义之战擂起战鼓, 回应十弦琴每一寸的绕梁余音。
这位古琴演奏者,永远超乎他的想象,连前往维也纳,都给他无数浮想联翩的画面——
比如说,用琴出征,征服西方音乐之都维也纳,让一群傲慢的家伙像意大利的听众一样,如芒在背,挺直了腰听他的琴声。
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厉劲秋心情雀跃的到达奥地利艺术乐团,莎拉正在带领乐团成员为晚上的音乐会排练。
“秋?”莎拉一脸惊喜,“怎么想到来看我?”
“我不是来看你。”厉劲秋对待美人同样冷漠,皱着眉说,“刚好有个工作在维也纳,顺便——”
他话还没说完,钟应就迎了过来,“张姐,他是来帮我的。你们慢慢练。”
钟应急切的捉住作曲家,往旁边的钢琴房跑,免得他和莎拉寒暄的时候,引爆炸弹。
如果那位情绪亢奋的副团长,知道厉劲秋为维也纳之春作曲,说不定会当场予以谴责,并且立刻灌输“最优秀的乐团非艺术乐团莫属”的金科玉律。
再带上整个乐团,给厉劲秋上一堂全面的思想教育课。
那太耽误时间了,钟应绝对不愿意。
于是,他在莎拉困惑的视线里,总算把茫然的作曲家带离了危险地带。
钢琴房的门一关,天下太平。
“这么急?”厉劲秋双手环抱,打量着不大的琴房。
里面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不少空白谱纸。
他走过去随手翻了翻,发现钟应一张没用。
“确实有点急。”钟应为难的坦白,“音乐会就在下个月,我却一点也不会写谱……”
“那不是还早?”
能一晚上改完整篇《金色钟声》的厉劲秋,丝毫不能理解钟应这种急迫。
几小时即兴写完一首曲谱,成为了他的常态。
他甚至有时候好几个月不动弹,等着灵感爆发瞬间,抬笔创作出最重要的部分,直至乐谱完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厉劲秋笑着想说什么,却发现钟应神色疲惫,难得平静之中展现出一丝丝的脆弱。
他皱眉说道:“你脸色好差。”
钟应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还不是作曲闹的。昨晚我一直没睡着,查了很多这次主题相关资料,所以有些旋律一直在我脑海里,根本挥之不去。”
“我理解你。”厉劲秋常年处于这样的状态。
时而被空白空虚折磨得难以入睡,时而被迸发的灵感催促得挑灯夜战。
他对折磨钟应的旋律更感兴趣,“不过,你都有旋律了,还怕什么?作曲最重要的就是灵感,让我听听。”
厉老师丝毫不能理解凡人痛苦,兴高采烈的要听折磨钟应一晚上的乐曲。
钟应确实身体疲惫,但他精神亢奋。
他看了看房间里唯一的钢琴,走到旁边,拿起了莎拉帮他借来的琵琶。
这次他和师父来得匆忙,根本没考虑过需要登台演奏,就没带古琴。
再加上他疏于练习,也该好好重拾琵琶了。
莎拉借来的琵琶,曲颈四轸蚕丝弦,朴素红木无雕花。
手上的琵琶弦软音高,像极了师父特地给他制作的蚕丝弦红木琵琶。
十分符合琵琶演奏者的使用习惯。
他坐在钢琴凳子上,垂眸按品调弦。
厉劲秋惊喜看他,“你还会琵琶?”
“会一点。”钟应拧紧了轸子,“应该说遗音雅社的乐器,我都会一点。”
他的一点,足够登台演出。
钟应三岁学古琴,琵琶是师父另请音乐学院的老师教的,二胡、编钟各有名师。
唯独筑琴失传,他就对着沈聆的研究资料和乐谱,慢慢自己摸索,在师父复原的十三弦筑上,尝试敲击乐谱。
琵琶丝弦绷直,钟应随手一划,弦音摇曳,在指尖弹挑抚飞之中,尽显他夜不能寐的音调。
厉劲秋站在那里,瞬间被琵琶潺潺泠泠的独特音色虏获。
钟应弹奏的旋律戚戚,藏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悲伤婉转,不仅仅是幽怨哭泣,还暗中孕育着烈焰,等待他推挽纵起触动丝弦,爆发出积蓄已久的控诉。
厉劲秋仿佛见到了无法闭眼的亡魂,盘旋萦绕于静谧天空。
又见到冷漠的刽子手持枪沾染热血,犯下罪孽。
厉劲秋很难形容他听到的乐思。
那不是单纯对人性丑恶、对战争残酷的批驳,而是更深邃、更难以具象化的情绪,逐渐蔓延在钟应指尖。
他没怎么听过琵琶独奏。
此时却想起了小时候背诵的白居易的字字句句。
钟应临拂三弦,声音由高亢转沉寂,那便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钟应挂滚四弦,声音急迫剧烈逼人屏息,又道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乐器之王的四弦,在钟应指尖迸发出了交响乐般奇特的轰鸣。
音律回旋在钢琴房里,厉劲秋甚至觉得身边的三角钢琴的琴弦,都在随之颤抖,发出响应的回声。
钟应低眉的温柔,手指骨节分明,弹奏的曲调前所未有的悲壮宏伟。
他推挽吟揉、扫弦轮指,似乎绽放了战后的希望花朵,于遍布阴霾的天空下,承接着初升的阳光和雨露。
钟应捂弦戛然,弹奏的乐思完整清晰,丝毫没有任何的迷茫。
钢琴房恢复了安静,钟应还没能出声,就听到了厉劲秋诧异的抗议。
“这就是你做的曲子?”
他表情难以置信,“你根本不需要我!”
作曲家说的话,令钟应更加赧然。
“我只会我自己的部分,从来没有负责过整个乐团。我不知道这样的旋律应该怎么配器,怎么选择渐进淡出,怎么分段乐章……”
“我什么都不会。”
钟应的谦虚让厉劲秋心梗。
他抓了抓短发,皱着眉痛苦的说:“这太简单了。”
厉劲秋回忆着刚才的乐章,立刻就能补全该有的部分,“小提琴渐进前奏、大提琴帮你补足低音声部,如果你喜欢的话,还能加入小号、定音鼓或者钢琴,在渲染战争残酷画面的时候,给予听众更直白的示意——”
“等一下!”
钟应抱着琵琶,打断了激动的作曲家。
“你听懂了我表达的主题?”
“当然!”
厉劲秋非常不满意钟应的提问,“战争、残酷的战争,可悲的牺牲者,还有幸存下来的人们对逝去生命的纪念,以及最重要的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希望。”
他看向钟应,眉眼如斯温柔。
听过不少纪念死难者的安魂曲,他却极少能够感受到如此奇妙又独特的思绪。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希望,我很难解释,就像、就像……”
厉劲秋烦恼的犹豫,寻找着最合适的措辞,“就像如果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愿意去拯救他们,从战火之中,从刽子手的刀下,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继续活下去,成为他们的希望!”
钟应抱着琵琶,诧异的仰视激动的厉劲秋。
音乐想要表达的情感,极为内敛,极为隐晦,这位先生却能阐述得如此清晰。
钟应难以置信的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他查看了所有关于毛特豪森集中营的资料,内心压抑的情感完全倾诉在琵琶弦上。
他不指望聆听者能够感受到他所幻想的一切,只要能够感受到一丝一毫对战争残酷的默哀,就算达成了目的。
谁知,厉劲秋抓住了最重要的关键。
“难怪你受到这么多音乐家的欢迎。”
他觉得自己认识了一位了不起的作曲家,
更因为这样,他不得不确认一件事情,“所以,你帮维也纳之春作的曲子,写好了吗?”
“那不重要!”
厉劲秋情绪十分激动,正在为钟应挑选最适合的管弦乐队。
他脑海里只有钟应的音乐,只有那朵颤颤巍巍盛开的希望之花。
只要伸手摘下它,人类就能回溯时间,阻止一切惨烈的屠杀。
然而,钟应认真看他,需要一个正式的回答。
厉劲秋不想显得自己不负责任,随口说道:“他们时间还早,不急这么一两天。而且维也纳之春要的是纪念死难者的主题,悲伤凄凉、庄重宏伟,和你的旋律不是一种风格,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影响我帮你忙。”
厉劲秋如此无私伟大,钟应更加担忧。
“我们的主题也是纪念死难者。”
钟应提醒他,“应该说,我们就是维也纳之春的竞争对手。”
厉劲秋眨眨眼,思绪反应了好久什么叫“竞争对手”。
“啊?”
寂静的钢琴房,回荡着钟应解释唐代古董琵琶的声音。
“这次的音乐会比赛,是奥地利音乐协会定下的,我们都在为了一把唐代琵琶量身定制纪念曲目。它刚刚在维也纳交易行拍出一千万欧的价格。”
厉劲秋拿着拍卖行手册震惊诧异,端详那把一千万欧的唐代琵琶。
他也算是见过无数古董乐器的人,没想到近一亿人民币的天价乐器,长得这么的……朴素。
“这和大街上五百一把的琵琶有什么区别?”他永远难以理解有钱人的品味。
钟应笑出声。
可他看钟应笑得灿烂,补充问道:“难道这木头又是一千年以上的乌木?”
钟应乐不可支。
“别笑了!”厉劲秋抓住身边这家伙,“说实话也有错?”
钟应忍住笑意,越发觉得厉劲秋有话直说的脾气有意思。
“你说的确实没错。这把琵琶从市场价格来讲,不应该这么贵。”
如果不是弗利斯一口价一千万欧,也许这把琵琶,已经以五万、五十万之类的合理价格,来到他的怀里。
钟应讲述了富商弗利斯的行为,厉劲秋更觉得有钱人果然是匪夷所思的暴发户。
“一百三十万直接翻了七倍……”
他嗤笑一声,透着对弗利斯的鄙夷,“钱多就是喜欢烧。所以,这琵琶也是遗音雅社的乐器?”
“也许是。”
钟应不敢完全肯定,但他认真的说道,“即使是遗音雅社的木兰琵琶,恐怕郑婉清女士也没想过能够拍出这么高的价格。”
“沈先生曾说,楚家琵琶众多,珍贵的唐代琵琶至少有六把。木兰琵琶作为素净紫檀木乐器,很平凡、很普通,唯独它的雌雄双蕊源自《木兰辞》主题,又雕刻了木兰花,楚先生才将它们带进了遗音雅社,与夫人郑婉清一起,为重谱乐府诗出力。”
乐器本身的价值不可考。
但是木兰琵琶的流失,带着两位优秀的音乐家,消失在历史洪流,就成为了钟应和师父最深的牵挂。
钟应没能去过美国,可师父告诉他,华人互助会至今有楚书铭、郑婉清及女儿楚芝雅的合照。
他们顺利到达了美国,顺利的找回了木兰琵琶,顺利的登上了回家的邮轮……
“但他们没能顺利回家。”
钟应的讲述总是平静。
然而,厉劲秋每一次听,都觉得心跳抽痛,常常与消失多年的音乐家共情。
“这么多年,并不是只有我和师父在找这些乐器。”
钟应不过十八岁,说出来的故事,绵延了近八十年。
“清泠湖商会、清泠湖大学音乐学院、清泠湖音乐协会、美国华人互助会都在一起寻找它们。大家买回来、借回来的琵琶,挂满了音乐学院的乐器室。”
钟应手上没有楚郑夫妇的资料,但他每次走进音乐学院的乐器室,都能见到墙上挂满了琵琶。
法国拍卖行的玳瑁轸,意大利私人收藏的玉四品。
他站在那面琵琶墙前,感受到无比的震撼,还有跨越了光阴的惆怅。
因为它们代表着长达数十年的努力,以及背后不肯放弃的身影。
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前辈们,耗费了金钱、精力,只为了带回琵琶,像是琵琶寄居了楚郑夫妇的亡魂,渴望着魂归故里。
“遗音雅社的乐器,就像我们走失的家人,如果我们不找它们,它们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了。”
厉劲秋看着钟应,像看到了许多人。
他仿佛也见到了满墙相似的木兰雕花琵琶,终于知道,钟应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十弦雅韵。
因为那张藏在贝卢手上的古琴,可能是他唯一能够确定踪迹的乐器。
遗音雅社其他乐器,就跟这琵琶似的,沧海一粟,大海捞针。
“所以你的曲子里,不止是纪念死难者,也在纪念战争中消失的人。”
厉劲秋感受到的那份希望,更加具体,“无论是战争中流失的遗音雅社乐器,还是毛特豪森死去苦难者,你都期望着自己能够在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拯救他们。”
钟应笑着看他,终于体会到藏在音乐里思绪,被人完全了解的快乐。
“因为我们遭遇过相同的灾难,任何一个遭过难的人,都不会愿意见到历史重蹈覆辙。”
厉劲秋知道他说什么。
中国近代历史的屠杀、战乱,将一片乐土烧灼得千疮百孔。
他翻开那段时间的历史书,都能感受到沉重浓郁的血腥,以及文明社会永远无法理解的残酷残忍。
中国人和犹太人不同,有着强烈的国家情绪,认定了自己扎根的土地。
可他们依然同情这样流浪的民族,遭受的折磨与苦难,也同样感受到了弱者备受欺压,等待死亡的绝望。
厉劲秋捋了捋额发,顿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奥地利。
作为一个音乐之都、艺术殿堂之外,他甚至不知道毛特豪森集中营在哪里,更不知道纪念碑在哪里。
“忽然觉得我接下维也纳之春的邀请草率了。”
他苦笑着看钟应,“我一点也不了解这次要纪念的对象。”
不了解就贸然创作,根本不是在纪念死难者,而是在敷衍和侮辱他们。
“我可以说给你听。”
钟应并不介意分享自己的感悟,甚至觉得厉劲秋一定能够获得比他更深的思考。
他说:“毛特豪森集中营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建立在维也纳,但它并不是与我们毫无关系。”
“至少五位中国死难者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大使馆每年都会在纪念日哀悼他们的遇难。”
“如果不是这场音乐会,我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存在,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位叫做何凤山的中国外交官,在被德国没收了领事馆的情况下,为数千位犹太人发放了前往中国的签证。”
他翻看的历史,不仅记载于纸页,还记载于米兰的何凤山广场。
当时的何凤山作为驻维也纳大使,为全世界拒绝接纳的犹太难民,打开了前往中国的大门。
辛德勒曾帮助了一千一百位犹太人,而何凤山则被誉为中国的辛德勒。
厉劲秋沉默的听着钟应的讲解,他一时之间没法理解大使的行为。
他皱着眉算了算时间,“那时候我们也在打仗,不比他们好多少……”
“可是何凤山发放的不是单纯前往上海的签证,是他们活下去的通行证。”
“当时纳粹对集中营的犹太人提出要求,只要他们能够离开奥地利,就放他们活着离开。如果无法离开,就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钟应看到那段记载,只觉得心中沉重,“除了我们,没有人愿意为犹太人发放签证。”
绞刑架就在头顶,犹太人疯狂的寻求外国驻奥地利领事馆,祈求获得离开奥地利的签证。
然而,多达三十二个国际大国,无情拒绝了犹太难民的申请,冷眼旁观这一场惨绝人寰的种族屠杀。
只有身在维也纳的何凤山及同事,成为了犹太人活着离开奥地利的最后希望。
那份希望,是中国人耳濡目染的悲悯与仁爱,给犹太人点亮的灯。
更是钟应重读历史,感受到同处危难境地的穷苦之民,愿意携手共渡难关、互相扶持的良善。
“何先生冒险发出签证,是因为中国也在列强脚下饱受欺凌和羞辱,令他产生了对犹太人的同情;更是因为他信任千疮百孔的祖国,依然能给予逃难者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
钟应的眼睛熬了一夜,谈起陌生国度的悲惨往事,仍旧锃亮澄澈。
“锦上添花小人多,雪中送炭君子少。我们便要在这世上做雪中送炭的君子之国,做求同存异的礼仪之邦。”
厉劲秋沉默看他,每一次见到钟应,都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色彩。
他是沉稳的追逐者,又是热血的矗立者。
有了钟应的解释,再去回味琵琶弹奏的曲谱,弹奏的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希望,而是汇聚了星星烛火的世界理想。
“我有想法了。”
厉劲秋看了看琵琶,认真说道,“我帮你写出最好的曲子!”
“那不行。”钟应摇头拒绝,“你是维也纳之春邀请的作曲家,不能给我开后门。凡事讲究前来后到,他们先请你的。”
“我保证绝对不一样。”厉劲秋固执的强调,“我是专业的。”
钟应完全不相信厉劲秋的保证。
这位先生满脸写着“我一定会帮你赢过维也纳之春”,根本完全没把自己当成维也纳之春的特邀作曲家。
钟应坐在琴凳上,转身打开了钢琴的琴键盖子,示意眼前的黑白按键。
“我只需要你教我最基本的作曲原则,再给我一些配器的建议。”
艺术乐团足够专业,哪怕他的作曲稍稍稚嫩,那些经验丰富的音乐家,也一定可以演奏出最为深邃的乐曲。
“教你?”
厉劲秋感到为难,双手撑在腰际,痛苦的在钢琴旁徘徊。
“比如这个,要怎么体现在乐谱上。”
钟应按响琴键,最简单的哆来咪发唆,他像是初学钢琴的小朋友,凭着喜欢胡乱按键,虽然声音清脆,但是一点儿也不悦耳。
厉劲秋想夸都夸不出一句好来。
“行了,别弹了,我教。”
厉劲秋耳朵刺痛,被折磨得要死,换成别人他早就让对方快滚不要侮辱施坦威。
偏偏这是个真天才,弹杂音都像是在逼他妥协。
于是厉劲秋妥协了。
他坐下来,身边好好学生期待看他。
厉劲秋皱着眉,盯着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课前立下了私人规矩。
“我给你演示音符和音调,不准说我弹得难听。”
钟应觉得这简直是小问题,笑着承诺道:“我会夸你。”
“更不许夸我。”谁知厉劲秋更严厉。
“为什么?”钟应还没见过不能嫌弃不能夸奖的要求。
厉劲秋双手悬于琴键,皱着俊朗的眉峰,严肃的回答道:“因为做人不能昧着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