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
这般过了年底, 林似锦没能回姑苏。无相山落了雪,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给殿下写信和练剑。
他的修为每有寸进都非常艰难, 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 早上天不亮便要起来, 到深夜时才回去。
每日筋疲力尽, 回去有时打坐都能睡着, 他未曾收到殿下的回信, 他在墙壁上刻下一道痕迹,是离大比更近一日。
他平日里出门都是要戴着面具, 或者贴上人.皮面具,别人倒是没有发现, 时间久了自然瞒不住守阙。
守阙也不是会四处宣扬的人, 看到他那张脸,也未曾说过什么, 每日风里雨里陪他一同去修炼,守阙会指点他, 给他讲何为请神、何为借灵。
“原本你身体应当承受无数的痛苦, 请神有许多副作用,甚至可能导致你五感尽失。”
但是林似锦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他对上守阙眼底,守阙眼底尽是温柔, 会耐心地给他分析, 教他剑法阵法, 似乎一切守阙都会。
他看出来了守阙天资极高, 甚至隐隐超过奉如皋, 在外人面前守阙一向藏拙, 只偶尔在他面前露出来几分。
除了这些,他偶尔打听姑苏的事,打听林扶衡和小殿下。听闻林扶衡手下的斩祟使斩了无数的妖邪,还发现了邪神活动的痕迹,正在三千世里追查。至于他的小殿下,听闻姑苏有小殿下治世,小殿下虽然不愿意做,但是做的却很好,时常为百姓称赞。
彻底对守阙改观,是在年底的一次试炼。
他们试炼完无相山会为他们一日休整的时间,正好休整的日子是上元节,他们可以出去逛逛。
这次试炼是在妖兽古迹,林似锦还是和守阙一组,长老们未曾留手,试炼中生死勿论,他和守阙在试炼中都受了重伤,兽群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和妖兽已经耗了三天三夜。
他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在妖兽朝他冲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无力还击,眼看着妖兽的獠牙要贯穿他,最后是守阙替他挡了那么一下,杀了妖兽之后便晕了过去。
林似锦背着昏过去的守阙,他找到了一处山洞躲进去,拍了拍守阙的脸,“守阙?”
朱红的耳饰沾了些许深色,守阙脸色苍白,他拍拍守阙的脸,守阙眼睫颤了一瞬,未曾睁开眼,只握着他的手腕,唇角溢出来鲜血。
林似锦又喊了两声,守阙没有应答他,他没有管自己身上的伤,先剪开了守阙的衣裳为守阙包扎,他和守阙未曾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刻,如今只剩他在守阙身边,何况这伤还是因为他受的。
他剪开了守阙的衣衫,守阙腰腹上有许多陈旧的伤口,现在又添了许多新伤,妖兽的獠牙几乎贯穿肩胛骨。
林似锦把伤药涂上去,守阙伤口边缘有细小的咒文蔓延出来,很快吞噬了新长出来的血肉,伤口没办法愈合。
他试了好几次,都不能使伤口愈合,此时有些担心起来,又在守阙耳边喊了好几声。
“守阙……守阙?”
守阙咳嗽了两声,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前的人担心的面容,对方眉眼拧着,见他醒来才稍微舒缓些许。
“你的伤为何总是裂开……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是邪神,生来便邪咒缠身,从小到大都要经历邪咒带来的痛苦。
守阙在心里这般回答,并未开口,温热的指尖碰在伤口上,对方在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伤口,他好一会才出声,嗓音沙哑。
“不用重新包扎,过一会便好了……你身上疼不疼?”
林似锦闻言自己身上的伤才后知后觉地疼起来,他没有问守阙为何过一会便好,这是对方的隐私,他到一边包扎自己的伤口了。
这般想来,虽说他现在和守阙已经很熟了,但是守阙的事他其实所知甚少。
不过他觉得还是不知道为好,他为自己包扎了伤口,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前两年上元节,他都是和小殿下一起过的。
第一年小殿下给他讲上元节的典故,跟他表白,为他放了满城焰火。
第二年小殿下带他去了寺庙给他祈福,殿下盼望他能够长命百岁。
第三年小殿下亲手为他做羹汤,带他去摘了红梅,还带他去见了已经亡故的母亲。
如今上元节要跟小殿下分开了,林似锦这般想着,意识逐渐混沌,慢慢地睡了过去,在快要睡过去时又睁开眼。
守阙为他披了一件外袍,他睁眼时守阙已经换上了衣服,坐在山洞外面,长剑支在地上,在为他守夜。
他放心地睡了过去,这次试炼异常凶险,出来时少了一部分弟子,许多葬身在古迹之中。
这一年上元节他是在无相山过的,和奉如皋守阙一起。守阙在人外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在奉如皋面前,从不过逾矩之举,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保持着距离,不会让他觉得很舒服。
奉如皋对于守阙不待见,倒也没有那么排斥了,时间久了,守阙便跟着他喊小奉。
他们三人一起出去,去的还是不夜城,繁华的灯火燃着,出来的有不少弟子。
上元节相当于凡间的新岁,林似锦从妖族古迹出来,明显的对于守阙态度改观了些许,往常是朋友,但是未曾提到过自己的私事,如今会提一些奉如皋和扶衡。
守阙见属下也不再避着他,他以为那些都是鹤家的人,见过了妖月仙,见过了那些十二月的下属。
那些下属见到他都很客气,除了他自己不知道之外,守阙的下属早就已经把他划到了主子的人那里面。
这一幕十分熟悉,他们三个一同在街巷上,林似锦在同奉如皋说话,他们说话时守阙通常是静静地听着,并不参与。
他很早已经就想问了守阙为何一直戴着朱红的耳饰,如今便问了出来。
“守阙,为何一直戴着朱红耳饰,这可是你们鹤家的传统?”
林似锦问出来,他手里有买孩童的锦花,一时兴起,用锦花别在了守阙耳边,这般看,守阙模样殊艳,鬓边戴花人比花惊鸿。
为何要戴耳饰?守阙嗓音温润,带着几分纵容,“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说是男子当做女子养,戴上耳饰能够驱邪避恶。”
“原来是这般,”林似锦有些好奇,关键是有没有用啊,若是真的有用,回去把他的小殿下也当做女子养,想想若是殿下穿女装……他的殿下怎么样都好看。
“那有用吗?”
守阙唇边带着些许笑意,温声道:“你觉得呢?”
奉如皋一看便知道这小子在乱打主意,把林似锦又拽回来,林似锦瞅奉如皋一眼,“干嘛啊。”
“看路。”
无论什么时候有些毛病还是不改,比如说话的时候看人不看路。
他们仨一起去茶馆看了出戏,戏讲的是妖族的典故,妖族种族阶级分明,里面的上等妖族爱上低劣妖族,因为自己的私心不想让任何人接近对方,屏蔽了低劣妖族的一切,掌控了低劣妖族,凡是和她有过接触的全部都没好下场,最后低劣妖族自刎了。
此戏只是当做饭后闲谈,林似锦发现奉如皋看的十分认真,他看出来了小冰块也是喜欢掌控人的那一类。
林似锦:“哈狼族天生擅妒,他们对伴侣十分忠诚,但是在妖族几乎所有族类都离他们远远的,小奉,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没有人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掌控……更没有人喜欢待在牢笼里。”
奉如皋听出来了林似锦话里有话,他唇角绷紧,身边气息冷了些许。
“小奉…我是为你好,你看我天天那么听你的话,是因为我们已经熟识,日后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学哈狼族那么对他,估计他不会乐意接受。”
林似锦完全是顺口瞎编,他想让奉如皋能够从现在改改,改掉喜欢控制人的臭毛病,比如他今日出来,衣服都是奉如皋给他选的。
他是太懒了,懒得和小奉争,还有前些日子奉如皋对守阙十分针对,有女弟子送他东西,第二日那女弟子便消失了。
林似锦觉得和奉如皋有关,因为送东西时奉如皋在,表现的非常不开心,一整天都没有理他。
他完全忽略了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守阙也在。
林似锦的意思在座的两个人都听出来了,守阙看着台上的戏台,又转向身边的青年。青年眉目温和,嗓音也温声细语,对待奉如皋已经算是给足了耐心。
他们三人去酒楼喝了酒,林似锦喝醉了便喊小殿下,奉如皋发觉守阙看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温和,他微微拧眉,不知道守阙又在打什么主意。
守阙擅于学习,他习惯地去研究林似锦,从林似锦身上能够感受到人性,林似锦不喜欢被人掌控,他觉得应该克制自己的占有欲,不去伤害林似锦身边的人。
比如原本打算把奉如皋一并做成美人骨,此时却又改了主意,奉如皋是林似锦在意的人,他便能够饶他一命。
这一晚上,守阙悟出来了这个道理,他开始努力的学习克制自己,晚上林似锦再次揪了路边小孩子的糖葫芦,这次也重新给对方买了十只。
这次守阙没有把那十只糖葫芦抢回来,他只是在夜晚温声开口,“小锦,我也想要。”
林似锦喝醉了开心,因为他看到了好多小殿下,守阙说的话他听清了,非常大气地从奉如皋怀里掏出来银子,把所有的糖葫芦买下来,全部给了守阙。
这让守阙更加明白一个道理,一时的克制能够得到等多。
夜晚奉如皋散发着浑身的冷意回去,两个人一个喝醉了抱着他喊爹,另一个捧着糖葫芦一直唇角挂着笑意。
三个人画风完全相反,醉鬼已经跑远了,奉如皋要时刻关注着林似锦不要闯祸,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守阙一直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用糖葫芦晃他的眼。
糖葫芦是用他的钱买的。
“小奉,喜欢一个人应该先掌控他的一切,但是不应该让他知道。”
守阙爱屋及乌,提点了奉如皋这么一句,追上前面的醉鬼半抱着人把人哄回去了。
然后被吐了一身。
奉如皋听闻了守阙那一句话差点被气的晕过去,自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最后回了无问峰。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守阙一点也没有嫌弃,清理干净之后抱着林似锦回去,看着林似锦踢被子,他心里又有弯弯曲曲的线冒出来,给人盖紧之后那条线便平直了。
他的克制维持了一整年,一整年尝试去放养林似锦,从不管林似锦的闲事,不去有意阻止对方交朋友,也不再去偷看他不在时林似锦做了什么。
第二年年底,剑会大比上,林似锦一鸣惊人,拿到了第一名,第二是奉如皋,守阙是第三。
他们三人一并成名,最后领奖励的时候第一可以先选,正常人都会选雪莲圣心,林似锦却选了那个传说中没屁用的魂契。
这一年年底,林似锦回姑苏,除了奉如皋之外,还带上了守阙。
守阙坚持一整年的克制,在见到慕容翡之后完全分崩离析。
无他,哪怕他在鹤眼水镜中见过,和亲眼相见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似锦平日里对待他的态度算的上关注,但是和见到慕容翡之后,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了。
雪地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林似锦扑进别人怀里,清丽的眉眼全是欢喜和柔情,从来没有见过林似锦这般欢喜过。
是他未曾见过的一面。
连嗓音都变的柔和看许多,像是在春水里浸出来的一般,眼底俱是笑意,那是见喜欢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守阙面上神情依旧温柔,他面具戴得久了,久的有些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心底那张伪装的面容撕裂,露出来贫瘠、暴戾,阴沉与腐朽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