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许意浓的肩膀被稳稳扶住, 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往前走,他的气息迫近,如影随形。
那一刻, 许意浓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却任由他带着自己走,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先前被惊吓到无以加复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只要跟着他就好。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是隔空的, 没有真的触碰到她, 几分钟后, 手移开, 许意浓重见天日, 他们已经踏进了学校,校内人行道两边的路灯已如数开启,照亮了整个校园,熏黄的灯光从两人的头顶落下, 照长了他们投射在地面的身影, 时而错落有致,时而交叠糅合。
许意浓定了定神, 凝眸望着他在暖色调光渲染下柔和的侧颜, 灯光将他照得轮廓分明,她张口惊魂未定地问,“刚刚那些人是……?”
王骁歧摇头, “不清楚,但,”他微顿后还是说了出来, “应该是有什么事。”
许意浓愕然失语,脑中又浮现起面包车后的隐约看到的东西,不由毛骨悚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
晚自习的上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将许意浓的思绪拉回,她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脚步略带凌乱地继续往前走,她提醒王骁歧,“快走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王骁歧则不紧不慢道,“反正已经迟了,无所谓。”又朝她酷炫的自行车看看,“你不是还要去车库?”
许意浓望着这会儿已经黑漆漆的车库,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加速的动作。
晚自习开始了,已经过了停放车的时间,学校为了节能环保,晚自习时间学校车库的灯都是熄灭的,这要搁平时她根本不会当回事,可刚刚在校门口经历了那遭,再让她一个人去黑暗的车库停车,她心有踌躇,也止步不前。
“不敢?”王骁歧似一下看穿了她。
许意浓当然不会当他面承认自己怂了,“谁不敢!”
王骁歧就看着她逞强地往车库那儿去,也不揭穿她,只在一旁慢悠悠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许意浓耳朵竖着,“什么?”
“每当夜幕降临,所有人的肩上会有两团看不见的火,如果身后突然有人叫你或者拍你千万别回头,回头一次就会灭一盏,两盏都灭了就会……”
许意浓刚想问他就会怎么样?却发现他突然不见了,她一惊,四处也不见踪影,正要叫他名字,肩膀突然从后面被拍了一下,她吓得整个人弹跳了起来,撞进了一面肉墙。
抬头一看是王骁歧,知道又上了他的当,她不管不顾地对着他就是一顿狂拍。
“王骁歧,你无不无聊?无不无聊?!”
幼稚又讨厌!
应该是真被吓着了,她下手特别重,王骁歧吃痛地挨着她的“连环暴击”,手蓦然伸出,将自行车从她那儿抢了过来。
许意浓停下动作怔了怔,听到他说,“好了,就你那纸老虎胆子和磨磨蹭蹭的速度,放完车第一节晚自习都下课了。”
许意浓不服气道,“那也是你害的,还有,不是你说的反正已经迟到了吗?”
越趋近车库,黑暗越将两人从光亮中吞噬,他的脸变得晦暗不明,许意浓难以看清,只能听到他笑了一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许意浓眉间一跳,就知道他这人说几句就不着调了,口不择言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很快就到了他们班的车库里,平常大家赶着上晚自习,里面的车都是胡乱放的,王骁歧找到一个空位把她的车放好,还顺便把其他车摆放整齐,许意浓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他这人心其实挺细的,她也上前搭了把手,暗黑中王骁歧抬眸看了她一眼,但她浑然不觉。
摆放好车库里的车,两人再一道走出车库,他们并排走着,只有皎洁的月光和教学楼里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脚下,穿堂风阵阵过耳,许意浓垂在身侧的手背偶尔能刮蹭到他的衣摆,有痒意也有心动,也许是仗着夜黑风高的明目张胆,也许是来自心底的一份贪恋,总之她始终没有把手缩回去。
“你手呢?”直到他出其不意地开口,打乱了许意浓的脚步,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又重复,“你,手呢?”
许意浓忍不住侧过头看他,连自己脉搏的震跳仿佛都能感知,她问,“干嘛?”
他停步驻足,她也跟着停下,他说,“手伸出来。”
许意浓的心扑通狂跳,仿佛下秒就要破膛而出,大脑也即刻陷入一段宕机状态,她不明白他突然让她伸手是什么意思,却又玛丽苏地隐隐在期待着什么,就在她鼓足勇气,真要伸出自己的手时,王骁歧已快她一步举起了手臂,月光扫地,银白色的光照得他脸颊清亮,他拿着一小串钥匙在她面前晃晃,它们发出清脆的摩擦声,他问,“车钥匙不要了?”
这下,许意浓彻底醒悟过来他要干嘛,顿觉羞愧地别开脸,眼神也瞬间空灵,她咬了咬唇,一把拿回钥匙,“谁说不要了。”
晚自习的最后一遍铃声又乍然响起,她扭过头迈腿就走,语气变得僵硬,“再不走可真迟到了。”
王骁歧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开,却依旧走得不疾不徐。
第一节课是物理,许意浓先进的教室,后脚老师就胳膊夹着一摞书来了,许意浓从楼下一口气跑上来出了一身汗,这天教室里没怎么开窗通风,狭小的空间内升腾着大家呼出的热气,跟外面的温度形成鲜明反差,在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冷热交替下,许意浓生怕感冒,先把外套脱了挂在座位后背上,她落坐后林淼还觉得奇怪,“你怎么迟了啊?”
“自行车坏了,弄了会儿。”她摆放好衣服也看向林淼,试探地问,“你来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什么异常吗?”
林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来回转着水笔,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并未多想,“能有什么异常?每天不就那样,人来人往的,最多换个保安大爷站岗呗。”
许意浓噤声不语,由此判断出林淼来的时候那帮奇怪的人应该还没出现。
隔了好一会儿王骁歧才慢悠悠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喊了声报告,打断了正在讲课的物理老师,上课时间争分夺秒,老师也没跟他啰嗦,只叮嘱了下次注意上课时间便让他回位置了。
课程继续,许意浓望着老师背身在黑板画图的身影,注意力难以集中,再反观王骁歧,他就比要她淡定许多,她收拢思绪让自己回到课堂上,但这节课并没有能维持多久,教导主任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走廊里,打破了教室内原有的平静。
他先是敲了敲教室门,物理老师一看是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粉笔跨步出去,两人站在门口|交耳了一会儿,许意浓清楚地看见物理老师的脸色明显一暗,眉头也皱得紧巴巴的。
大家窥看着外头的这一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教导主任屈降尊贵亲自跑一趟,他们好奇也稀罕,对此开始小声讨论。
“啥事啊?”
“谁知道?”
也有人装神弄鬼地胡扯,“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今日天有煞星,要大事不妙哇。”
许意浓突然眼皮跳了跳,也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物理老师跟教导主任很快折返教室,教导主任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一步跨上讲台,他抬手拍拍黑板,示意大家安静,“现在我要跟大家交代几件事情,请你们一定要认真并且严格地按照我所说的去执行。”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大家也不胡闹了,屏息以待,只觉得这事绝不简单,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略略沉了沉声,“学校有些突发状况,目前来不及跟大家多解释,后续我们会详细告知,现在请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跟笔,什么都不要带,只拿车钥匙,一会儿听我口令,井然有序地下楼,千万不要吵闹更不要拥挤,安安静静地去自己班级所在的车库推自行车,然后!”他停了停,将声音拔高,开始强调重中之重,“会有相关老师指引大家从学校后门出去,切记不要走前门!一定不要走前门!出去后,你们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问,各自回家,明天照常来上课,听到了没有?”
教导主任的话一时让大家难以消化,一个个都懵在了座位上,竟无人做出响应。
从没经历过这种突发状况的林淼紧张得拉住许意浓的手,同桌俩还没能悄悄说上句话,教导主任没有给大家多反应的时间已经一声令下,“时间不等人,现在大家开始离开教室,从第一排开始,一排一排地走!请班委在队中担起责任,注意组织纪律,不要乱,千万不要乱!”他说着手朝第一排一挥,“来,第一排赶紧走。”
于是第一排的同学起身往外走,大家都听话得没带书包,只拿了一串车钥匙,第一排撤走后轮到第二排。许意浓她们紧跟着站起来,机械般地往外走,等人到了走廊他们才发现,其他教学楼内也有校领导在组织大规模的撤离,望着涌动的人潮,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头的雾水,心里简直汇聚了十万个为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走廊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大家只按照教导主任吩咐一个劲地往下走,突然林淼发现自己鞋带掉了,她怕被人踩到便跟许意浓说等一下,“我鞋带掉了”
许意浓一看大惊失色,忙去拉她,“别在楼道上系鞋带,太危险了。”
刚要拉她往下走,昏暗中不知谁冒出来一句,“晦气!出事了,出事了啊,人家家爱上书屋校来了,学校这会儿忙着善后呢,怕闹大才组织的紧急撤离。”
此言一出,大家脚步一慌,纷纷问是什么事?老师还是学生?什么时候的事?在此之前还有序的楼道里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人开始往前挤,猝不及防地撞在了林淼跟许意浓身上,许意浓眼疾手快地紧紧拉住她的手,“跟好我,千万别走散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许意浓跟林淼继续往下走,却发现这么一耽搁两人早已跟自己班级脱了群,身后不断涌来其他班的学生,整个楼道的脚步声充斥着她的耳膜,随着谣言四起,不明真相的大家内心都无比焦灼地往下疾步而走,人越多就越凌乱,许意浓和林淼不受控制地从楼道上被挤到了站台层的角落中去了,可就在这越发熙攘的人群里,有人却在逆行。
那高长的身影,是王骁歧。
他是在楼道的角落发现正在发呆的许意浓跟林淼的,他侧身靠着墙壁避开往下直冲的人群,朝那儿厉声高喝,“你俩待在那儿干什么?知不知道这么杵在楼道上有多危险?”
班上的人刚刚都随大部分到了楼下,他作为班长立在楼道出口一侧一个个点的人头,就是迟迟不见她俩下来,于是交代好其他班委组织好纪律,他一个跨步再次上楼。
他说的一点没错,许意浓跟林淼后来是被身后源源不断的人挤着不断往前的,她们这样止步不前,如果不慎摔倒就会造成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王骁歧继续穿流在人群,逆光而至,好不容易来到她俩身边,发现两个女生无所适从地缩站在那儿,一看就是被人挤过来的,瞬间也没了脾气,他长手一伸将她俩推到靠墙壁的最里侧,自己则在最外侧,他高挺的身躯自动成为一道人肉墙隔绝了她们与涌动的人流。
他拉着许意浓说,“走,不要停。”
这一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女生听话得只闷头跟着他往下走,不再受到任何拥挤,终在他的护送下安然无恙地抵达了教学楼下。
周围的同学步履匆匆,也有人在用跑的,三人往车库走的时候林淼不住地往教学楼回望,看到十班教室涌冒出来的人头后她眼底一亮,跟他俩说,“你们先走吧,我要等我……”碍于王骁歧在,她连忙止住并改口,“等我一个朋友。”
王骁歧还没做声,许意浓不免担心地问,“需要我陪你吗?”
林淼摆摆手,“不用不用,他马上就下来了,我就在这儿等他,你快回家吧。”再看看一言不发的王骁歧,又带着些许不安请示,“班长,我脱个队可以吗?”
林淼虽然因为江晋的事对王骁歧一直戴着某种有色眼镜,但就凭刚刚他能逆行冲上楼护住她俩的行为上来看,她觉得他是个爷们儿。
最终当然是王骁歧松口,他叮嘱她自己注意安全,并让她到家后给许意浓发条报平安的短信。
他的通融又搏得了林淼的一丝好感,头一次对他咧嘴一笑,真心感激,“好的好的,谢谢班长。”
就这样林淼去等男朋友了,最后只剩许意浓跟王骁歧去车库拿车推车,而同班同学们早就不见了踪影,许意浓踮脚往前望望,清一色的人头也分不清谁是谁。
王骁歧扶着自行车说,“别看了,我们班是第一个下楼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学校后门口了。”
许意浓收回视线看看他,“刚刚你……”
“你们俩为什么会落在后面?”两人同时出声,他语速却比她要快,有点质问的意思。
许意浓垂垂眸,只说是被后面来的人挤了。
“走的慢当然会被挤,不挤你挤谁?”王骁歧欲言又止,再从上到下看看她,语气缓了缓,“有没有哪儿受伤?”
许意浓仰了仰头看他,他又重复,“问你话呢。”
“没有。”
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还以身作则?你这当的什么副班长,自己都先走丢了。”
许意浓这会儿也没心情跟他吵,只默不作声地推着车往前走。
周围人的越来越多了起来,到最后其实已经不按班级走了,虽然全程都有老师定点站在某个方位指引,但大家只顾一溜烟地往学校后门而去,两人走的时候一直是许意浓站在里边,王骁歧站在外边,快到后门口的时候,因为两边空旷,一阵风毫无预兆地袭来,许意浓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外套落在了教室里,鼻子在冷风的刺激之下,她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要打第四个的时候肩上骤然一沉,一件男式外套盖在了她身上,是那种拉链式的厚款卫衣。
王骁歧好像从来不穿羽绒服,即便是零下的温度,都是这种运动风的穿着,可能也跟其他为了耍酷的同龄男孩一样嫌臃肿,耳边则传来他毫不吝啬的嘲笑,“看你弱不禁风那样。”
许意浓恍了恍神,马上反驳回去,“就你壮实?”
他笃定地点头,没有半点谦虚样,“所以外套先借你,不用谢。”语气也自恋的要死。
“……”
他们两人总是这样,说不了几句就要斗嘴,许意浓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内心早已波澜起伏,她也越发明显地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好像变得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次兴奋过后就会恢复到最初的冷静,就像刚刚他冲上来找她们,也是出于身为班长的责任,这个时候,每个人对他而言都一样,给她外套也只是看她连打了几个喷嚏,稍加照顾罢了,如果现在他身边站着的人是曹萦萦,他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一念及此,她又难以遏制地玻璃心了起来。
学校后门有一块是正在收尾阶段的新教学大楼,以前是c市有名的一片老平房,可随着后来市一中的名气与日俱增,学校生源变多,学校只能扩建,因此政府颁布了拆迁文件,但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做了这片原址居民的思想工作,后来终于拆光了,学校却因经费有限搁置了一阵,直到两年前王骁歧空降市一中,他那从未蒙面过的土豪父亲一掷千金,才得以让这座教学楼展现在了大家面前。
许意浓往那儿瞅了瞅,推着自行车的路线不自觉走偏了些,王骁歧把她自行车后座稍稍一拉,她并未发觉,只听他喂了一声,“往哪儿去呢?走路都不看,小心跌水泥坑里,可没人捞你。”
她反应过来,重新走回他旁边,顺势问,“这楼,真是你家……”但“砸钱”两个字她卡嗓子里始终说不出口。
王骁歧继续往前走,看都没往那儿看一眼,他不冷不热道,“跟我没关系。”
这话也不知是在撇清还是在逃避,总之他变脸如此之快,一看就不想多提及这个话题,许意浓便知趣地闭口不言了。
又走了会儿,前方终于有更亮的光源跃然眼前,四个老师站在后门的两边,不断叮嘱出去的学生们骑车减速,务必注意安全,许意浓和王骁歧也跟着人群踏出了学校,但奇怪的是,两人都未急着跨上自行车,而是继续无声推着往前走着。
气氛好像有些凝滞,许意浓在想是不是她刚刚就不该起那个话头?之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乌龟最近怎么样了?”不过她飘忽的思绪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他这一问许意浓才猛然想起乌龟的钱还没给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又刹那反应过来,不对,这是他的外套啊。
她追恨自己怎么老做这种事,每次要用钱的时候身上都没钱。
王骁歧看她窸窸窣窣的做着小动作,而后信誓旦旦地跟他讲,“钱我明天一定还你。”
幽黄的路灯下,她的鼻头早已被风吹风泛起了红,像个红鼻子怪,再加上现在认真说话的表情,他缓下脚步,不觉一笑。
许意浓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笑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等笑够了,他一只手插进宽松的运动裤袋,对上她仰视的眸光,“你觉得我是在向你要钱?”
许意浓就事论事,“反正我不会欠你的。”
她刚说完,他手忽而一抬,从她耳边一越而过,快速撩起了她身上那件外套的连帽,再朝她头上稳稳一盖,那宽大的男式卫衣帽一下就把她头给罩住了,纯棉的帽檐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从车把手上抽出一只手要去拉扯开,却被他隔着帽子揉了几下脑袋,可感觉实在得像是他直接用手在触摸她。
她整个人呆住,鼻尖满是他特有的气息,她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只那朦胧且听不真切的少年轻笑声。
它如风而至,潜入耳际。
“你可以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