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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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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应重新回到音乐房, 打开门就能听到一段流畅的旋律。

然而,坐在钢琴前的,不是漂亮可爱的小天使, 而是榜一大哥周逸飞。

周逸飞专注于琴键的模样, 颇有钢琴家的气质。

十指翻飞,身随琴动。

只可惜他弹奏的乐曲,空有按响音符的姿态,却缺少了乐曲本该有的情绪, 让一首本该优美的乐曲,变成了还算流畅的旋律。

即使没有任何的注解,钟应还是听得出,他在用钢琴改编属于二胡的《长歌行》。

春去秋来,叶落焜黄的意象非常明显, 只不过照本宣科, 有些乏味的干瘪。

“哎呀,我还是不行。”

周逸飞弹完了**部分,窘迫的给了一段淡出的尾声,匆忙停下了手。

“刚才那一段根本没弹出我想要的效果, 如果换成小叔家的合成器, 我肯定能改得更好!”

他只恨没能把厉劲秋家音乐房的合成器偷渡出来, 那么高级、便捷的电子音设备, 他只需要输入乐谱,就能演奏出完美的旋律!

然而, 他的听众却给出了不一样的评价。

“可是,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

熠熠的声音温柔,充满了赞美,“也许旋律弱了一些, 但是你的感情很充沛!”

钟应笑了笑,认同道:“熠熠说得对,你的感情很充沛。”

充沛得他能感受到乐曲里满是周逸飞的局促不安、痛苦烦恼,又努力想要表现好的那份真诚。

这可能是周逸飞收到过最好的夸奖,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却心里有数的谦虚。

“哪里哪里,还是没改好、没改好。”

说着,他垂下视线,抬手重按琴键。

“这段急板太敷衍了,主要是我技巧太差,应该再弹快一些。”

“还有这部分的和声,变化得太生硬了,我手指灵巧点儿,也许会更好听。”

他一点一点,细致的挑剔自己的演奏。

琴键随着他的指尖叮叮咚咚,竭尽了周逸飞的思考,努力想把刚才的《长歌行》修改得更好。

钟应见他手指迅速,清晰的懂得自己想要怎么样的旋律,竟然感慨起血缘的奇妙。

因为这孩子像极了厉劲秋。

同样的认真,同样的热爱音乐。

哪怕他们不擅长钢琴,依然可以在黑白的琴键,抒发灵魂深处的情感。

连生熠站在一旁,听完了周逸飞的订正,坐到了他的旁边。

“是这样吗?”

她果断的伸手,弹奏出了周逸飞刚刚改完的《长歌行》。

优雅的旋律,宛如沐浴春雨的庭园,将周逸飞随手压瘪的枯草,重新赋予了生命。

温柔的音符,恰似暖阳普照的青葵,一束一束的舒展开绿叶,取代了周逸飞踩进地里的烂泥。

连生熠奏响的《长歌行》,稳稳的接住了周逸飞的改编意图,却带上了天才无法掩盖的乐思。

原本在昂贵键盘上平庸的乐曲,重新恢复了活泼、雀跃、温暖人心的面貌。

钟应没有打扰小朋友们的快乐。

他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头戴橄榄枝花环的小天使,演奏这个世上最为温柔的朝露易逝、春去秋来。

这样的天才不能为人所知,确实可惜。

但是,比起一场舞台上演奏必经的紧张等待,忐忑慌张,似乎轻松愉快的享受音乐,更适合像朝露般熠熠发光的小姑娘。

连生熠用钢琴演奏的《长歌行》,脱离了二胡低沉哀婉的银弦,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新生。

那份新生,是连生熠快乐的心境,也是周逸飞优秀的改编。

钟应沉浸在美好的意象,静静等候着这首独特的《长歌行》结束。

在回荡着汉乐府悠久余韵的音乐房,他收敛了心中的复杂,笑着问道:

“熠熠,想学琵琶吗?”

“想!”就算拥有了可爱的里拉琴,连生熠对学习的兴趣从未减退。

钟应看向音乐房安静摆放的琵琶,声音透着最后一堂课的遗憾,笑着说道:

“那我教你同样来自汉乐府的《木兰辞》。”

本该承载着期望的遗音雅社乐谱,在钟应重新弹奏下,敛去了木兰从军的刀光剑影。

他的指尖抚勾丝弦,扬起了木兰大胜归来后,家庭和睦,姐弟同心的温情。

穿着古希腊式白色长裙的熠熠,抱着琵琶仿佛古典少女,走入了机杼声声的诗词。

灵魂里掩盖不住的辉光,令她模仿钟应的指法,奏响《木兰辞》的旋律,就能唤醒一朵迎着早春盛放的洁白木兰。

快乐的时光短暂,连生熠学习任何的乐曲,都不费吹灰之力。

又是钟应要带着周逸飞回家的时间,连生熠乖巧的送他们到了门边,询问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上课。

可惜,这次钟应温柔的和她道别。

“熠熠,这几天我有些事,比较忙,可能来不了了。到时候小飞来陪你,好不好?”

周逸飞瞪大了眼睛,他可没听说钟应很忙。

连生熠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困惑问道:“钟老师,那你不忙了,还能来吗?”

一句问话,像是反反复复问过许多人,问过许多次。

钟应觉得,小女孩什么都懂,什么都清清楚楚。

只是掩盖在稚嫩的年龄之下,让人误以为她可以永远活在甜蜜的谎言之中。

钟应不想拆穿那些谎言,他仍是勾起嘴角,声音柔和的继续欺骗她。

“当然会来。你这几天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把《木兰辞》改成二胡曲,小飞会弹钢琴,你可以试试和他合奏,传到网上去。”

他顿了顿,说了一句实话,“虽然这几天我不在,但是我会一直看你的视频,帮方老师监督你的学习。”

收到了老师布置的功课,连生熠紧绷的神情稍稍舒缓了些。

似乎有作业就意味着老师没有完全放弃她,还会来检查功课。

“好的,钟老师。”

她漂亮的眼睛透着光亮,恢复了神采,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连生熠送走了钟应和周逸飞,却仍旧依依不舍的站在窗边,看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区拐角。

当他们第一次来到家里,她就很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们。

不仅仅因为她糟糕的身体状况,还因为她严格的母亲……

“熠熠,钟老师和小朋友走了吗?”于美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走啦。”连生熠转身往客厅跑,漂亮的白裙摆随风招摇,“妈妈,我新学了一首琵琶曲,叫做《木兰辞》。”

连君安磨磨蹭蹭很久才回家。

恩师安排的乐团工作,最晚不会忙到天黑,他却故意告诉于美玲,排练太忙,会晚点回来。

最后他在外面吃完了晚饭,直到月亮慢慢升空,他才打开家门。

“哥哥。”

迎面扑来一阵淡淡橘香。

连君安可爱的小妹妹,已经换上了舒适的居家服,披着柔软泛黄的头发,浑身散发着洗发露的香气。

“熠熠今天开心吗?”连君安低沉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开心。”连生熠特地等候着他回家,仰起小脸,“钟老师又教我新的曲子,我想弹给哥哥听。”

连君安心里一惊,按捺住自己的惶恐,保持着亲切问道:“是什么曲子?”

“你来。”

连生熠抓住他的手臂,把慢腾腾的哥哥,往音乐房拖,“是汉乐府的《木兰辞》。”

木兰辞……

连君安脑海里回荡着唧唧复唧唧的老话。

他实在不明白,钟应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如果不是连生熠,他对这中乐曲,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当连君安鼓起勇气,准备面对一场钢琴打击乐时,却发现她可爱的妹妹抱起了琵琶。

幸好,那是琵琶。

他沉闷的表情,忽然开朗,顺势坐在了钢琴凳上。

“《木兰辞》讲的是花木兰吧?熠熠知道花木兰吗?她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女将军,年纪轻轻就行军打仗,就像法国的圣女贞德。”

连君安想趁着《木兰辞》,说点儿他知道的小故事。

可惜,他的妹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熠熠拨弄得手上琵琶音弦阵阵,不成曲调,偏偏做贼一般压低声音,问道:

“哥哥,妈妈不让钟老师来教我了吗?”

“啊?”

等着欣赏琵琶曲的连君安,顿时愣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还有这回事?”

熠熠很聪明。

如果她跑到连君安房间去谈这件事,不过一会儿,于美玲就会敲门进来。

偌大的别墅,唯有音乐房是她的自由天地。

可以让她一边弹奏乐器,一边去打探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当于美玲在视频通话中详细分析了钟应的问题,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作为一位优秀的钢琴家,于美玲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舞台,很少回家。

每次回来都是为了熠熠。

音乐房回荡着悠闲散漫的旋律,连君安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木兰辞》。

他的注意力都在熠熠的低声猜测上。

“妈妈一回来,钟老师就有事,我感觉妈妈又骗我。”

“钟老师可好了,他的古琴、钢琴、琵琶都那么好听,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好的老师。”

“哥哥,你帮我求求妈妈,我想钟老师快点回来,他还给我布置了作业呢。”

连君安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为钟应求情。

顿时,耳边响起的乐曲都不好听了,连君安对钟应的讨厌简直翻倍。

“他给你布置了什么作业?”

连君安厉声问道。

然而,连生熠眼睛一亮,停下了手上的琵琶弦,快乐的奔向朝露。

“正好,哥哥帮我听听,我刚想到的改编!”

小女孩十分容易变得快乐。

她重新抱起二胡,拉响旋律,之前为了钟老师不能再来而忧愁烦恼的心绪,都投入到了一场凯旋返乡、家庭团圆的《木兰辞》演奏中。

连君安欣赏着乐曲,灵魂天人交战。

他根本不信为钟应求情,但是熠熠奏响二胡,乐曲欢快明朗,透着演奏者无忧无虑的快乐。

连君安不清楚原本的《木兰辞》应当是什么模样。

可它在银弦奏响的模样,结束了他心中的挣扎纠结。

完整演奏完这首喜气洋洋的重聚,连生熠漆黑的眼睛闪闪发光。

“怎么样,哥哥!”

“哼。”连君安双手环抱,眉头紧皱,声音里只剩下了嫉妒。

“钟应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有你这样的好学生。”

连君安答应连生熠的“小请求”,从来理所当然。

他的妹妹乖巧又懂事,忍耐着一切他无法忍耐的生活,他怎么可能拒绝妹妹的单纯愿望。

哪怕,对方是他最讨厌的家伙!

连君安和连生熠约法三章,不许偷听、不许担心,更不许因为他求情失败伤心难过。

两兄妹的拉钩承诺,幼稚又可靠。

他亲自盯着连生熠回到房间,才磨磨蹭蹭的走到于美玲房门外,敲了敲。

“妈妈,你睡了吗?”

别说连生熠,就算是连君安,都害怕于美玲的专断独行。

他听到里面模糊的通话声,听到咔哒的开门声。

于美玲正在和手机对面的某些人,进行着下一场演出的沟通。

灯光、指挥、首席,无论小事大事,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她漫长的沟通,喋喋不休的执着于细节,成就了越发高贵严厉的钢琴女王。

连君安百无聊赖的坐在化妆桌前,终于等到了于美玲的一句:“可以,就这样。”

他的精神立刻振作,俨然要面临一场恶战。

“什么事?”于美玲问道。

连君安微不可察的深呼吸,说道:“我听董思说,你让钟应以后别来了?”

“是。”

于美玲扔开手机,并不避讳,“他不是个好老师,熠熠和小朋友玩倒是没关系,和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这有什么危险的?”

连君安始终不能理解于美玲的逻辑。

“他教,熠熠学,教再多也是乐曲诗词上的东西,这些熠熠本来就会,学再多也不会出事。而且……”

他说着说着,发现于美玲的眼睛格外沉寂。

那中暴风雨来临前的景象,令他下意识的浑身僵硬,无法继续说下去。

“而且,他是一个天才,他在维也纳的钢琴上,弹奏了熠熠的乐曲。”

于美玲补充了连君安卡在半路的话,声音充满了讽刺与硝烟。

“对吗?连君安。”

不是安安,而是连君安。

于美玲的愤怒已经从语言、视线、神态表露无遗。

她如同批驳任何一位乐团成员一样,微微扬起下巴,声音显得高亢权威。

“我竟然需要打电话问维也纳之春的团长,才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我的儿子,一位七岁就能弹奏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天才,被一个业余钢琴家毫无颜面的打败。”

于美玲眉心紧皱,满脸难以置信。

“连君安,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在做什么?技巧、情感、经验,你哪一样不如钟应?”

“而且,你们比试的居然是熠熠的乐曲,你不羞愧吗!”

她的指责,让连君安后背冰凉。

像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许多年、许多次。

每一次都是他弹奏钢琴时,必须战胜的噩梦。

他以为,他已经用完美的钢琴键盘,将这些噩梦敲击得粉碎。

可是,噩梦席卷重来,他才发现——

自己一直困在原地。

“妈妈……”

连君安微弱的呼声,仿佛在求饶。

然而,于美玲不可能饶过他。

“连君安,你看着熠熠长大,你陪了她整整十二年。”

一位母亲的控诉,能够从连君安诞生之初,说到连君安寿终正寝。

“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眼泪,你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从熠熠学会弹钢琴开始,你们在一起合奏过多少次,我都数不清了。但是,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弹奏不出她的旋律?”

“为什么你无法理解她的情绪?”

“为什么你会输给一个对熠熠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还让那个陌生人轻而易举的发现——”

“这不是你的作品,你甚至无法演绎它十分之一的韵律!”

于美玲仅仅在钟应那儿,听过模糊不清的钢琴曲。

又仅仅从钟应的话里,听说了这是连生熠的创作。

她怀揣着一中激动却悲伤的心情,联络了维也纳之春的团长。

他们是老朋友,对方知无不言,性格洒脱,句句都在惋惜连君安只差一点儿的情绪表达,明里暗里又在称赞那位琵琶演奏者,重新修改后的钢琴曲,有多凄美动人。

那场私下的比试,没有任何的录像,于美玲依然从对方详细的叙述里,听得通体生寒。

因为,钟应去掉了复杂的炫技,改掉了急行的快板,推测了原曲想要表达的情绪。

自由、隐忍、痛哭、微笑……

每一个词汇,都戳在了于美玲的心上,告诉她:“你知道那是谁。”

于美玲端详着她的儿子,一个英俊傲慢天赋不佳也能靠着勤奋,获得应有荣誉的钢琴家。

“你令我很失望。”

她的声音带着痛彻心扉的寒冷,“你是熠熠的亲哥哥,你陪熠熠的时间比我们陪她还要长。难道你察觉不到熠熠心中的悲伤痛苦,还要需要一个外人来告诉你——”

“‘你不该这么做’吗?”

连君安牙根颤抖,他清楚熠熠的一切,更记得自己在弹奏那首熠熠的乐曲时想的什么。

他想让所有人知道,熠熠是一个天才,创作的乐曲无可替代,是世界上最沉痛的快乐抒情曲。

他是哥哥,熠熠是妹妹,由哥哥奏响妹妹的作品,一定能够征服任何挑剔乐评人。

连君安心中涌上羞愧和悲伤。

“妈妈,我以为熠熠会高兴……”

会为了她的乐曲,征服了听众高兴。

会为了她的声音,终于传出了狭窄牢笼而高兴。

会为了哥哥演奏了她的作品,赢得了纪念音乐会主乐器地位而高兴。

他搞砸了一切,他无可辩驳。

但是他握起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知道熠熠一直很伤心很难过,可我能做什么?能怎么做?”

“妈妈,在维也纳我是故意将那首曲子改编成那副模样,当钟应还原它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的妹妹,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她创造了一首绝无仅有的经典之作。”

连君安的眼睛泛着泪水,就像他在维也纳,听到钟应慢慢找出了熠熠那时一模一样。

“这样的经典,即使被炫技的急行快板掩盖,即使被胡乱添加的音符遮挡,也会有人见到它原本的模样,知道它有多独特,有多悲伤!”

“妈妈!”

他从来没有如此大声的反驳过,“只要你听过它,你就不会不知道,熠熠有多难过,有多悲伤!”

“连君安!”于美玲高高抬起手,狠狠的扇在连君安的脸颊。

清脆的响声还没结束,她的呵斥就紧随其后,“你还敢说这样的话?你给我好好反省,平时跟熠熠说过什么?如果不是你说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伤心难过!”

连君安被骂得手足无措,但他心中敞亮。

他小心翼翼的呵护小小的女孩,然而,他再小心也抹消不掉连生熠的渴望。

电视、电影、音乐会。

任何与演奏者相关的新闻、画面,都会引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妈妈,熠熠很小,但她不是傻子。”

连君安的眼泪滴落下来,捂着泛疼的脸颊,“我们都可以走上舞台,弹奏自己的乐曲,她难道不会去想,为什么她不能吗?”

于美玲没有经历过如此执着的反抗。

她看连君安的眼神尤为陌生,“你说什么——”

她厉声斥责还没落下,房门就被猛然推开,扑进来小小的女孩。

“妈妈、妈妈……”

连生熠仰着头,抓住于美玲扬在半路的手臂。

“不是哥哥的错,是我不好。”

她哀求着抱住于美玲,害怕得声音哽咽,“我没有怪哥哥弹奏它,也没有怪钟老师弹奏它,只是、只是……”

连生熠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混杂着她复杂的情绪,不停的滚落。

“只是我觉得自己很丢脸,我不是这样的……妈妈,我没有痛苦,我没有伤心,我没有这样想……”

她哭着说自己没有伤心,却伤心得眼泪决堤。

于美玲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却又强忍住情绪,温柔的哄劝道:“熠熠,不哭啊,不能哭。”

她抱住自己可怜的孩子,伸手想擦干净孩子脸上仿佛永远停不下来的泪水。

可是那些泪水越擦越多,眼前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了一场痛哭,还有她徒劳的那声:“熠熠,不哭啊。”

“熠熠!”

“熠熠!”

连生熠听到了很多人喊她的声音。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收起眼泪,露出笑容,像以前一样撒谎,声音甜甜的告诉妈妈:

那不是悲伤痛苦的乐曲……

那是春天飘落溪水的花瓣。

那是小鸟站在巢边叽叽喳喳的好奇。

那是雨露轻敲绿叶催促它们赶紧开花的呼唤。

她也没有伤心难过。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话堵在喉咙,变成了放肆的哭声,越发的响亮痛苦,又在无数声劝慰之中,窒息得呼吸急促,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可能要死了。

她哭着想,我可能直到死去,都不会有人听到我在真正的舞台上弹奏乐曲的声音。

小小的灵魂不过经历了十二年的岁月,却苍老得像是度过了一生。

毕竟,她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

还没能向着蓝天振翅,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去。

混乱的夜晚从哭声开始,到医院惨白的天花板结束。

连生熠安静的熟睡过去,所有因为她那颗弱小心脏担惊受怕的人们,都伤心难过的松了一口气。

主治医生已经和他们很熟。

他平静的结束了例行的检查,才慢慢告诉哭红了一双眼睛的于美玲。

“现在熠熠心率正常,情绪非常不稳定,等她醒来之后,千万不要再刺激她。”

“她这次只是哭泣导致的呼吸不畅,引发了短暂的缺氧晕厥,幸好没有给大脑和心脏造成负担。”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

医生看了看憔悴的于美玲,又看了看沮丧的连君安,“她只是太累,睡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的例行安慰,并没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去往医院的路途短暂又漫长,连君安甚至恐惧最坏的结果,而这样的恐惧已经持续了许多年。

连生熠躺在病床里,一张小脸苍白。

氧气管、留置针、心电监护仪仿佛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病房安静,监控着那颗小小心脏的屏幕,跳动着生机勃勃的绿色线条。

每一次来到这里,熠熠都会像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的赶来,安安静静的躺着,直到指标恢复正常,再开开心心的回家。

可是这次,连君安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等到一个开心的小熠熠。

手机的震动,持续不断的提醒于美玲接电话。

接二连三的电话,终于让这位繁忙的母亲,没有办法继续守护着她的小天使。

她神色憔悴,叮嘱道:“安安,照顾一下熠熠。”

声音仍是疲惫的泪腔,却依然走出了病房。

连君安坐在连生熠身边,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掌。

十二岁的小妹妹,手指稚嫩得好像只有八岁。

莹白的皮肤透着血管的颜色,指尖冰凉,好像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炽热的鲜血,而是玻璃瓶里的药液,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连君安低头趴在床边,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

他感受着液体流动,皮肤渐渐染上的温度,难受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

这短暂的十二年,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么去做。

给昏睡的小熠熠,温暖一只冰冷的手掌,以免他可怜的小妹妹,在美好的梦境被残忍的冷意唤醒。

然而,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连君安又听到了妈妈的哭声。

“你知道那个老师有多可怕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说我?”

“熠熠病得那么严重,你在哪儿?你有什么资格冲我发火!”

“你就是个混蛋!什么重要演出能比女儿重要!”

只有他们的爸爸,能让一向强硬的妈妈委屈哭诉。

即使连君安觉得这样的对话窒息,又互相折磨,他也不得不承认,妈妈是个任性惯了的脾气,冲着爸爸发泄一腔火气,反而比憋在心里更好。

门外的吵吵闹闹,似乎被董思给劝远了一些。

否则,于美玲对连凯的控诉,能够持续到熠熠睡醒。

安静的病房,只剩下了连君安和连生熠的呼吸。

那只不断输入液体的小手,在他小心摩挲下,稍稍有了淡淡的温度。

熠熠有时会睡上一整天,有时很快就能醒。

连君安常常这样沉默的陪伴她,无论手机如何震动作响,都不会分神接起任何一个电话。

因为那些电话不重要。

只有他的小熠熠最重要。

他看到他的妹妹出生。

看到他的妹妹微笑。

漫长而短暂的十二年,他竟然能回忆起许多连生熠的第一次,乐此不疲的消磨着无聊的等候。

他记得连生熠第一次叫哥哥。

他记得连生熠第一次傻乎乎的蹒跚学步。

他还记得连生熠第一次跌倒哭泣,磕掉了一颗乳牙……

然后,连生熠被送进了医院。

连君安眼中的熠熠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懂事。

曾经她有很多的“为什么”,占据了连君安的全部空闲时间,后来,她不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的弹奏钢琴。

连君安很羡慕连生熠的天赋,她就像为钢琴而生,完美的满足了妈妈曾经投放在连君安身上的期望。

有时候他弹奏钢琴都会忍不住去想——

如果是熠熠,是不是能把这段旋律处理得更好?

如果是熠熠,一定可以将乐曲弹奏得更加富有魅力。

而不是像他似的,只能用高超的技巧去弥补缺憾,让听众目不暇接的沉浸在技巧之中,忽视掉乐曲中他弹奏不出的遗憾。

连君安等了很久,于美玲一直没有回来。

忽然,他脸颊旁边的手指动了动,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熠熠……”连君安轻轻喊她。

苍白瘦弱的女孩子,视线迟钝的落在了亲爱的哥哥身上,那只紧贴着哥哥脸颊的小手掌,微微屈起了手指。

然而,她落下泪来。

“哥哥,我想去舞台表演。”

连生熠的声音,好似一阵呼吸,说出口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君安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渴求。

当连生熠看过妈妈的演出,就声音稚嫩的提出过一样的要求。

那时候,妈妈高兴的等到了演出散场,穿着漂亮华丽的礼服,抱着小小的熠熠坐在钢琴前,教她弹奏莫扎特的小星星。

空无一人的音乐厅,回荡着小熠熠无可否认的天赋。

熠熠说:“妈妈,以后我要和你们一起表演。”

她根本不懂成为钢琴家有多困难,却天真烂漫的说:“我要成为和你们一样优秀的钢琴家。”

后来,熠熠拥有了许多空无一人的表演。

小小的女孩子成长起来,就会想要更多的东西。

她说,我想要观众。

她说,我想要掌声。

她说,我想要鲜花,还要和妈妈哥哥演奏结束后一样热烈的安可!

熠熠天真的贪婪,好像犹在耳边。

可是,连君安十分清楚,她的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不能过于悲伤。

她虚弱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完整的演出,哪怕只有一场。

“熠熠,不去舞台,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啊。”

连君安强颜欢笑,残忍的说道:“做视频传到网上,他们给你送礼物,给你留言,夸你的乐曲好听。难道这样不好吗?”

他讨厌周逸飞,这时候却用周逸飞举例。

“你看周逸飞那小子,他多喜欢你,经常给你刷烟花。熠熠看过烟花,在春节的时候,漆黑的天空绽放出的夜光花。它们闪闪发亮,每一个都是喜欢你的人,为你献上的花朵。”

连生熠的脸色苍白,蜷了蜷虚弱的手指,却没能抽回来。

“不一样的,那是不一样的,哥哥。”

她的眼泪顺着眼眶流淌,眼睛泛红,“我们有网络、有唱片、有电视、有电影,那为什么还会有音乐会呢?”

连生熠的问题,让连君安无法回复。

因为音乐会现场的真实、震撼,能将钢琴的音符送入心底、小提琴的弦乐浸入灵魂。

任何的媒介都无法取代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无论科技如何发达,都无可取代亲临音乐厅听一场音乐会的颤栗。

可他不说,连生熠依然一清二楚。

“因为现场演奏的音乐、现场传递的情绪,永远和准备好的录制不一样。”

她的眼睛泛着光,“演奏时的心情也永远不一样。”

她短暂的岁月,仅仅去过不到五次的音乐会。

但她清楚现场演奏和视频的区别,也清楚大人们的回避和敷衍。

只为了她不再憧憬那样的美好世界。

“哥哥,我想让别人听到我的声音。”

连生熠的眼泪顺着划过,手指冰凉的贴在连君安脸颊,像是自己撒娇般摩挲哥哥的脸颊。

“不是通过网络,不是通过视频,而是堂堂正正走上舞台,弹奏我的乐曲,发出我的声音,告诉这个世界——”

她的呼吸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痛彻心扉。

“我还活着,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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