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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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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谦心中愧疚烦躁, 但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闷闷不乐地道:“既然如此,老师为什么弄伤自己。”

“你反而来问我。”谢玟挪开萧玄谦的手, “我为你流得血还少吗?”

萧玄谦一时理亏, 驯顺地低下头任他教训, 看他的手包扎好了后, 才将对方的手腕抓回到眼前, 对张则问道:“用不用再开一张补方?”

张则躬身道:“谢大人前日的内伤未愈, 今夜又失血,不好好调养恐怕会落下病根。待臣回去跟诸同僚商议过后,再给谢大人斟酌用药。还有就是……”

他抬眼悄悄地看了谢玟一眼, 观其气色, 为难道:“陛下,帝师大人平日里看起来康健, 但依臣薄见,谢大人郁结在心, 长期以往的话, 怕是……”

他不敢说寿数不长这几个字,但谢玟早就料到了, 这些话童童偶尔也讲。

萧玄谦眼皮一跳,冷冽地抬起目光:“什么意思?”

张则擦了擦汗, 战战兢兢道:“这病是生不得气的,忧思萦怀最是伤身。”

萧玄谦盯着他看了半晌, 脸上阴云密布, 随后却忽然泄了气, 他一边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额角, 将那股对自己无能的怒火压抑下来, 一边道:“退下吧。”

“是。”

张则退出殿内。小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面沉如水地无声片刻,随后又披着衣服重新点亮烛台,坐到谢玟身侧,像是颇受打击似的。

“谈谈正事?”谢玟好像没听见张则的话,他不是很在意地道,“趁你脑子还清醒,不在我面前发疯,我问你,简风致关在哪儿?”

萧玄谦很不理解他这不大在乎的态度,但忍了又忍,回道:“我让沈越霄看着他了。”

“小沈大人?”谢玟愣了愣,想到沈越霄毕竟是萧九的人,掌管密牢那么久,套话摸底的本领有一无二,但还是追问一句,“他俩在……后殿那儿商量怎么喂马呢?”

萧玄谦道:“也可能是驯马。”

“好。没有缺胳膊少腿,还行。”谢玟期望不高,叮嘱道,“那孩子人很好,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不要折腾他,查清楚就放走他。”

萧玄谦看着他,听得牙根痒痒,沉默了半晌。而谢玟似乎像是慢慢摸清他的阴晴不定似的,又悠悠地补了一句:“你要是再动我身边的人,就要气死我了。”

小皇帝果然不敢,甚至还由衷地感觉到一些委屈,闷不吭声地听着。

“周子跃这件事……”

“不许这么叫他。”萧玄谦忽然抬头,眼眸如寒星,“不许叫他的字。”

谢玟话语顿住,一时没明白对方在意的点在哪儿。本朝的语言习惯是彼此称字以示亲密,谢玟对周勉毕竟曾经也是真的当过朋友,所以才没改过口。

“……老师很久没这样亲密地叫我了。”萧玄谦低声喃喃道,原本平稳的语句中忽而满溢出森寒的杀意,“他不配您这么待他。”

这两人对彼此的攻讦几乎一模一样。

“好。”谢玟继续道,“周勉虽死,但老将军的旧部已回京述职,因谋反罪名,这是一桩大案,他们暂且不敢妄动,你这么冷着几日,想必那些武将会有些许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你是只格杀周勉一人,还是连那些功臣旧部都要带累。他们要及早打算。况且那群人闹起来……”谢玟说到此间,忽然一停,思索着道,“我数年未在朝中,不知道你待百官如何,又是怎么摆布他们的,这些事原本你自己做主就行了,我其实早就不应该……”

萧玄谦摩挲着他的手腕,为对方的伤处心里烧灼如火,低声道:“……他们不值得您用心,老师只管在我身上用心就行了。”

谢玟话语一滞,如鲠在喉地顿了顿,敛回目光。小皇帝朝中稳固,不必用他插手……既然早就知道萧九手里的权利碰都碰不得,偏要凑过来犯什么贱。难道萧九说他改了,凭一面之词,就能全信了吗?活了这么多年,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只当没说过这些话,闭上眼安静了片刻,轻声问道:“……那个叫文诚的小太监,你也一并杀了吗?”

萧玄谦拨弄着他的手指,将纤瘦的指节来回抚摸了几遍,道:“老师是想留着审一审?”

“我哪有这个本事做你的主。”

萧玄谦心绪浮动,他一听到对方划清界限、产生距离的话语,就觉得极为躁怒抑郁,很想摔碎砸烂些什么东西……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让他明明如此心爱对方、却又因为妒火、因为不甘,因为种种原因而伤害了他。小皇帝忍耐着亲了亲他的指尖,低声道:“您不要这么说。”

谢玟冷不丁地抽回了手,场面便又陷入僵局。萧玄谦望着他的脸庞,他时而觉得对方待自己仍旧那么温柔宠爱、时而又感到好似自己就算跟谢怀玉紧贴、靠得极近,也弥不平对方冰霜一样的疏离和抗拒,他的老师待他那么好,难道只是一夕之梦,是不真切的幻觉么。

他一心都在谢玟的伤上,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猫抓伤的爪痕也在渗血。直到那只长毛玉狮子再度钻进谢玟的怀里,他才被吸引了视线。

萧玄谦盯着玉狮子的头顶,看着老师的手慢慢地抚摸过去。冷夜烛光,他很想跟这只猫交换一下,谢怀玉总是拒绝他的亲近……连好好地多看他几眼都不肯了。

猫咪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做一样,只知道往谢玟的怀里趴着,它摇晃着尾巴,分明年岁很大了,但却看不出来是一只老猫。

玉狮子是谢玟送给他的。

只是养了这么久都不熟,它的心里还是只喜欢老师……或许这也算是宠物随主人,他的心里也只有老师。萧玄谦有些挫败地收回视线,他沉闷地道:“它掉毛的。”

“嗯?”

小皇帝靠过来,根本没把猫放在眼里,他俯身抱住对方,铁了心要跟谢玟同榻而眠。玉狮子在两人之间挤得翻滚了一圈,然后猫头挣扎地探出头来,大声怒斥:“喵喵喵喵——”

谢玟道:“难道你是不掉毛的猫?”

“我是。”皇帝硬要指鹿为马,指人为猫,也没人敢反驳。他把玉狮子扒拉到床底下,然后不由抗拒地环抱住他,明明是命令,可又很期许地道,“您也摸摸我。”

隔着数年的嫌隙和崩盘,隔着一局早已僵不能动的死棋,他被这么个人折腾得死去活来一遍后,竟然还能幻觉似的从萧九身上看到当年的模样,谢玟走神了一瞬,随后又笑了笑,不置一词地容许他靠过来,闭上了眼。

熟悉的呼吸声,熟悉的温度和怀抱……还有紧随着一切美好之后的分崩离析、鸟尽弓藏。谢玟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既然要他死,又为什么依靠他、挽留他、说什么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人的言行真能如此的相悖,真能这么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吗?

他想起对方登基不久时、在李宰辅府上的那场宴会。萧玄谦已不需要他,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掰掉他的心血、势力、亲友,他不知收敛,仿佛要谢玟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才能安心。

至于什么奏章、什么参本,都是一纸说辞。谢玟费尽心机、殚精竭虑地准备好一切,打算让周老将军功成身退,让萧玄谦登基便收回兵权、兼有美名……可他却不领这个情,他要一笔笔清算登基前的帐,要这些三朝元老匍匐在他脚下磕头认错、或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场风波虽是因他跟周勉私交过密而起,但最终的矛盾却是落在朝野之争。那一日,谢玟第一次见到了一个暴君的雏形。他被压倒在冷硬的桌子上,粉碎的茶盏碎片、裂开的笔墨纸砚,小皇帝的气息浓烈可怖,既刺入他的心,又侵吞他的骨血。

鲜红沾满雪白的宣纸,他被扣着腕,在血迹流淌之中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对方就以伤害他为生、以此才能取得快慰。他那时真的以为,萧玄谦既要侮辱他,又要杀了他。

碎片刺穿肌肤、齿痕、还有他至今不敢回忆的那场可怕情/事,萧玄谦一次又一次把他拖回来按在怀里,不允许他逃走,像是被一匹恶狼拆碎了全身,反反复复、没有尽头。那股痛几乎劈进脊柱里,他陷在新帝的怀抱里,赤金帝服染透了血迹,还染上一些别的什么液体,他脑海混沌,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玟急促混乱的喘息,他全身都在颤抖,被暴怒吞没,被咬住喉骨,萧九的气息寒冷可怕,他想说什么哄哄对方,就像是过去一样……可他却讲不出来,那些温柔的字眼如鲠在喉,比对方这种发疯的强迫侮辱还更令他觉得残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难道我亏欠你什么吗?

“我在老师心里,不够贤明,对吗?”他明知故问,萧玄谦对这个答案在心里已一千遍一万遍地叩问过自己,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在谢玟心中,并非一个标准的、符合他期望的明君。

谢玟沉默不语,在这寂静的相峙之中,眼前的男人抬起手,已脱离曾经青涩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了他的腕,执棋者的腕白皙窄瘦,骨骼线条形成一道优雅的弧度。萧玄谦的眼眸盯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上面褪去伪装后的、鲜明的齿痕。

他低下头,谢玟条件反射般地瑟缩抽动了一下,但被牢牢地攥在萧玄谦的手中。

“……老师。”他猛地扣紧,一丝一毫也不敢松开,但他又怕攥疼对方,在乍然收紧后又放松,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我不是个明君,我还需要您。”

“你是为了做一个明君需要我吗?”谢玟那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深幽如潭水,“铲除异己、扶持心腹、罗织罪名,如今的朝野,早就是陛下的一言堂。我清算所有骂名后暴卒而亡,留下一条通天坦途,你到底还需要我什么?”

他需要这个人留在身边。

这是萧玄谦用尽诸多日夜、耗费大笔时间才想明白的。他不顾忌这条通天坦途,不在乎什么千古明君,他只在乎将所有的权力牢牢地抓在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用尽所有留下老师,无论昏庸与否。

萧玄谦几乎在舌根间尝到错觉般的血腥味,他骤然想起每一个夜色降临后的梦魇,常常梦到一片极高的芦苇丛,少年时的他在丛中穿梭,一袭青衣就徐徐地走在前面,他不断地追逐、不断地呼喊,他想让谢玟回头——看他一眼,等等他。但对方就像是一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烟尘一样,如雾似的散开了。

他要牢牢地抓住,他不敢松手。

“我不要这条坦途。”萧玄谦压抑沉闷地道。

谢玟忽然感受一股浓重的疲倦,他听着这句话,就觉得这是对自己最后一个任务——不,对自己多年心血的讽刺一般。他殚精竭虑、千辛万苦想培养出一个贤明的君主,但那个乖孩子长出翅膀后,却露出了无法掌控的姿态。

也许是我的错。谢玟在心里想,是我没教好他。

夜色的冷风中,马车上的另一人终于一跃而出,周勉拔出鞘中剑,侧身挡在了谢玟面前,周围密密麻麻的甲胄近卫跨步上前,如罗网般捕获着入局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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