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炎城的夏就像它的名字,炎热且漫长,尤其是六七月份的酷暑,窗外蝉鸣喧嚣,青灰色的地面被炙烤出一层层的热浪,早上七点刚落的一阵瓢泼似的大雨,一转眼就被毒辣辣的阳光烤的全无踪影。
两只结伴的野猫出来寻找食物,脚掌的肉垫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喵呜叫了两声,又拱着脊背钻进旁边一处大宅子铁栅栏墙下的树荫杂丛里。
与这外头的酷暑炎热不一样的是,这座宅邸的大厅里此刻却是一片肃静冷然,偌大的豪华客厅,佣人们全都噤若寒蝉,个个垂目缩肩不敢言语。
不知沉默多久,坐在主位沙发上的叶明城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苏韵和叶青颐母子俩,沉声开口:“刚才我说的事,你们好好想想,叶家已经没有余地了。”
听他这么说,苏韵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老公,叶氏再困难,也不至于到这一步,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信咱们就真的已经到了需要让颐儿去联姻换取这一线生机,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我们苏家吗,我再去问问我爸那……”
“来不及了。”叶明城垂头低叹一声,脸上颓丧灰败之色尽显,握在手杖龙头上的右手青筋隆起,咬牙沉声道:“现如今能救叶氏于水火的,除了跟鹤家联姻,再找不到别的法子了。”
苏韵没想到叶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心下骇然的同时,脑子里又迅速过了一遍她所知道的有关鹤家的一些事。
他们叶家,还有自己的娘家苏家在炎城已然是跺脚震三响的大户,但若跟鹤氏比却全然是小巫见大巫,鹤氏产业链庞大,遍布国内外,鹤老爷子更是常年盘踞亚洲富豪榜榜首,说他们是顶级豪门也丝毫不夸张。
一手把鹤氏做起来的鹤老爷子又哪里是什么简单人物,做生意的本事比天大,性子更是风流成性,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搞小老婆,最后弄出来一个私生子,据说后来找上门的时候可把鹤家闹了个底朝天,现在要跟他们家颐儿联姻的就是这个私生子鹤爵。
想到这里苏韵心里就攒火,一个不知打哪钻出来的女人生的下贱坯子,也配跟她的颐儿联姻。
关于这个私生子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鹤家上下没几个人看得起他,鹤老爷子对他也说不上多关照,一个不受宠地位尴尬的私生子,可想而知他在鹤氏这样的豪门里处境有多艰难。
越想苏韵就越是不愿意同意这门亲事,抬头看向叶明城:“我不管,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鹤爵是什么人物,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给咱们颐儿提鞋都不配。”
她还特意把“私生子”这三个字说得极重。
叶明城脸色果然变得极其难看,嘴唇抖了抖,气恼的用手杖在地板上敲打着:“现在还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叶家盘活,你们以为我腆着老脸去跟鹤老爷子求这件事是为了什么,要不是看在上辈们昔日好友的情分上,这门亲事想求还求不来呢!”
“那难道就委屈咱们颐儿嫁给这么一个私生子,毁了他一辈子吗!”
“颐儿嫁过去那是高攀,怎么就毁了他一辈子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别在这胡乱揣测!”
叶明城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低头看向被吓得缩在一边不敢说话的叶青颐,语气略有缓和:“颐儿不要怕,你鹤伯父跟爸爸是世交,你过去了,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苏韵一把护住叶青颐,还要争论:“老公……”
“好了。”叶明城却直接打断她,按着手杖站起身:“这事就这么定了,苏韵,你好好开导一下颐儿,等鹤家把具体婚期定下来咱们再细谈。”
说罢便立即转身向楼上走去,背影决绝,生怕再多生什么是非一样。
看他离开,被吓白了脸的叶青颐才总算是敢喘一口气,抓着苏韵的手,着急的抱怨:“妈,爸不会真的要我跟鹤爵联姻吧,我不要,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舍得啊!”
苏韵拍拍他的手,沉默一会,美丽的面庞上却露出与她温婉恬静的气质全然不符的冷笑:“傻颐儿,不要急,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舍得让你嫁给鹤爵那样的人,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叶青颐惊喜的抬头看着她:“妈,你有让爸爸回心转意的办法?”
苏韵摇摇头:“你爸爸的性格咱们都了解,他这样独.裁又霸道的人,做了什么决定断然是不会再轻易改变的。”
听她这样说,叶青颐又沮丧下来:“那怎么办嘛?”
“傻儿子。”苏韵捏捏他俊秀的脸蛋:“你爸爸刚才说鹤家跟咱们家联姻,鹤家的是那个鹤爵,咱们叶家只说了是他的儿子,却没指明是你,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儿子,却不是你爸爸唯一的儿子,别忘了,咱们家里还有那个东西……”
苏韵说罢,抬起下巴朝通往地下室的暗梯看了一眼。
叶青颐也跟着她朝那个方向看去,立刻明白过来,惊讶道:“妈你是说,那个小怪物?”
苏韵点点头,说起地下室那个人,她眼睛里连笑都是冰冷且嫌恶的:“咱们养了那个小怪物快十几年,白吃白喝这么久,也该让他为叶家出一份力,私生子配私生子,不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这个法子虽好,叶青颐却还是有顾虑:“可是妈,爸的意思是让我去联姻,如果我们偷偷换了人,爸肯定会很生气的。”
“他敢。”苏韵冷笑:“他再厉害,如今的叶家也是靠苏家才起来的,偷天换日又怎么样,就算他到时候发作,只要你外公一句话,你看他敢不敢违抗。”
听了苏韵这番话,叶青颐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转眼间就嬉皮笑脸起来:“还好妈你有办法,不然我可就真的要去联姻了,到时候怎么跟我男朋友解释啊。”
苏韵伸手捏一下他的脸:“你也不要太胡来了,交的什么男朋友,也不带给妈看看。”
“妈你放心吧。”叶青颐跟她撒娇:“你儿子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他长得可帅啦,还是家里的准继承人,不比那个私生子鹤爵要强一万倍。”
苏韵摸摸他的头发:“我们颐儿自己喜欢就好。”
母子俩又黏呼一会,苏韵拍拍叶青颐让他坐起来,低声唤后面的人:“楚敛在吗?”
话音落下,一个身穿黑色佣人服饰的瘦高男人便垂首走了过来:“夫人,我在。”
苏韵仰着下巴,手指在保养良好的白皙手背上轻抚着:“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一直负责看管地下室的那个人吧。”
楚敛点点头:“是。”
“我跟颐儿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楚敛把垂在腿边的双手用力握紧成拳:“都听到了。”
苏韵点一下头:“那正好,你现在就去地下室看看吧,把我的意思说给他听,说得清楚点,不然他那样的小怪物,在不见光的地方待久了,怕是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了。”
楚敛弯一下腰:“知道了,夫人。”
苏韵交代完便不再理他了,回头又跟叶青颐商量着什么。
楚敛垂目,默默退下了去。
宅子的地下室本来是做酒窖用的,至今里面也还收藏着很多叶明城珍藏的各种名贵酒类,可如今这里不止有酒,还藏着一个叶家不可明说的秘密。
当年一个小小的孩子突然出现在叶家,硬生生的插、入到叶家人的生活里,那么的格格不入,不受所有人欢迎。
他的亲生父亲叶明城不敢面对他,留下了他,却对他不管不问,继母苏韵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认为他的存在就是在狠狠打自己的脸,后来更是把他塞到了家里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眼不见心为净,在苏韵看来,给这个孩子吃穿,让他日复一日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苟活着,就已经是对这个脏东西天大的恩赐了。
楚敛的父亲是叶明城的司机,给他开了二十几年的车,楚敛也因此从小就在叶家生活长大,他们一家是叶明城最为信赖的得力亲信。
或许是叶明城还有那么一点良知,得知苏韵把他另一个儿子关在地下室后,就让楚敛负责去照顾他,同时也就等于把那个孩子的安危交到了他手里。
除了他,宅子里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地下室那个房间一步,十几年如一日,地下室就成了叶家不可说的存在。
也多亏如此,才养成了那个小少爷不染纤尘,纯洁如雪一般的孩童性子。
想到他的天真单纯,又思及刚才苏韵跟叶青颐的那些话,楚敛又是一阵皱眉,已经开始为小少爷的处境唏嘘担忧起来。
推开地下室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按亮了壁灯,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宽阔的暗厅,矗着一排排整齐的红酒架,空气里泛着古怪的潮味。
穿过这些红酒架,往里面拐一个暗道,便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木门。
这个地方十几年如一日,楚敛从小就不停的在这里进进出出,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分得清墙上的每一砖一瓦。
抬手在木门上敲敲,不用等回应便把门轻轻推开。
入眼是一片昏黄柔软的灯光,房间不大,只摆得下一床一桌一柜,地上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人,正背对着他捧着本书看。
一头青丝倾泻而下,乌木般柔顺黑亮,几乎遮盖了他整个瘦弱的身体,捧着书的一双手苍白骨感,手指细长,捻在书页上的指尖泛着一点粉。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精彩处,他微蹙着眉,聚精会神,贝齿咬着粉唇,尖尖的小下巴微缩着,一副被书中的内容震撼到的模样。
楚敛走过来,怕吓着他,便小声开口:“雪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