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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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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的动作一顿, 他望着谢玟,嘲弄地扬起唇道:“你不会武。”

“但我杀过人。”谢玟面无表情、几近冷酷地道。

“要是换做萧玄谦,你还会这么毫不犹豫地抽出剑来,以命相搏吗?”周勉沉冷地逼问, “对你好的是我, 理解你的也是我, 但你从来没有站在过我身边。”

“周子跃。”谢玟道,“立刻策马狂奔逃出京城,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这算什么, 你高高在上、对我的施舍么。”周勉的眸中隐有血丝, 他猛地抬掌掣住那把剑,惨白锋锐的剑锋将他的手掌割得血水横流、皮开肉绽, 骨头跟金属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响声,但他仍旧用力——让这把剑疼痛至极地留在掌中、动弹不得, 同时字字发狠地道,“你应该求我, 你跟你的好学生,都应该恳求我的宽容和饶恕……谢玟,你知道玉碎的滋味吗?”

谢玟的神色也倏忽沉淀下来,眉目之间一片寒意:“你走错路了。”

“没有走错。”周勉盯着他道,“我不像你们, 我只有一条路。”

话音刚落,他便猛然倾身压盖上来, 剑锋被他的手驱使着偏移,横擦过胸口的布料刺了个空, 而周勉却已经像是一把铁钳般制住了谢玟, 那把利剑在两人之间僵不能动, 就在这个危机一瞬的空档中,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文诚公公?你怎么在……”

“简风致!”谢玟已经脱力失手,那把剑被对方捏着手肘甩到地上,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周勉要自杀!”

简风致从宫中出来之后就留在了周府任职,并且还被好好盘问了一遍宫中之事,但他单纯天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此刻夜中动静太大,他一眼见到熟悉的文诚太监时,随后猛地听到谢玟的声音,脑海一片空白地冲了进去。

房门大敞,一把沾着血的剑坠在地上。他立即想到是帝师大人极力劝阻,一时连质疑谢玟为什么在这里的时间都没有,冲过去一把将剑踢得老远,然后扑过去从后方拦住周勉,焦急劝道:“您可不能想不开啊,咱们都出来了——”

他是江湖人,是真的能跟周勉过几招。谢玟身上一轻,两人已近在眼前地扭打在一起,他伤到了肺腑,舌尖里尝到浓郁的血迹铁锈味儿,唇间点点鲜红,冰冷的空气寒意卷席地涌进脑子里。

最多几个呼吸的时间,文诚就能叫来周府的家仆和旧部重重包围这里。谢玟抬眼望向外边的天色,默算了一下此刻的时间,随后便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内,将那把被简风致踢远、原本属于周勉的佩剑捡起,脑子里的系统在嗡嗡乱响,童童焦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

“别吵。”谢玟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道,“头疼。”

脑子里顿时清净。另一边的交手中,简风致毕竟还是打不过周勉的,他此刻难以应付,差点被对方一掌拍到心口上,连忙一骨碌翻滚开,狼狈地退到谢玟身边,大声问道:“这也不像自杀啊!”

“他要杀我。”

“啊?!”

少将军身上尽数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的手还在一直流淌着血液,在地上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泊。周勉眉目肃杀可怖,如野兽似的看向谢玟,说出来的话却是:“别闹了,怀玉。”

不要说谢玟了,简风致都从心底窜上来一股寒气,从骨髓凉到天灵盖直往上冒烟,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平常大相径庭的周大人,结结巴巴地道:“周、周大人……你……”

周勉笑了一下,道:“小简,我跟怀玉有些事说,你别挡着我。”

简风致毛骨悚然,直咽口水,他下意识地牵住谢玟的手,梗着脖子道:“我不,咱们搞那个狗皇帝,关帝师大人什么事?”

“关他什么事?”周勉似乎觉得这是个笑话,“让开。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就在简风致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谢玟偏过头轻轻地道:“没事,让开吧。”

简风致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谢玟抓着那把剑站起来,上前一步将他挡在了身后,站在了房屋正中。

他的外袍已经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烟青色的单薄内衫上也沾到了很多血迹。谢玟对上杀气凛凛的周少将军,叹了口气道:“子跃,我何曾对不起你。”

周勉道:“把剑放下吧,你伤不到我。”

谢玟认同地点头,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剑身,低声道:“这是不是挂在神武军营中帐前的那一把?”

周勉气息一滞。

“成华四十一年,淇水之战,老将军为帅,我代先帝督战,在你父亲的军帐中挂上此剑。”谢玟道,“到最后,我跟它竟然免不了彼此残杀的下场。”

他以剑喻人,字字诛心。周勉调整了一下呼吸,伸出手似乎是想握住他:“怀玉,只要你听我的。我不会……”

“周家的人都听你的吗?”

周勉的眼中茫然了一刻,但很快他猛地想起——应该到来的家仆旧部、还有门外的文诚现在何处?还没等他扭过头,一声破风的恐怖声响嗖地扎进耳畔,尖锐的箭从敞开的门外飞进来,稳准狠地扎入他的脊背中央,从身前的心口穿出——

谢玟温润平静的眉目间被溅上几滴血迹,连着他殷红的唇,素日里淡如山间白梅的怀玉先生,此刻妖异殊艳得不可逼视。他的视线穿过周勉的肩头,看到远处高大的马上,收弓疾驰而来的身影。

“我说过的,”谢玟低语道,“萧玄谦快要熬不住了。”

眼前的身躯跪倒在地,虽受致命之伤,却还没有断气。就在下一刻,他忽然猛扑上来掐住谢玟的喉咙,两人纠缠翻滚着撞翻了书架,从他胸前穿出的箭矢几乎也要刺透谢玟的胸口,就在紧随其后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气从周勉身后爆发,冲过来的萧玄谦一把提住他的衣服后方,将周勉狠狠地掀倒在旁边。

谢玟才缓过气来,就见到一身赤金帝服来不及换的小皇帝踩着周勉的下半身,从腰间抽出天子佩剑来,一把抬手劈了下去——刺啦一声,那原本还起伏的胸膛登时不动了。萧玄谦背对着他,毫不停手地、一剑一剑地将那具尸体砍得血肉模糊,几近疯狂地凿碎每一根骨头,鲜血一直蔓延流淌,从屋内沿着月光流向很远,腥气浓郁得呛人。

外面有皇帝近卫,全部都是精锐的队伍,已经将周府团团围住,制服斩杀的谋反之人不在少数,他们全部都在听候陛下的命令——却没有人敢进这个房间。

萧玄谦好像根本察觉不出来周勉已经死了,直到他手里的御剑削断了那支箭矢。他才茫然地停下来手,听到身后低微的喘气声。随后,那把剑也同样被弃置在血泊中,谢玟猛地被他抱住,被整个圈在对方的怀中,他的手贴在谢玟脊背间,一直在发抖。

“……萧玄谦。”谢玟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像是叫魂似的,对方的魂魄好像被叫回来一点,但还是抖得很厉害,谢玟从他混乱的气息的语句中听到一两句碎片似的话,便又叫了一遍。

小皇帝抱得更紧了,他低头抵在老师的肩膀上,重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候,就算是一贯最爱嘲讽他犯精神病的童童也不出声了。谢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加重语气:“萧玄谦!”

对方怔住了,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不必眨眼,也忽然在谢玟的面前掉下眼泪。

谢玟强撑着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轻声道:“我没事。听懂了吗?”

萧玄谦还是看着他。

“我没事。”谢玟再次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他的手指捧住对方的脸庞,“听懂了没有?”

萧玄谦看了他半晌,仓促地收回了目光,低着头道:“……对不起。”

“好。”谢玟道,“拉我起来,你抱得我好痛……”

他话音未落,刚刚被撞翻了一半、摇摇欲坠的书架彻底倾倒,小皇帝才放开他一瞬,又立即把他拢回怀中,书本竹简滚落了一地,在半空中砸到萧玄谦的肩头、背上,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气息时而沉郁、时而又沸腾急促得可怕,那双眼睛根本没办法从谢玟身上移开分毫。

随后,小皇帝什么也不说地把谢玟抱了起来,他出来的急,根本没时间带披风,故而在跨出房门时,在赶来的崔盛手中接过了一件玄黑披风,便仔细地遮盖住谢玟的肩膀,一边规整着这件披风,另一边的近卫首领俯身半跪、陈述今夜擒获。

萧玄谦似乎没怎么听,他低头贴了过来,声音沙哑、失魂落魄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先回去,我叫张则过来,你不会有事、不会再受伤的……”

总管大监的声音从内殿响起。

“哎哟喂,您披件衣服再起来,愣着干什么,递衣服!”

整个紫微宫中,能让总管大监崔盛这么慌张伺候的人只有一位,那也是这天下的主人。

崔盛捧着外袍,追逐似的跟到主子的身后,将手里的华服外披妥帖地罩到男人身上,他动作未停,听见一声沙哑的低沉嗓音。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大太监顿了顿手,低着声:“您是想谢大人了。”

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放在三年前,说出这话的人会被萧玄谦粉碎般地撕裂,而如今,他只觉得一股至极的空旷。

他站在殿前,身后是跪伏在地的近侍。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带着直冲肺腑的寒气。

他又梦到谢玟了。

那场他不愿回顾的激烈争吵,就像是扎根于心口的毒辣藤蔓不断地挤出汁液。谢玟的眉目清冷如冰,条理清晰地与他争辩,那双薄唇里仿佛永远只有无情的政见,而从未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萧玄谦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烧。

他把谢玟按在桌子上——那张他常常看书、写字的书案,上面的宣纸被撕碎、墨迹沾透衣袖。按着那道单薄的肩膀时,萧玄谦几乎品尝到了成瘾的快意。

宽阔的袖袍落下,他的手掌攥着那截窄瘦的腕。老师的手经常用来下棋,手腕很好看,他曾经做过亲吻的幻想,但那时,他的牙齿刺入了对方的肌肤,如同一匹渴血的狼。

谢玟有挣扎过吗?他似乎有,他的指骨绷得发白,手背上透着淡青的血管,每根骨骼都在疼痛之下摇摇欲坠。

伴随着剧烈颤抖的手腕、混乱不安的呼吸,他的焦躁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安慰。萧玄谦抬起头时,见到对方湿润的眼睫,眼睫之下,那双清亮温润的眼眸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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