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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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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说“最亲的人”, 又想起自己的本质,只得改了下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谢玟跟童童其实才是在这世上相伴最久、最知底细的彼此。幸好萧玄谦不知道这样一个存在,否则以小皇帝的脑回路, 又不知道要怎么想。

一旁的简风致并不知自己的问题被回复了, 眼前的皇室风波过于摄人, 少年下意识地往谢玟身边躲,可不待他躲到谢帝师的身后,就被一道目光飞刀似的扎上了, 简风致后脊一僵, 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陛下的盯视,当即又跟帝师大人拉出至少一臂远来。

萧玄谦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已无兴趣跟湄儿争论:“带公主回府。”

“是。”听候吩咐的郭谨低头行礼。跟老熟人崔盛不同,郭谨虽是宫廷内官, 但却习武, 甚至悄悄领着一部分暗卫之职。

绯衣太监上前几步,面容恭敬地压低,却又不容拒绝地抬臂钳制住了解忧公主的肩膀。萧天湄登时动弹不得,几乎咬碎了银牙:“皇兄!”

就在郭谨面容无波地要“请”走公主时, 他的手背忽然被另一人的触感覆盖,力道轻柔地拨开他的手指,谢玟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哪有这么对待女孩儿的呢?”他道。

郭谨除了当今陛下以外, 几乎没有人能命令他别的事,但他一听是谢玟的声音,便知自己只能松手, 躬身向帝师道:“谢大人, 老奴也只是谨遵圣命。”

萧天湄浑身一松, 她接触到谢先生的温度之后,陡生一股无可比拟的安心感,仿佛她并不需向自己最亲的哥哥据理力争、情谊撕裂如碎帛,而可以得到庇护了。

谢玟收回了手,目光穿过湄儿的肩头望向萧玄谦。他将怀里的玉狮子放下,拨了一下少女的手臂:“到我身后去。”

萧天湄下意识地后退,她所面临的激荡和对峙,仿佛都被屏蔽了。天地之间的风霜雪雨再残酷,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谢玟还未说话,小皇帝便已煎熬难耐,即便那是湄儿,他也被对方这样的举动折磨得情绪起伏,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疯子,但常常又想,疯得好,不这样怎么活得下去?

谢玟就是谢玟,他不能站在别人的身前,替其他人遮风挡雨,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就算重来一千遍、一万遍,也理当如此。

萧玄谦盯着那截趋近于淡烟灰的衣摆,一动不动地道:“老师。你怎么能站在我的对立面呢?”

谢玟道:“原来你没有视我为敌过吗?”

“我……”

“还是说,”谢玟的思路忽然无比清晰,他不紧不慢地道,“革除良臣、收回令牌、不许任何人与我私交,否则便动辄降职贬黜、流放千里……往昔种种,都不是视我为敌,都是对老师的一片孝心吗?”

童童小声道:“太孝了,孝死我了。”

谢玟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道:“我一心与你经营一个盛世皇朝,萧玄谦,你要是不要,可以不必骗我,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有类似于“后悔”的迹象,萧玄谦便容易失去理智。小皇帝根本听不得这话,他步步逼近,直至将谢玟的呼吸都纳入身畔,侵入了对方的安全距离,嗓音低沉地道:“不要这么说。”

谢玟的肩膀被按住了——与他那种轻柔的拂落不同,萧玄谦的掌心几乎贴着他的骨骼,隐隐有一种完全被包裹、被掌控的错觉。

谢玟气息一滞,原本只是压着他肩胛骨的手掌,向侧后方蔓延,指腹贴上了后颈,温润微凉的颈项肌肤被对方的手指按住,沿着齿痕和曾经吻过很多次的地方不断摩挲、贴合。

“萧玄谦……”

“老师,”他忽然道,“您很珍爱湄儿吗?”

谢玟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他此刻不敢轻举妄动,说珍爱或不珍爱。萧玄谦也不必非要一个答案,他换了个称呼。低低地道:“怀玉,你介意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他的另一只手停到了谢玟的腰带上,这句话像是惊雷一样炸在耳朵里,谢玟甚至愣了一下。系统虽然开玩笑说什么“长嫂如母”,但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湄儿才几岁,她心里只有亲情友情、师生恩义,情窦未开,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连脸都不要了?”谢玟越是诧异恼怒,便越要压低声音,“狼心狗肺的东西,松手。”

“我做不出来吗?”萧玄谦注视着他的眼睛,达到这种极端的贴近时,他的疯狂暴戾、他的不冷静,才能一点一滴地沉淀下来。“老师,我真的做不出来吗?”

他做得出来。

谢玟从未有一刻这么恼恨自己对他的了解,以及他对于自己心思的洞悉。萧玄谦的脑子不正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跟谢玟的每一步预判开始了残酷的博弈,偏行了一切可以纠正回来的轨道。

谢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垂下眼睛,其实很明白对方的症结所在:“当年先帝冲你发脾气的时候,我不是也护着你吗?”

萧玄谦沉默下来,他所有爆发的、起伏不定的狂躁和嫉妒,那些沾满毒液的藤蔓,都像是被一块寒冰镇住了,倏忽收了回去——他想起对方所说的场景,那是老师辅佐他的前几年,在只有几位近臣和皇子的书房中,对他早有偏见的父皇极不满意,那盏茶杯是要砸向他的。

但碎在了老师的脚边,他没有躲。

他记得父皇勃然大怒,问道,你护着这个不成器的蠢材做什么?老师说,九殿下是臣的学生啊,他不成器,就是臣的过错。

那股步步紧逼的气息骤然消退,萧玄谦重新挽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不会那样的,你别害怕。”

谢玟道:“把湄儿送回去吧,我来送她。”

萧玄谦虽然立即有些不悦的神色,但也没多说什么。就在谢玟准备结束这场闹剧时,衣袖却被少女死死地抓住了,萧天湄不看她皇兄,只顾着跟谢先生说:“先生,我回去,就算是禁足还是受罚都不要紧,可是长姐……”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一旁原本束手以待的郭谨,立刻从旁不顾冒犯地捂住了公主的嘴,少女愤恨不平,用力咬了他一口,一口气道:“长姐要病死在荣园了!”

她说的长姐,就是昭阳长公主萧天柔。长公主成婚之后,没有跟驸马住在一处,更不回公主府,而是留在了荣园。

谢玟心神一震,他甩开萧玄谦的手,想要问个清楚、或是直接前往荣园一见,但道路却被死死拦住。

“你在外面三年,对我不闻不问。一回到京都就是惦记这个、惦记那个,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专程去见?”小皇帝根本不愿意放开,“她要死了,让她死她的!”

“萧玄谦!”谢玟动怒道,“给我让开!”

即便已经在最高之位、得到了无上权力,小皇帝在老师这样的语气和命令之下依旧像是所有神经都被提溜起来了一样,极端紧张和敏感,他怕惹老师生气,怕被对方训斥,可他也同样满心的妒火无处发泄、占有欲一寸一寸地缠绕收紧。

萧玄谦觉得喉咙里又烧灼了起来,当初吐出来的那口血仍旧滚烫地燃烧着他,折磨着他。他死死地扣住谢玟的手腕,来不及思考任何其他的话,脑海中直接浮现出来的就是:“她咎由自取……”

啪。

所有人都震住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萧玄谦的脸上微微泛红,他被当面甩了一巴掌,牙齿磕在下唇内侧,泛出来一点铁锈般的血迹,晕染到舌尖上。谢玟单手攥住他的衣领,将布料攥得皱成一团,气息冰冷如霜,抬眼一字一句地道:“咎由自取的是你。”

说罢,他利落地松开了手,越过萧玄谦身侧走了出去,偌大的宫殿、殿外的侍卫、宫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阻拦,好似他并未被软禁,只要他回到皇帝身边,就依旧是那位唯一可以管辖天子的人。

殿内死寂一片,连崔盛都不敢上前询问,直到萧玄谦低着头擦拭了一下唇角,试图擦去这点不散的血腥味儿,平静地道:“还不去跟着他。”

“陛下……”崔盛腿肚子打颤地还想细问,就听见下一句话。

“郭谨,你也去。”萧玄谦道,“把老师保护好。”

“是。”

一时之间,原本成为争端来源的萧天湄反而无人理会了。萧玄谦看了她一眼,少女旁边趴着的那只长毛玉狮子,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哥,”湄儿也被这一巴掌震住了,这些年来皇兄的威名太甚,她就算再想反抗、再不满,也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我、我就是……气不过,才跟谢先生说这事的……”

萧玄谦没什么反应地“嗯”了一声,他语气无波,忽然问:“你也恨我吗?”

萧天湄见他失意冷淡的模样,反而想起对方的好来了,嗫嚅道:“我……”

她跟长公主差了十几岁,平时又没有什么格外的情谊,她甚至连谢先生为何在意长姐,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谢玟跟长姐曾是知己好友,并不知这多年的恩恩怨怨,不知道皇兄又为什么不允许谢先生探望。

“既然不是恨我。”萧玄谦道,“那就回你的公主府吧。”

整个紫微宫中,能让总管大监崔盛这么慌张伺候的人只有一位,那也是这天下的主人。

崔盛捧着外袍,追逐似的跟到主子的身后,将手里的华服外披妥帖地罩到男人身上,他动作未停,听见一声沙哑的低沉嗓音。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大太监顿了顿手,低着声:“您是想谢大人了。”

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放在三年前,说出这话的人会被萧玄谦粉碎般地撕裂,而如今,他只觉得一股至极的空旷。

他站在殿前,身后是跪伏在地的近侍。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带着直冲肺腑的寒气。

他又梦到谢玟了。

那场他不愿回顾的激烈争吵,就像是扎根于心口的毒辣藤蔓不断地挤出汁液。谢玟的眉目清冷如冰,条理清晰地与他争辩,那双薄唇里仿佛永远只有无情的政见,而从未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萧玄谦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烧。

他把谢玟按在桌子上——那张他常常看书、写字的书案,上面的宣纸被撕碎、墨迹沾透衣袖。按着那道单薄的肩膀时,萧玄谦几乎品尝到了成瘾的快意。

宽阔的袖袍落下,他的手掌攥着那截窄瘦的腕。老师的手经常用来下棋,手腕很好看,他曾经做过亲吻的幻想,但那时,他的牙齿刺入了对方的肌肤,如同一匹渴血的狼。

谢玟有挣扎过吗?他似乎有,他的指骨绷得发白,手背上透着淡青的血管,每根骨骼都在疼痛之下摇摇欲坠。

伴随着剧烈颤抖的手腕、混乱不安的呼吸,他的焦躁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安慰。萧玄谦抬起头时,见到对方湿润的眼睫,眼睫之下,那双清亮温润的眼眸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

那是他的老师,怎么会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呢?

雨声绵密,在寂冷的殿前,萧玄谦缓慢地闭眼仰头,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喉咙里几乎蔓延起幻觉般的血腥味。

“我看起来,”他问,“很狼狈吗?”

大太监崔盛脊背发麻,眼皮跟着直跳,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呢?陛下是九五之尊。再说了,当年的事……谁也不想到那个局面,可如今谢大人都已经走了三年……”

三年。是啊,这仿佛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了。

“三年……”萧玄谦喃喃道,“你说,他的记性那么差,会不会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大太监心想谢大人只是小事记性差,但大事可是分毫不落。但他只能捡好听话,顺着捋这位难伺候的真龙天子:“帝师大人最在意您了,他一心一意为了您,怎么会忘了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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