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9章
警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入车道，在日本这个加班如喝水般平常的国家，晚上九点正是下班高峰期。警视厅位于东京都的中心，周围都是繁华的商业区，车如流水，川流不息，行驶在这样的车道上，车速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工藤理绪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五十。
她打开[生命监测仪]，望着【栗屋奈奈】名字后面那条小小的，还在起伏波动的心电图，内心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
刚才在警视厅发生的一切到底还是耽误了时间，尽管她已经拼尽全力加快速度，但距离交易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而从警视厅赶往林试之森，即使交通状况良好，最少也要十五至二十分钟。
根本来不及。
车窗外昏黄的路灯映照着工藤理绪的侧脸，给她瓷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融融的温暖的光晕，然而这种表面上的温暖却无法驱散她眉目间的凝重。
“工藤警官去林试之森做什么？”松田阵平说，“作为无辜被挟持的人质，我想死得明白点。”
工藤理绪看了他一眼：“你烟都没放下，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松田警官你根本没有被挟持的自觉。就不怕枪走火吗？”
“我也很想有点紧张感，但是——”松田阵平轻微地挑了下眉，“你没拉保险栓。没拉保险栓的枪要怎么走火？”
“为什么……”工藤理绪有点困惑，都注意到她的枪没有拉保险栓了，干嘛还这么配合她开车送她去林试之森？
“我倒是很想现在就回家……你知道我之前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么？”松田阵平叹了口气，“但是工藤警官你都急到挟持我也要去目的地了，做到这种程度，是遇上非常棘手的事了吧。”
这句话倒是让工藤理绪略感讶异，她还以为他这么讨厌她，应该是不会想要帮她的忙的。
她思索片刻，说道：“是栗屋奈奈绑架案。今天栗屋夫妇和近山警部交谈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在说谎。所以我查阅了栗屋夫妇的银行转账记录，除了池田山公园交易需要的一亿日元外，他们还额外转了一亿日元到栗屋老先生的账户上。通过追踪手机定位，我确定了栗屋老先生现在的位置就在林试之森——这才是今晚绑匪真正会出现的交易地点。栗屋夫妇因为大女儿被撕票的经历所以不信任警方，我想他们应该是私下里和绑匪取得了联系，以为按照绑匪所说的要求，配合他调离警力，交易赎金，他就会放栗屋奈奈回来。”
“太天真。”
松田阵平一针见血。
是啊。工藤理绪无声地叹了口气，栗屋夫妇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绑匪曾经绑架撕票过他们的大女儿，并顺利逃脱警方的追捕。在明知道栗屋夫妇报案会引起警方高度重视的条件下，他还是选择了再次绑架栗屋夫妇的小女儿，他分明是极其享受把警方玩弄于股掌间的快感，栗屋夫妇越是痛苦，就越是证明了警方的无能，他又怎么可能会放栗屋奈奈回来？
他一定会撕票，只要拿到赎金，他就一定会撕票。
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心弦紧绷。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相比之前的常速行驶，此时的车速简直称得上是龟速。
工藤理绪抬头，前方的车辆都像是陷入了停滞，几乎难以再挪动半步。
“怎么回事？！堵车？”
“不是堵车，但也差不多。”松田阵平看了眼手机地图里的实时路况，“前面有路障，正在施工，限制了车流量。”
虽然限制车流量不代表不允许车辆通过，但是原本宽敞的通道在某一段突然变得狭窄，能允许两辆车通过的地方只允许一辆车通过，这种情况当然会降低车流的速度。
通过这段路，比起正常车速行驶，至少要再多浪费个十分钟。
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走到八点五十五分。
“没有时间了！”工藤理绪气愤又懊恼，“什么时候施工不好！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她不可能去让施工的工人们停下来，也不可能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林试之森，工藤理绪倒是很想效仿日剧跑从这里下车跑到目的地——但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人力不可及的距离。
怎么办？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工藤理绪咬住下唇。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萩原家的修车厂玩，积累了不少拆车经验。每次拆车拆累了我们就坐在拆下来的零件边一边喝汽水一边看《头文字D》……”松田阵平说完，侧过头看她，“看过《头文字D》吗？”
“什么？”
工藤理绪不明白他突然说起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意思。
“里面的男主角藤原拓海经常帮老爸开车送货，起初在秋名山跑一趟他要用一个半小时，两年后只要三十分钟……最后，他来回只要四分半。”
她有点不明白：“但这里不是秋名山。”
“所以五分钟，足够了。”
松田阵平咬着烟注视着前方，眼里仿佛有星火在跃动，他勾起嘴角：“工藤警官，敢不敢玩点刺激的？”
刺激的？
难道他是……想飙车？
但是……这是警车啊！
赛车不仅需要车手的技巧和经验，对赛车本身的配置要求也极高，如果配置不达标却强行追求速度，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车毁人亡！普通的警车怎么可能满足赛车所需要的配置？！
“不行松田君！”工藤理绪试图制止他，“警车配置达不到赛车的标准，强行提速会爆缸——”
“谁说达不到？”
松田阵平反问。
工藤理绪还想说点什么，但却没来得及开口——
她听到了轰鸣声。
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曾经敏锐到极点的感知能力似乎又回来了，她能从听见的声音中想象出此时车内的装置——引擎启动，齿轮咬合，两片离合器交替工作，排气量达到3000CC的10缸发动机以最高18000转每分钟的极限功率运转，高抓地力的软质橡胶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由碳素纤维增强塑料构造的大部分车身和刹车装置让车身不可思议地轻便稳固，四冲程往复式活塞引擎发出一声咆哮，整个车身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风墙扑面而来，强大的加速度把她紧紧压在了座位上，结合一下这两人曾经在修车厂拆车的经历……工藤理绪瞬间明白过来了：“你私下把警车改造成这样，目暮警部知道吗？！”
“他习惯了！”
真为目暮警部感到悲哀！这是平日里承受了多少折磨……才能这么熟练啊!
堵在前方龟速行驶的车辆因为他们的加速而飞速向他们逼近，可是两辆车之间空出来的距离根本不允许第三辆车通过……不对！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刚好能允许第三辆车通过！
高速直线行驶车辆的方向盘在松田阵平手中突然向左急转，然而车辆本身却没有真的转向！左侧轮胎如豹抓地，车辆右侧单边悬空，仅靠双轮单边行驶的车恰好足以通过前方两辆车之间狭窄的距离！
身体瞬间腾空，如果不是有安全带的保护，工藤理绪差点滑下座位。
短暂的单侧悬空通过缝隙狭窄的地带后，车辆回落，轮胎重重地砸在地上，由两轮行驶重新变成四轮行驶。车速提到极限，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辆在他眼里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障碍物，他驾驶着改造后的警车灵活地进行闪避超越，一辆又一辆的轿车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速度快到周围的景象几乎变成了残影！
“小心，前面有弯道！”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他踩下刹车，减速的瞬间前胎紧紧抓地，惯性让整个车身后部完成了侧滑！以车头为中心，在车尾完全甩出后拨片换挡，他松开刹车的瞬间一脚踩住油门，用力握住方向盘方向，通过强劲的驱动力进一步漂移，车辆几乎没有任何速度损失地完成了过弯！
开到这种速度，今天结束后巡查同事们寄给松田警官的罚单绝对不会少……而且，虽然内核是赛车的配置，但毕竟不是专业的赛车通道，轮胎磨损和底盘报废都是肯定的了。
“抱歉，松田君。”工藤理绪有些内疚，“麻烦你送我来，还赔上一辆车……”
“啊，没事。”松田阵平很豁达，“毕竟是救人，作为警官，这是应该的。”
工藤理绪没想到松田警官的觉悟如此之高，然而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下，就听他悠悠补充道：“……我想萩也不会介意的。”
工藤理绪：“……萩？这和萩原警官有什么关系？”
“我没说吗？”松田阵平回答，“这辆车是萩的啊。”
工藤理绪：“……”
工藤理绪：“……松田警官，你明天还是别回警视厅了，能躲就躲躲吧。”（注①）
四分钟时间，警车外壳的赛车风驰电掣地抵达了林试之森。这座公园颇受附近居民的喜爱，今晚似乎又在举行什么活动，哪怕到了晚上这个时间，也依然人影众多。
车子停住，工藤理绪迅速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她来不及缓冲一下飙车后还隐隐发晕的大脑，打开手机，锁定栗屋老先生目前的位置，对同样下了车的松田阵平说：“松田君，我们先去栗屋老先生位置附近，也许绑匪现在还——”
她说到一半，像被什么卡住喉咙了一样，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松田阵平抬眼看她。
工藤理绪没有回答。
她看着眼前的淡蓝色透明面板，怔住了，就在刚才一瞬间，那条一直在起伏波动的，象征着栗屋奈奈鲜活生命的折线……突然变成了一条平静的，死气沉沉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