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山滑雪（八）
“喂，那个谁，我来检验你的学习成果了！”赵承悦离开半个小时后，秦野带着一个人回来了，“诺，你朝思暮想的滑雪教练。”
旁边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黑眼圈很重，头发乱糟糟的，凶巴巴中带着一丝丧气。
“我是你的滑雪教练陆时，”对上他的视线，男人主动道，“很抱歉，之前让你有了不好的体验。”
“他体验可好着呢。”秦野冷哼，对谢不惊说，“你快给他看看，在我教导下你的真实水平！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不惊，波澜不惊的不惊。”
“谢不惊是吧？”秦野在一旁拱火，“如果你表现好，他可能就做你长期教练了。”
陆时：“我可没……”
话音未落，谢不惊人已经冲了出去。
“没这么说。”陆时沉着脸把话补齐。
“别老是绷着个脸，看看又没损失，”秦野拍了拍陆时肩膀，笑得奸诈，“反正你也不回队里，找个徒弟带带也好。”
谢不惊侧身转弯，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圆弧形划痕。
陆时挑眉：“你连滑雪板都借他了？”
“谁让他连块卡宾板都买不起？”秦野叹气，“这个叫谢不惊的虽然技术一般，但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你看这个转弯……转弯……”
秦野愣住，被谢不惊的那个转弯秀了一脸。
陆时也注意到了那个漂亮的转弯，笑着说：“这就是你说得一般？”
秦野：“……”
刚才谢不惊经过的是一小片硬雪带着碎冰的地形，这比机器压好的面条雪更难抓刃。
普通休闲滑雪者面对这种地面，通常有这几种情况：
菜鸟压根儿不知道硬雪代表什么，大咧咧冲过去，摔倒。
稍微有点儿经验的滑雪者知道硬雪的威力，看到地面的时候就慌了，摔倒。
进阶选手可以安全通过，但姿势总不够优雅。
只有极少数人能像谢不惊这样，采取一种极为成熟的处理。
谢不惊进入弯道的切入点选得刚刚好，在稍软的地方立刃开始转弯，在带着碎冰的地面过渡。
雪板擦过冰面，发出“chua”一声脆响。
谢不惊屈膝转换方向，很快进入到下一个弯道之中。
这个转弯无论从战术选择和身体执行上都做到了最优，堪称一个完美的刻滑。
“天地良心，我之前看这小子滑雪，确实只是一般而已。”秦野一脸懵逼，“后来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就教他怎么练刻滑。结果才过去两个小时，他就进步到了这种水地步？”
陆时目光聚焦在谢不惊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屈膝换刃也是你教的？”
“我怎么可能教他那么危险的动作？”秦野一脸懵逼，“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屈膝换刃是一种高级卡宾技巧。
在刚接触卡宾滑雪时，教练会让你直立身体后才换方向，但是这种转弯方式会明显降低速度。
于是在竞技滑雪中，运动员回转项目都是采用屈膝换刃。
在一个弯道到下一个弯道的过渡中，运动员不用直立上身，而是采用弯曲膝盖的方式换刃。
这种转弯方式更具有效率，但也对运动员体能、尤其是核心力量要求更高。
初学卡宾玩家强行进阶屈膝换刃，很容易摔倒受伤。
秦野也没想到，谢不惊不声不响竟然学会了这种高级技能。
这人该不是故意玩他的吧？
难道说谢不惊在拍视频？
什么大神假装新手炸鱼的整蛊节目？
秦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却也没见着摄像机。
“那就怪了，”秦野纳闷道，“难道他真的天赋异禀，在两个小时内就迅速掌握了技巧？”
陆时摇头。
那不单单是掌握技术。
那更像是一种本能。
因为想要那么做，所以身体自动做出了应对。
他们讨论的技巧，也只是身体要实现一个目的，自然而然做出的举动而已。
谢不惊或许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屈膝换刃，但是他想要更高效的转弯，然后他发现弯曲膝盖转弯效率更高，于是他做出了屈膝换刃这种技巧。
令人可怕的本能。
上一个有这种本能的滑雪者，现在正牢牢占据高山滑雪各大赛事的宝座，成为所有高山滑雪运动员的噩梦。
而现在，他又在一个新人身上发掘了这种特质。
谢不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道。
陆时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久久不曾言语。
许久之后，他拍了拍秦野肩膀，叹气：“你放出了一个可怕的家伙。”
秦野：“？？？”
“不是，姓谢的哪里可怕了？”秦野不服气，“你不知道他基础有多差，也就学得比我快那么一点点吧。”
陆时：“不知道向教练收不收他。”
向传，高山滑雪回转项目国家队教练，陆时和秦野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不是吧？”秦野瞪大了眼，“那小子真这么厉害？”
“国家队哪那么好进啊，”陆时摇头，“我也就随口一说。”
秦野打量着陆时的表情，心道你可不像是随口一说的样子。
但是陆时颓废了这么久，现在又对滑雪感兴趣也是好事。
不一会儿，谢不惊坐缆车上来了。
“你也太慢了。”秦野埋怨，“我走路都比你快。”
谢不惊：“排队的人太多了。”
陆时：“你能不能再滑一次？”
谢不惊挑眉：“再滑一次？”
陆时：“我好根据你的水平安排教学进度。”
行吧。
谢不惊带着雪镜冲进雪道，陆时和秦野全程跟在他身后。
结果这一次谢不惊滑得比刚才差远了。
速度慢不说，他甚至滑不出来屈膝换刃。
秦野觉得谢不惊是故意下他面子，忍不住开始数落人：“你怎么不用屈膝换刃了？”
谢不惊茫然：“我之前用过吗？”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滑出来过。
陆时比谢不惊更茫然。
难道他刚才判断错误？其实只是巧合而已？
虽然心中有些不确定，但陆时依旧带着谢不惊练了一上午的中级卡宾。
不过中午时秦野离开，也带走了借给谢不惊的那副卡宾板。
“你还没买滑雪板？”二人挤在雪场出口，陆时看着谢不惊手里的那副通用雪板，有些好奇的问。
谢不惊摇头：“没，但我很快就能存够钱了。”
“大佬？”与此同时，旁边一个穿着紫色滑雪服的人挤了过来。
赵承悦满脸惊讶的看着他，旁边还跟了好几个同龄男生，都是滑雪社的熟面孔。
“什么大佬？”有人问他。
“教我适应高级雪道的大佬！”赵承悦对同伴说，“你们先走吧，我陪大佬去还装备。”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赵承悦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
徐浩铭嗤笑：“赵承悦，你还不敢滑高级雪道啊？”
后者没回头，只是伸出右手比了个大拇指。
徐浩铭还没反应过来，赵承悦的大拇指突然往下，成了一个十足的挑衅姿势。
“你——”徐浩铭面色一变。
周围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了一阵起哄声。
“哇哦，这是下挑战书的意思吗？悦哥真刚。”
“你们两是不是要来一场滑雪比赛啊？”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赵承悦没搭理身后的喧嚣，他挤到谢不惊旁边，乖巧又惊喜的说：“你说你能找到我。”
谢不惊：？
“你果然找到我了！”赵承悦眼睛亮晶晶的，“师父你好厉害！”
“你还有徒弟啊？”陆时笑了起来。
谢不惊摇头：“只是带着他玩玩。”
赵承悦目光顿时落在陆时身上，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难道师父背着他偷偷收了别的徒弟？
他大弟子的身份还没坐实呢，难道就要被这个人抢走了？
不过这人年纪也太大了，这么大年纪还能滑好雪吗？
赵承悦咽了咽口水，试着问：“师父，这位是……？”
谢不惊：“我教练。”
赵承悦一愣，立刻换了副表情，亲切道：“教练好。”
谢不惊：“……”
陆时嗤笑一声：“你这徒弟挺有意思。”
谢不惊：“……”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嘲讽。
赵承悦虽然脑子不太正常，但胜在勤奋好学，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陆时和他约定了下午训练时间后就去了教练休息室。
谢不惊去还雪具，赵承悦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就为了等着大佬拿手机，然后加上大佬微信。
公共更衣室，谢不惊卸下雪板、雪杖，脱掉滑雪服、雪镜，然后他解开了脸上蒙着的遮阳布，露出了清秀帅气的脸庞。
在一旁偷看大佬真面目的赵承悦：？？？
赵承悦猛地瞪大了眼，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谢不惊拿出羽绒服穿上：“你怎么了？”
赵承悦：“谢、谢不惊？？？”
谢不惊皱眉：“你发什么疯？”
赵承悦声音都在抖：“大佬你是谢不惊？”
谢不惊似乎明白了什么，挑眉问：“所以你没认出我？”
赵承悦快崩溃了，我他妈能认出你才怪了。
一个是从没滑过雪的新人，一个是驰骋雪场的大佬，谁会把你们联系在一起啊？？
怎么办？大佬怎么是谢不惊呢？
他还在群里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难道他刚抱上大腿就要翻车了吗？
谢不惊对这人的一惊一乍已经有了一定免疫力，他从柜子里拿出保温杯喝了口水，又拿手机准备解锁看消息。
不料赵承悦猛地跳了起来，语无伦次道：“等等，等一下！”
谢不惊莫名其妙：“等什么？”
“等……等……等下我陪你去还滑雪服！”赵承悦猛地拐了个弯，一脸急切道，“快超时了，先去还雪具吧。”
谢不惊：“没有啊，我买的是季卡。”
赵承悦：“……”
他从来没租过装备，也不懂具体规则，难道说季卡租赁不用还雪具？
那他怎么办？
“不过衣服还是要还的。”谢不惊把手机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终于放过了战战兢兢的他。
赵承悦松了口气，连忙打开手机处理群内消息。
看到自己早上的发言，简直尴尬得脚趾扣地。
靠靠靠，他在群里说了什么啊？
他疯了吗？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中二得要命的话？
[@谢不惊 如果你这次还没有参加集体活动，麻烦你主动退出滑雪社。滑雪社永远欢迎滑雪爱好者，也坚决抵制把滑雪当做追人工具的人。]
这条消息赤.裸.裸的留在群里，不管他按撤回还是删除都没有用。
“杜妈妈！帮我一个忙吧！十万火急！”赵承悦在电话里给杜永思哭诉，“帮我把我早上艾特谢不惊的那条消息删了吧。”
杜永思有些意外：“删掉？”
“对对对，越快越好！”
“我倒是没什么，”杜永思说，“可是已经发出去的微信消息，群主也删不掉啊。”
赵承悦呆住，几乎要忘了呼吸。
那可怎么办？
大佬要被他气死吧？说不定再也不教他滑雪什么的。
不行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勾搭上的人，不可能这么放走了。
赵承悦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群里疯狂刷屏，意图用彩虹屁混淆视听，蒙混过关。
赵承悦：[@谢不惊 滑雪没有高低贵贱，雪场会接纳每一个想要靠近她的人。]
赵承悦：[@谢不惊 滑雪社永远欢迎滑雪爱好者，也永远欢迎像你这样喜欢滑雪的人。]
赵承悦：[@谢不惊 我们为什么喜欢滑雪？因为我们迷恋在蓝天下自由飞翔的感觉。]
群里刷了一堆问号。
[？？？赵承悦你终于疯了吗？]
[靠，你搞什么？老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被魂穿了吧？竟然去捧谢不惊的臭脚。]
赵承悦：[我是认真的，每个认真滑雪的人，都值得我称赞和敬佩。]
[………………]
[啊啊救命，好恶心，我撑不住了，屏蔽群消息缓缓。]
[屏蔽 1]
[屏蔽失败……靠，太骚了，反而想看他接下来有什么骚操作。]
赵承悦：[这不是骚操作，这都是我真实的感悟。]
[………………]
赵承悦埋头打字，正打算和群友大战八百次。
“赵承悦。”谢不惊突然喊了他。
“到！”赵承悦条件反射的站起了军姿。
不远处，谢不惊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双手揣在兜里，表情淡淡：“走了。”
大佬特意回来叫他一起走？
所以大佬原谅了他曾经的天真不懂事吧？
赵承悦一喜，连忙抱着雪板追了上去：“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