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忏悔课程在今日很快就结束了。
夜里洗漱完毕, 统一就寝的时候,还有很多睡不着的人在叽叽呱呱着今天到底忏悔了什么。
青春期时的迷思,自大, 急于表达,又羞于表达, 容易伤害自己, 也容易伤害他人。
睡在奉雪临床的是个安静内敛的女孩, 她虽然和奉雪同一学年,但从未和奉雪说过话。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一点清淡又陌生的气味没入她的鼻尖, 她警醒地抬头, 却看到奉雪半蹲在她的床前。
“……你哪里痛吗?”奉雪轻声问道。
那女孩睁大了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奉雪这样问。
“你的拳头一直按压着上腹,蜷缩躺姿,虽然不发出声音, 但偶尔会低声抽气。”
奉雪抬手轻轻覆上对方的肩膀,再次问道。
“你哪里痛吗?”
女孩的家庭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但糟心事不比其他家族少。
因此她年纪小小就得了胃病。胃很脆弱,情绪和压力都会伤害它。大约是今天忏悔时一时激动发泄了不少, 回来之后又越想越害怕,晚餐也没有好好吃,现在就发作了。
可是她不敢说。
要是家里知道她在教廷惹出什么事, 一定会发怒的。
“没事的, 教廷有医生,他们不会对外透露什么, 我带你去。嘉铃同学。”
嘉玲微微一愣, 没想到奉雪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不免有些惊讶。
奉雪则像是知道嘉玲在惊讶什么,指着床头:“啊,那里不是贴着名牌吗?”
嘉玲心情微妙:……好吧。
奉雪扶着少女出去,在外廊有女性的洁净者守夜。
奉雪轻声说明了嘉玲的状况,那位洁净者便立刻带路,领着她们去看值夜的医生。
奉雪站在长廊外,嘉玲正在医务室里接受检查。
为了避免听到他人的隐私,奉雪便走得远了一些。
夜晚的教廷安静得很,长廊上也只有寥寥几个提着琉璃灯的人经过。
不过对面长廊上走过的人……是那位星回主教吗?
穿着神袍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明明离得这样远,光线又暗,但他明显捕捉到了奉雪的视线。
星回身边无人随侍,他自己提着琉璃灯,向奉雪这边走来。
“夜安,星回主教。”奉雪躬身行礼。
星回停在距离奉雪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琉璃灯在夜色里闪动着昏暗的光。
“您身体不适吗?”星回抬头看向奉雪身后的医务室。
奉雪摇头:“我陪同别人一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在医务室中的女性洁净者走了出来。
她见到星回,先是低头行礼,然后便告知奉雪。
“稳妥起见,那位小姐今夜最好留在医务室里观察,您先行回去吧。”
奉雪轻轻点头,这就要在洁净者的带领下回去,却见星回的手指微微转动着琉璃灯,轻声说道。
“我送吧。”
这话一出,那位洁净者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奉雪还想说“不敢劳烦”,却见星回含笑看着她,眼神却很坚定。
“……有劳。”奉雪点头道谢。
星回提灯走在前方,长长的白色游廊上只有一盏灯,一位少年,一位少女。
柔软的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里突有蝉鸣,晚风吹动着两人的长发,宽大的庭院闪着天上星河落下的微光。
步履之间,奉雪能闻到前方少年身上淡淡的奉神香。
那是常年供奉女神,在神像前点燃神烛时如同火焰般的气味。
“之后您还有什么课程?”星回突然开口问道。
“神学,冥想,然后离去之前再做一次忏悔。”奉雪记得很清楚。
星回听了之后,脚步一停,他转头看向奉雪,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肩头,缓缓说道。
“您今后都不必去忏悔。”
奉雪一惊,她是哪里做得连神都无法挽回了吗?
星回像是看出了奉雪在想什么,唇角微弯。
“您不必想得太坏,永远都可以想得更好。您无需向神忏悔,是因为您足够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是说,”奉雪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您这是在给我开后门吗?”
星回点头,动听的笑声从嘴角泄出。
“是的,这是对您的优待。”
“……可我不觉得应该受到这样的优待,”奉雪直视着恍如神子的少年,“这不公平。”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星回声音轻缓,“可当您再次前往忏悔室时,隔窗的对面也将空无一人。”
这是没人会听她忏悔的意思?
虽然奉雪觉得忏悔这个事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可她不理解一位主教为什么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好像……对她也太宽容了吧?
可不等奉雪询问,靠近学生休憩室的长廊上出现了另一个人。
“奉雪。”
金发的王子靠在廊柱边,像是睡不着出来散心,谁知却碰到了意外的人。
里维直起身,缓步上前,姿态优雅,他对着站在前方的星回点了个头,便站在了奉雪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送室友去了一趟医务室。”
奉雪说完,就见里维笑道。
“原来如此。夜已深,教廷的金铃响了三次,该回去了。要是让人看到主教大人深夜在外,恐怕不好。”
并不是主教就不能深夜在外,而是将身心都奉神的主教深夜在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这样不好。
奉雪瞬间理解了里维的意思,心想还是王子想得周到。
她差点就影响了星回主教的清誉。
奉雪走到里维身边,侧身对星回主教行礼告别。
“忏悔室我还是会去的,我不会落下任何课程。”
提着琉璃灯的星回站在长廊上,面带微笑看着奉雪与里维渐行渐远的身影。
可是即使您去了,也无人敢聆听您的罪。
没有人有资格。
长廊的尽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洁净者,他走到星回身边,低声说道。
“其余主教正在等您……您今天在忏悔室为难王子的事,似乎被他们知晓了。”
星回像是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依然笑意温柔。
“我只是依据王子的忏悔,询问了王子三个问题。”
星回转身走向另一条廊道,他的声音因此散于风中,但隐约可闻。
“您想毁灭教廷吗?”
“您憎恨身上的血统吗?”
“您……隐藏了什么秘密?”
-
天亮时,奉雪按时间去上神学课,在课堂上她见到了面色红润的嘉玲,想来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谈越和希雅也打着哈欠,蹭到了奉雪身边,谁知嘉玲也鼓起勇气,在奉雪后排坐下。
“咦?要加入小团体的话,领了入场券吗?”希雅好奇地转头看着嘉玲。
“我,我是来向奉雪同学道谢的。”嘉玲有些紧张。
前方的黑发少女闻言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嘉玲。
“如果身体还不舒服,可以继续留在医务室哦。”
嘉玲猛摇头:“我全好了!多亏你昨晚带我去,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一定……一定会被骂……”
“不会的,”奉雪斩钉截铁,“忍耐自己的病痛才会被关爱你的人责骂。”
嘉玲愣愣点头,直到修女上台授课,她还没回过神来。
今天的课程很顺利,其实在教廷里没什么人敢让事情不顺利。
奉雪也有闲暇将之前写好的文档再次修整。
她神情认真,同寝室的其他同学都心想,啊,奉雪同学一定已经在提前研究进阶课程了吧。
不知道她将来会去哪所大学。
而奉雪则心想……这次的功课应该不会迎来估分九十,保底八十,实际五的惨况了吧。
鹿瑶在休憩室外经过,在她的角度能透过窗户看到正在里边写功课的奉雪。
她抬手摁着左耳的耳垂上,其上挂着一只六棱形的雪花耳环。
“嗯,知道了,要是你们真能得手的话。”
鹿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等她把手放下,她看着奉雪,又几不可闻地补充了一句。
“就算你们得手,我想结果也不会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所以才说……是异想天开的计划嘛。”
-
教廷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被强行清心寡欲的学生们终于得以离开教廷。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雀跃的笑容。
学生们一个又一个上了自家的车驾,可车子尚未启动,又全都被召了回来。
“什么事啊?难道大礼拜日要延长?拜托……虽然休假很好,可是三天就够了。”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可并没有人回答他们。
那些教廷的洁净者甚至去翻找他们的车,收走他们的通讯设备,可并没有告知原因。
几个桀骜的贵族少年抬脚踹在自家车驾的车门上,并不允许洁净者搜查。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在教廷里我听你们的,但我的车是我的私产,唯有国王陛下才有资格令他的臣民打开宝库。”
那名洁净者像是也不好强行开门,他转头看向带队的洁净者,过了不久,那位领头的洁净者就走了过来,对着那些贵族少年躬身行礼。
“是的,这是您的权利。但我们必须查看。”
那名洁净者直接出手,将几名少年扯离车驾,他示意其他人上前查看,随后微笑着对那些少年说。
“您不满意是应当的,在事情解决之后,您可以砍下我的头颅清洗屈辱,我绝无怨言。”
那些贵族少年们飞快而隐秘地对视了一眼。
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思和谢桢站在教堂里,被一群洁净者围住,以防他们冲动。
谢桢本来就不爱笑,谢思如今也沉下脸。
“在这里出了事,就是你们的问题。教宗没有时间,那么就把能说话的人叫过来。”
谢思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浮起,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事情已经发生了,暴怒只会影响判断,他必须更冷静一些,才能得到有效的……有效的……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谢思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前视线再次清晰时,他已经将一名洁净者反手摁在了地上,死死掐着那人的脖颈。
“我的姐姐!奉雪在哪里!把她还回来————”
礼拜堂的大门被人轰然打开,在礼拜堂中的洁净者也立刻上前,将谢思拉开。
“请您冷静!我们正在大力搜索!事情发生在教廷,教廷绝不会推卸责任!”
“而且……除了您的姐姐,谢青燃公爵的女儿,王子殿下也失了踪,还有两个学生……这在教廷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他们!”
谢桢一把将谢思拉过来,随后抬手将那试图安抚他们的洁净者推开。
“我要与母亲联系,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或者试图压下这件丑闻。”
谢桢伸出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取到了一枚洁净者身上的通讯指环。他轻轻按压,光滑的戒面就发出了一声讯号联通的电子音。
“我们家族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那些洁净者眼角一跳,像是才明白过来刚才谢思的失控,不过是为了在他们眼皮底下让谢桢有与外界联系的空隙。
谢思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冰冷:“教廷的,少瞧不起人。”
十分钟之前,学生们列队集合离开教廷。
这原本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不管是教廷里的人还是学生,都不需要人催促,自行准备好离去。
但有几个人行动磨蹭,队列没有单独等待他们的道理,队列先行出发,几名洁净者在休憩处等候,并催促着。
等那些学生准备好,又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可这时,其中一名洁净者面色凝重地停下脚步。
“刚才走了多少学生?”
“怎么了?”
其他洁净者不明所以,便见那人突然一路急跑回到了休憩处,每个房间都快速翻找着。
没有,没有,没有。
大门被猛地摔到门上,那名洁净者对着外边大喊。
“所有学生不许离开!事态紧急,我必须立刻向教宗请示处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了。
在教宗的小礼拜堂外,那名洁净者紧张又清晰地把有三名学生在教宗里失踪的事说了。
礼堂的门没有打开,随后里边传来了教宗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让所有洁净者在教廷内搜索,学生不得离开,检查他们的一切物品,直到找到王子的下落为止。”
洁净者领命而去,礼堂之内传来了轻声叹息。
“星回,你觉得是谁做的?”
礼堂之内,正捧着经典与教宗诵念的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因为最近的政局而心力交瘁,面露疲态的女性,轻声说道。
“是那些贪心得以为能获得一切的人。”
教宗垂眸,她看着这个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主教,像过去从未了解过他一样。
“你像是并不担心教廷会在这次事件中蒙受灭顶之灾?”
“我想这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白发少年坐在软凳之上,嗅闻着礼堂内神烛燃烧的气味,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安定。
教宗垂眸,面上神色不显,大脑却在快速计算着这次事件的得利者。
最糟糕的情况是王子被杀掉,教廷被震怒的国王覆灭。
圣斯威上下动荡,政治经济也许会一举倒退回五十年前。
但是贵族议会能直接驾临王庭,一切都将改变。
“能够把王子在教廷中偷走,教廷里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多了,”教宗抬手指向礼堂大门,“星回,我予你制裁包含主教在内的权利,带着你从南部大教堂的人……去找到背叛者。”
星回缓缓站起身,白色的袍角垂落于地,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他微笑着对教宗行礼。
“受命。”
星回离去之后,教宗听着教廷内传来的钟声。
剩下的……就是双方在时间上的赛跑。
她原本不是轻信的人,但星回不同,他让教宗看到了一些远古奉神者的影子。
因此她才一步步提拔着这个少年,她想从他口中多听到一些梦,一些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女神的梦。
“愿女神莱耶保佑。”教宗轻喃。
至于保佑什么,教宗并没有说出口,她信仰女神,但这时也觉得若是说出口,也许就不再灵验了。
-
奉雪在一阵水滴声中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视野有些朦胧,她用力眨了几次,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况。
一间雪白的房间,一扇厚重的铁门,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琉璃灯封在天顶。
“醒了?”
男性温柔的声音响起,奉雪察觉自己好像垫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微侧头,才看到自己枕着一只手臂。
一只男性经过锻炼,线条流利,隐见青色血管的手臂。
一点温热的呼吸落在奉雪的脸上,像是有谁凑近来看。
……是乳香与丹芝混合起来的微甜肃穆的气味。
奉雪立时翻了个身,便与眼前的男性对上了视线。
“殿下?”
奉雪眨了眨眼,就用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
里维弯起唇角轻轻点头,靠墙坐着的王子将被奉雪的头垫麻了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奉雪还穿着教廷的白色长袍,她抬手揉着额角,一点一点收拢着之前的记忆。
和往常一样,奉雪看完书,准备好了离开教廷之后要交过去的文学科作业,就去往洗漱室。
寝室里的人在今天都早早睡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奉雪都觉得有些讶异。
想来这几天在教廷被涤净了身心,心无杂念就能早睡了吧。
洗漱完毕之后,她正要回房,却在对面的长廊上见到了一名肩上扛着什么东西的洁净者。
奉雪对于教廷内部的事务并没有兴趣,可是她却看到在那名洁净者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是鹿瑶。
鹿瑶像是正在跟踪对方。
奉雪一阵踌躇,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属于女主的剧情线,可是现在太晚了,一个女孩独自在外边跟踪一个男性总是有些危险。
如果要离开学生休憩室范围的话,她必须出声叫住鹿瑶。
夜晚的剧情线什么的,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太刺激了。
奉雪走了过去。
于是扛着东西的洁净者在前边走,鹿瑶在后边跟踪洁净者,而奉雪跟踪鹿瑶。
不……奉雪只是看看。
可只走了一小段路,奉雪已觉得事情不对。
为什么今夜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廊道上连一个提着琉璃灯的洁净者都没有?
奉雪微蹙眉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那名洁净者还在向前,奉雪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低哑的男声。
“不应该啊……已经点上了眠香,怎么还会有两个人不受影响?”
糟糕。
奉雪正要回头,口鼻处已被人用手帕覆住,她的视野瞬间朦胧,大脑停摆,只在彻底合上眼前看到了站在前方一脸惊慌的鹿瑶。
-
“那个布袋里装着的就是您吗?殿下。”奉雪瞬间理清了状况。
看来是有谁胆大包天绑架王子,身为女主的鹿瑶踏入了剧情线,正要去拯救王子,而她……莫名闯入,害得剧情线发生了偏移?
现在本来该是王子和鹿瑶相依为命,互生情愫的桥段吧?
奉雪真情实感地感到抱歉:“对不起,殿下。”
我是个电灯泡,害你没能谈恋爱。
里维看着奉雪,像被少女柔软的心肠触动了。
“是我感到抱歉,你居然为了救我亲身赶来……”
只是里维话还没说完,奉雪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
“殿下!鹿瑶呢?她在哪里?”
里维一愣,随后便连忙安抚着,指向另一边的墙角。
“她还没醒过来。”
奉雪看过去,才发现墙角还有一个缩成一小团的白裙少女,和雪白的墙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奉雪松了一口气,她走过去看了看鹿瑶的状况,少女紧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很香。
奉雪转头看向里维,指着鹿瑶说。
“其实一开始应该是她发现了您的异状,而我是跟在她身后才一起被捉的。”
里维像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不由感叹。
“她真是好人。”
奉雪:……感觉好像不太对。
但这个现在不重要。
“殿下,您知道是谁绑架了您吗?我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里维倒真的知道。
生于王庭,他对于迷药眠香一类的药物耐受度颇高,因此被装在布袋里,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清醒了。
但他并不清楚外界的情况,因此就一直装作昏迷的样子。
那些人一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也很安静,直到了这个地方才开口说话。
“换班的洁净者就要来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人先放在这里,等天亮之后教廷一定会发现问题,这里就会被封锁。”
“但这样正好,外边的人进不来,我们却能出去。”
“等到明晚,从水路出去。”
“这两个女孩呢?”
“一起送过去……与我们无关……”
……
里维一字一句重复着那些人的话,便笑着对奉雪说。
“我们应当还在教廷内部。中央教廷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内部暗道密室众多,一时找不到也是可能的。”
奉雪心中计算了一下曾经看过的教廷面积资料:“按照排查法,寻找您的人数足够多的话,在中午之前就能找到我们。”
“是的,但很可惜……在中午之前,我们应该会被二次转移到已经排查过的地方。”
教廷之中有“众生平等”的教条,即使是王子也不允许带保镖。
如果王子身边有人,根本不会发生这件事。
里维侧耳倾听着外间的声音,他身上没有武器,身边还有两名少女,怎么看都十分不利。
“绑架我的大约是贵族议会的人。我在教廷失踪,父亲知道消息一定会对教廷大发雷霆,教廷与王庭起冲突,贵族议会向教廷抛出橄榄枝,教廷不得不站在议会那一边。这样……教廷反对我继位,再找来别的有王庭血脉的旁支,我失踪这件事就不重要了。”
里维伸手抚着自己的脖颈,笑着对奉雪说。
“其实如果他们胆量够大,能在迷晕我的时候直接割了我的喉咙,事情就结束了……没有这么做,应该是担心父亲会不管不顾,在炸了教廷的同时,再炸了议会吧。上了年纪的君王,理智总是在逐渐消散,现在也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奉雪知道圣斯威的矛盾,也知道里维继位的艰难,但从未想过他日夜都面临着死亡的危机。
“殿下,您会没事的,”奉雪半蹲下身,端正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您是正统继任者,历史上任何一位君王登上王位前,总伴随着雷雨交加的天气。但在那之后,就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黑发少女神情十分认真,里维放在地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
里维轻笑:“嗯,听到奉雪这么说,我不努力都不行了。”
金发王子像是休息够了,站起身来。
“在中午之前,我们先离开这里。”
奉雪重重点头。
“我……我也来帮忙!”
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一直睡在墙角的鹿瑶颤颤巍巍地坐起身。
鹿瑶脸色苍白地看向里维:“我其实已经醒了一段时间,可能是药物作用,一直没能睁开眼。对不起,殿下,我当时只看到有一个洁净者行迹鬼祟……要知道是您,我大喊出来就好了。”
“多谢您的关心,”里维郑重地说,“您真是个好人。”
鹿瑶:……切,毫无空隙啊。
楚楚可怜的少女嘴角轻微地下撇了一点,像是在自责自己的没用。
奉雪说道:“这说明……下次见到鬼鬼祟祟的人,一定要马上报警。”
这话很有道理。
里维和鹿瑶都无法反驳。
奉雪先去敲了敲铁门,铁门发出嗡响,看起来非常厚。
这并不是几个人用蛮力就能离开的地方。
“如果有人会在中午之前到来,把我们送走……那就只有那个时候了吧。”奉雪说道。
里维点头:“是的,只是如果非常谨慎的话,说不定会在进来前再次释放眠香或者迷药。”
“那,那在他们来的时候,闭气就可以了!”鹿瑶攥紧两个小拳头,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那我们还要再躺下装晕吧,”奉雪回忆着以前看过的特工片,“这样就能偷袭他们了。”
里维赞许:“是的,正是如此,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金发王子在琉璃灯下露出温柔雍容的微笑。
鹿瑶瞬间脊背发寒,而直面那笑容的奉雪居然还能镇定地站在里维身旁,比划着哪个位置能在进门的时候就动手。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奉雪默背着历史和外语,里维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节省体力。
而鹿瑶也抱着膝盖坐在奉雪旁边,时不时抬头看她。
在这片静谧之中,里维突然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来了。”
奉雪什么都没听见,但她下意识地相信里维。
按照之前说好的,他们都按照原来的姿势躺下装晕,好像还未曾醒来。
但谨慎的绑架者还是在打开铁门之前,打开了小铁窗,探入了一条细白的管子释放烟雾。
奉雪游泳憋气时的最高时限是两分钟,但外边的人足足等了五分钟。
奉雪将头埋在自己的衣服里,试图过滤一下那气味,但还是避免不了嗅闻到一些气体。
可奉雪……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头晕脑胀的感觉。
就和平常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这些绑架犯是弄了点什么冒牌货吗?
铁门终于打开了,那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穿着白袍的洁净者快步上前,像是要赶时间。
可就在他们对里维伸出手的刹那,那头颅撇向一侧,像是彻底晕厥的王子突然睁开了眼。
一秒,里维并指切向一名洁净者的喉咙。
二秒,喉咙受创的洁净者向后倒去,里维迎向反应过来的第二个洁净者。
三秒,第二个洁净者面部被里维狠狠揍了一圈,他仍停住想反手攻击。
四秒,里维侧头避过,脚步一转站在洁净者身后,出手。
五秒钟后,两名洁净者都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要帮忙的奉雪看到里维眨眼间就解决了一切,不由咂舌。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里维猛地回头,发现奉雪居然没有晕过去,还有些意外。
“看来公爵府也对孩子进行过训练。”
里维对奉雪伸出手,奉雪站起身,看向一旁憋气已经到了极限,这时看到事情解决,立时抬手取下其中一个洁净者的防毒面具,戴在脸上大口呼吸的鹿瑶。
“幸好、幸好我以前是潜水部的!”鹿瑶声音沙哑。
奉雪松了一口气,连忙拉住鹿瑶的手。
“那么我们快走吧!”
里维在两个洁净者身上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串钥匙。
三人立时离去,这里地形复杂,可是里维却像是知道怎么走,领着人一路前行。
“我只能听到一部分他们过来的足音,走到没听到的地方,我就只能试探着走了。”
只是走了一段路,里维就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两条岔路,这时候还是不要分人去探路比较好。
“那么……走哪边?”鹿瑶问道。
三人先试着往地势渐高的地方走,可走上去之后,地势又开始向下,前边出现了三条岔路。
这样冒然前行,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会不会遇到那些人的同伙。
三人再次回到原地,往下边的阶梯走,却隐隐听到了水声。
“这就是……那些洁净者说的水路吗?”
奉雪看着眼前的水道,觉得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出口。
“只要能出去就行了,不拘于一定要走到地面。”
里维点点头,他先踩上一艘停靠在水道上的船,检查了一番是否有漏洞。
发现没有问题之后,才招手让两个女孩上船。
小船缓缓前行,奉雪盯着里维划船的动作,突然问道。
“殿下,你受伤了吗?”
里维动作一顿,他摇摇头。
“没有。”
“好吧,我相信您,”奉雪没有再追问,她只是不顾里维阻止,接过了一只船桨,“……只是强忍伤痛,会让关爱您的人伤心。请更多地保重自己。”
里维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奉雪一眼。
“你说了一句……和过去一样的话。”
奉雪有些疑惑:“过去?”
里维没有再说,他微微一笑,像是心情很好。
“嗯,你没有改变,总是在我遇到困境时……给予我莫大的勇气。”
狭窄的小船上,少年男女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气稍微暧昧一些,就有些像约会时那些满含暗示的话语。
但不巧的是,小船上还有第三个人。
坐在最后的鹿瑶仗着别人看不见,大马金刀地跨开双腿,眼神已死。
……什么啊,当她是死人么?
当场喂狗粮?
而在前方的水道出口,一群穿着白袍的洁净者正站在那里,身心洁净,一切为了侍奉女神的神侍们,手中却都握着凶器。
等待着从出口中出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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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廷的另一侧庭院里,白发少年脚下躺着一具已经被割喉的尸体。
那也是一个洁净者。
时雨蹲在一旁的礁石上,手里抛接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主教大人,昨夜我发觉有人点了眠香,就立刻追了出来。还以为能立个功,没想到中央教廷现在和筛子一样,我一回头,人都没了。”
“害我上天入地地找,希望在皇帝和那位谢公爵暴怒之前,把他们的孩子找回来呀。”
时雨嬉皮笑脸,可在知道奉雪也不见时,他的话就不那么轻松了。
“会找到的,”星回微笑着,“那位王子很幸运,女神莱耶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