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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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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街巷繁华如昨, 这三年光景只让这里更热闹了,丝毫没有民生凋敝之景。萧九虽然暴躁易怒、阴晴不定,但理政能力不弱, 是一个在国事上很聪明的帝王。

“谢大人, ”奉旨陪他散心的沈越霄在旁道, “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里,你光看外面有什么意思?你死之前克己复礼, 谨守男德,死后也这么安分老实么?”

谢玟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散心的地方?”

“不然呢?”沈越霄摸了摸头发, 一脸坦然。

此刻虽然开窗, 但是在室内二楼, 又是独立雅间,谢玟也懒得遮掩面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红纱软帐,琵琶声语丝竹响, 淡淡的脂粉味道萦绕不绝——这就是荣园后的那片风月之所,天下第一的销金窟、风流地。

谢玟之前在洛阳牡丹馆里留住,写字画扇面,没少住在这种地方, 他倒也没有不适应,而是道:“我是人非鬼,活得好好的。”

“我看可不是, 谢大人虽还有体温, 心却已经冷了。”沈越霄斟了杯酒, 稍微抬手一指对面弹曲的琵琶女, “大人认不认得她?”

谢玟抬眸端详片刻, 经过童童提醒,脑海中似是而非地想起一个身影:“我在鹿鸣宴上见过她。”

“不错。”沈越霄道,“这正是状元郎的那位红粉知己,当年京城风言风语,说琵琶女的头面首饰,全都换了金银供他读书,一个绝顶的歌女,竟要倒贴体己钱给男人。锦衣状元郎怕是辜负不了美人恩,要纳风尘之人为妾了。”

“当年的状元……”谢玟思索须臾,“何逑?”

“正是他。”沈越霄继续分享前几年津津乐道的韵事,全当给帝师大人解忧了,“然而这位叫绿玉的琵琶女闯进宴会上,问何逑要一个说法时,几乎被打死在门外。何逑这个混账已经要娶名门闺秀为妻了,自然不会让一个琵琶女与自己的妻子同一屋檐……这些事原本帝师该知道的,只不过那时候你跟陛下……”

“我们在吵架吗?”谢玟问。

“岂止。”沈越霄做了一个不忍回忆的表情。“当时我以为绿玉会跳河轻生、会寻死觅活,就如同古今多少话本中言中的那样。但她第二日便妆发齐整,拖着伤体重新坐到了这里。如今何逑官途破败,而她却千金难求一曲,不将男人放在眼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玟愈感不对劲。

“咳,”沈越霄喝了一口酒,笑着道,“下官是想告诉谢大人,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很多事不值得你伤心,人应该惜取眼前,不必沉醉在往日的幻影里。”

“你是萧九的心腹,”谢玟看了一眼他,“你说这种话的意思,是叫我……不用跟小皇帝顾念旧情吗?”

“噗——”沈越霄连忙捂住嘴。

“我知道了。”谢玟一脸正色地道,仿佛听进耳朵里了,“那些虚情假意,我早就不愿意跟他提及,既然如此,今日便安排一匹快马,有沈大人掩护,我一定能逃脱这天罗地网……”

“不是不是!”沈越霄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要不是怕摸到肩膀被皇帝砍了手,他都想揪着谢玟的肩头晃晃他的脑袋,看谢帝师那个聪明至极的头颅里都装着些什么坏水,“我是想让谢大人想明白,旧日的恨都该放下!”

“爱之深,责之切。”谢玟淡淡地道,他拂落沈越霄的手,“我不恨他,我只是遗憾。”

沈越霄微微一怔,欲言又止地道:“……其实陛下这三年也不好过。”

“是么。”谢玟轻轻地问,“他从小没少受苦,年幼的时候尚能坚韧不拔,纵然我不在……”

“大人这样想就是大错特错了。”沈越霄忍不住道,“陛下在我等外臣眼中,虽然难以揣测,冷酷无情,但天子哪有不无情的?他其实是个有魄力有智慧的圣君,只是离了帝师之后,我总觉得……谢大人死了之后,陛下好似也在慢慢地耗尽力量,向消亡的方向趋近了。”

“我还活着。”谢玟看着他道,“你怎么整天这么说。”

沈越霄在心里悄悄想,他最近很有人鬼情未了的灵感,嘴上却道:“我总觉得,就算谢大人跟陛下意见分歧、朝野动荡时,帝都的日子也没有这三年这么难捱过,不光是我这么觉得。”

“他不过是又暴躁了一些。”谢玟口是心非地说着。

沈越霄摇了摇头,仔细地劝说道:“就算帝师心怀芥蒂,也无法否认,陛下对你终究是不一样的,对你的情意、对你的缠绵痴心……”

谢玟越听越不对劲,他蹙眉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轻佻的词挂在嘴边。”

沈越霄登时话语一噎,摸了摸鼻尖,嘀咕:“轻佻吗?我已是京都众多笔者中行文最庄重的那个了。”

他的声音太小,谢玟没听清这人在念叨什么,他挽袖意欲倒酒时,案上的酒水却被另一人率先换下,以茶相代,郭谨郭大监俯首帖耳,改穿常服,像是寻常人家的家奴一般侍奉左右,妥帖道:“陛……那位吩咐,不让大人碰酒。”

谢玟倒也不抗拒,任由他换了茶水:“说是什么都听我的,这时候倒让你管得严了。”

郭谨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本冷冰冰的脸都绷不住了:“主子是怕大人饮酒误事,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大人原不该来这地方,要是让主子知道了——”

“他是?”沈越霄虽然是心腹之臣,但也只认得崔盛,而对这位常常处理脏活的内官大监没有细留意过,他碰了碰谢玟的手臂,还不待对方回复,又恰当地想起如今帝师大人的处境,压低声音惊道:“不是说我陪你散心吗?”

“是啊。”谢玟小声跟他道,“但萧九毛病多,啰嗦麻烦,非要人贴身监视我。你看看你,让内廷大监跟着上青楼,缺了大德了你。”

沈越霄急得手脚冒汗,他先是朝做寻常家奴打扮的郭谨拱了拱手,四肢都不知道往那儿放了,跟郭谨四目相对,纷纷看出对方眼中的绝望。

“我以为至多不过是个侍卫。”沈越霄跟谢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怎么不早说!他在这里,让那位知道了可怎么办?”

“你也没问。”谢玟温文尔雅地低头饮茶,“我说京城变化真大,你说帝都美人如花,我说如今的布防怎么样,你说满楼红袖招好不热闹,沈越霄啊沈越霄,除了密牢事务外,你整天招猫逗狗、眠花宿柳,御史台这都不参你一本?若我还在朝中,说不准你哪天就提头来见了。”

沈越霄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好心好意,你……你怎么还这么坏,吓唬人从来都有一套。”

“小沈大人的胆量这些年不见长啊。”谢玟微笑着看他。“我不过也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不是最爱开玩笑么?”

沈越霄道:“我再不笑话谢大人了,何况我发觉这地方也待不得,咱们走动走动,换个地方,我再给你讲讲如今的朝野新贵、逸闻轶事。”

他说罢就要起身,结果被谢玟一把拉了下来,一屁股坐回到原位上。帝师大人朝前方示意了一下,道:“琵琶行首来了。”

两人先前才讨论过的琵琶女绿玉上前,她窈窕温润,盈盈一拜,隔着薄纱珠帘,衣香鬓影,柔美端方,绿玉道:“曲毕终了,妾身本该告退,但因当家娘子说,今日是作《春宵传》的先生当面,那书实是奇思妙想,令人肝肠寸断、意犹未尽,不知是哪一位?可否让绿玉缘得一见?”

谢玟沉默了一瞬,平静地复述道:“春、宵、传?”

沈越霄汗流浃背,强行面无波澜:“当家娘子记错了,我们中没这号人物。”

“是这样么?妾身打搅两位大人了。”绿玉失落地道,正待她转身欲退时,谢玟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那是什么书。”谢玟道,“让行首这样魂牵梦萦?”

绿玉原本是一派端秀,一听闻谢玟这么问,立即眼神明亮,露出活泼神态,她将琵琶交给丫鬟,止不住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妾身正是看了这本奇书,才从那负心汉的旧事里走出来的,只要此书永续不断,不要说情爱缠绵,就是一辈子不嫁男人,妾身也不觉寂寞……”

沈越霄咳嗽了一声:“好了,就到这里吧。”

“那是讲什么的?”谢玟没理会他,继续道。

“那是讲……”

“谢大人,”沈越霄站起了身,义正言辞道,“这种烟花柳巷,尽是些淫词艳调!你这么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一个人,怎么能玷污耳目视听呢!”

谢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杯盖,挑眉道:“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我——”沈越霄想死的心都有了,半天没憋出来一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绿玉行首坐到了对面,谢玟还送了她一盏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不无难过地想着,脖子啊脖子,我珍贵的好脖子,你究竟还能在我身上待多久?常言道人死灯灭,我可是等人都装进棺材里之后才开始写的,怎么还能死而复生呢!

————

紫微宫清元殿。

朱砂玉批在奏折上圈出个字迹来,鲜艳如血。萧玄谦眉目沉郁,脸色不佳地批复奏章,下方侍立的几位相关重臣尽皆低垂视线,等待着最后的决议。

就在此时,从未搅扰政事的崔盛从外头匆匆而来,他刚接到郭谨派人回复的消息,此刻骨头都泛着软,悄悄从后侧方进入清元殿,停到萧玄谦身边耳语片刻。

血色的朱批顿了顿。

就算不用抬头,下方的大臣们也感觉气氛猛地冰冷了许多,年轻帝王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去哪儿了,你再说一遍?”

崔盛吞咽了一下唾沫,小心重复。

萧玄谦豁然起身,啪地将手里的奏章掷到地上,散乱地摔在不知那位臣子的脚边。御笔撞在冷硬的桌角上,发生欲碎的清鸣。

跪拜声和剧烈的心跳交错着在清元殿响起。

“谁带他去的?”

“沈、沈大人……”

萧玄谦的脸上阴霾汇聚,咬牙切齿、沉闷冰冷地道:“他长了一个才思敏捷的脑子,就是为了让朕拿来砍的吗?!”

谢玟沉默不语,在这寂静的相峙之中,眼前的男人抬起手,已脱离曾经青涩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了他的腕,执棋者的腕白皙窄瘦,骨骼线条形成一道优雅的弧度。萧玄谦的眼眸盯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上面褪去伪装后的、鲜明的齿痕。

他低下头,谢玟条件反射般地瑟缩抽动了一下,但被牢牢地攥在萧玄谦的手中。

“……老师。”他猛地扣紧,一丝一毫也不敢松开,但他又怕攥疼对方,在乍然收紧后又放松,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我不是个明君,我还需要您。”

“你是为了做一个明君需要我吗?”谢玟那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深幽如潭水,“铲除异己、扶持心腹、罗织罪名,如今的朝野,早就是陛下的一言堂。我清算所有骂名后暴卒而亡,留下一条通天坦途,你到底还需要我什么?”

他需要这个人留在身边。

这是萧玄谦用尽诸多日夜、耗费大笔时间才想明白的。他不顾忌这条通天坦途,不在乎什么千古明君,他只在乎将所有的权力牢牢地抓在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用尽所有留下老师,无论昏庸与否。

萧玄谦几乎在舌根间尝到错觉般的血腥味,他骤然想起每一个夜色降临后的梦魇,常常梦到一片极高的芦苇丛,少年时的他在丛中穿梭,一袭青衣就徐徐地走在前面,他不断地追逐、不断地呼喊,他想让谢玟回头——看他一眼,等等他。但对方就像是一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烟尘一样,如雾似的散开了。

他要牢牢地抓住,他不敢松手。

“我不要这条坦途。”萧玄谦压抑沉闷地道。

谢玟忽然感受一股浓重的疲倦,他听着这句话,就觉得这是对自己最后一个任务——不,对自己多年心血的讽刺一般。他殚精竭虑、千辛万苦想培养出一个贤明的君主,但那个乖孩子长出翅膀后,却露出了无法掌控的姿态。

也许是我的错。谢玟在心里想,是我没教好他。

夜色的冷风中,马车上的另一人终于一跃而出,周勉拔出鞘中剑,侧身挡在了谢玟面前,周围密密麻麻的甲胄近卫跨步上前,如罗网般捕获着入局的猎物。

萧玄谦的目光不舍得从谢玟身上离开,但他也确然被周勉的出现激得暴怒。这暴怒的来源并非周勉拔剑而待,而是谢玟说了一句:“不许处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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