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第 42 章
风辞没法知道裴千越有没有继续碰他。
因为他没多久就睡着了。
并再次沉入梦境。
这次, 他身处在一个漆黑隐蔽的山洞内。
山洞里烛灯摇曳,风辞盘膝端坐前方,有一道身影跪在他面前。对方低着头, 面容在阴影里瞧不真切, 唯有影子被烛光映照在石壁上,能看出是一名纤细的男子身形。
“……目前那份名录中, 除了七八家仙门仍在观望外, 其他仙门都已做出决定。”
“观望?”风辞开口,声音低而清冽, “他们在观望什么呢?”
“可……可能是因为折剑山庄那份告示……”说话那男子似有些局促仓惶,“您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一定只是还没想清楚, 绝不是想忤逆您……”
男子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 隐隐让风辞觉得有些耳熟。
可还没等他想出来那声音来自何人, 又听见自己开口了:“你在害怕?”
跪地的男子难以抑制地颤抖一下。
“不……不是……”
“为何要怕我?”风辞起身,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 长得几乎垂到地面。他走到跪地的男子面前,略微低下头:“你们不是很崇敬我吗?”
男子顿时将头埋得更低。
风辞也没在意,他继续往外走,径直出了山洞。直到这时, 他才发现原来这山洞正处在一个悬崖之上,目之所及处群山林立。
远处最高的山峰之巅,一座道观正燃着香火, 青色的烟雾飘摇, 消散在夜幕之中。
风辞闭了闭眼, 悠悠吐出几个字:“折剑山庄。”
.
风辞睁开眼。
他盯着头顶上方的床梁发了会儿呆,才从方才那梦境中稍稍清醒。他已经变回了少年模样, 一条手臂横在他腰间,似乎察觉到他醒过来,裴千越手臂收紧,风辞后背碰到了对方的胸膛。
“主人睡得好吗?”裴千越在他身后轻轻道。
风辞低低地应了声。
裴千越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问:“怎么了?”
风辞淡声道:“他要来了。”
揽在风辞腰间的手臂一僵。
风辞原本以为裴千越会问他点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风辞主动道:“这是我第三次梦见他了。”
第一次是在临仙台,他梦见“自己”行走在三千年后的灵雾山。
第二次是在弟子院,他梦见“自己”亲手杀了寒山寺的僧众。
而这第三次,他梦见……
“他在一个道观。”风辞说。
裴千越:“道观?”
“对。”风辞点点头,“是一个道观,那里多半就是他最近的藏身之所。”
可那地方风辞没有去过,哪怕在梦里见了,他也认不出来。
他没过多把关注点放在这事上,而是伸了个懒腰,从裴千越怀
里挣脱出来,坐起身。
这会儿时辰还早,窗外的天空薄雾朦胧,阴得仿佛马上就要落下一场大雨。寒风吹拂着院中的树影摇晃,带来湿润的气息。
平白多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喂,最后再给你个机会。”风辞翻身压在裴千越身上,半开玩笑道,“真没有什么想提前交代的?”
裴千越道:“主人希望我说什么?”
“当然是说清楚……你还瞒着我多少事。”
裴千越又不说话。
风辞都要被他气笑了。
这几日他当然没放弃从裴千越嘴里撬出点什么的想法,这人刚开始还会编点瞎话骗他,到后来,直接装闷葫芦,一言不发。
风辞趴在裴千越身上,咬着牙笑了笑:“你不说也可以,要是后面被我查出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一定会狠狠罚你。”
裴千越抬手扶住他胳膊,防止他掉下去,才轻轻道:“主人不也有事瞒着我?”
风辞一愣:“我瞒你什么了?”
“你为何回来?”
风辞眨了眨眼。
这事他的确没与裴千越提过。
但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一定要保密的事。刚开始没提,是因为很多事情尚没有眉目,他不敢贸然戳破天机。至于后来,单纯是忘了。
没想到,裴千越竟然很在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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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辞抓着裴千越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把玩,觉得自家小蛇有时候真是很可爱:“你想知道,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他坦然道:“因为这里需要我回来。”
裴千越:“需要?”
“嗯。”风辞将裴千越微乱的发丝拂到耳后,耐心解释道,“天道给我托梦,这个世界会出大乱子,所以我就回来了。现在看来,多半就是那个作祟的家伙了。”
可裴千越听后却沉下脸来:“是天道……告诉你的?”
风辞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敛下来:“怎么了?”
“……没事。”
他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可呼吸分明已经乱了。
风辞还想再问他,却被后者淡声打断:“主人不是说敌人要来了吗,不能再耽搁下去。”
说完,也不理会风辞的反应,直接将人推开下了床。
风辞再抬眼看过去时,对方已经取过挂在一旁的衣袍穿好,只留给他一个高大消瘦的背影。
不对劲。
风辞眯起眼睛。
.
大敌当前,裴千越没再继续当风辞那金屋藏娇的小美人,而是与他一道离开屋子,去了前院。
清晨的折剑山庄静得可怕。
这几日,庄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所有人的脑中都仿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气氛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
风辞带着裴千越从居住的院落溜达到前院,在前厅见到了那位年轻庄主。
“萧庄主,早上好。”风辞和他打招呼。
“仙尊?你……”萧承轩率先看见了跟在风辞身后的裴千越。
他在万海集市上曾与裴千越见过,但风辞这次是独自一人前来,萧承轩便也没有过问他这同伴。
可这人今日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庄内?
山门前……不是设下了法阵,还派人严加看守着吗?
“萧庄主别担心。”风辞解释道,“是友非敌,过来帮忙的。”
“如此……”萧承轩迟疑片刻,朝裴千越行了一礼,“多谢这位仙尊,不知仙尊如何称呼?”
裴千越这个名字,整个修真界就没人不知道。阆风城与折剑山庄之间仍有芥蒂,如今这关口,不能再因为这些事耽搁时间。
风辞想了想,认真道:“叫他风小黑就行。”
裴千越:“……”
裴千越偏头面向他。
风辞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是吧,小黑?”
“……”裴千越道,“嗯。”
众人这便在前厅落座。
风辞问:“萧庄主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再休息休息?”
萧承轩苦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将山下的法阵破了,吓醒后睡不着,索性出来看看。”
风辞默然,心道你的梦还挺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宽慰:“船到桥头自然直。”
萧承轩:“仙尊说的是。”
很快有弟子过来给几人上茶,萧承轩沉默片刻,又道:“但如若此番折剑山庄不能全身而退,还望二位仙尊以自保为先,莫要受到波及。”
风辞正品着茶,听言抬起眼皮。
只听萧承轩继续道:“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如今我已将他送去广陵城中,派了弟子看管。如果萧某……最终没能去见他,不知仙尊可否替我带一句话。”
“不能。”风辞打断他,“临阵说遗言是大忌讳,萧庄主不知道吗?”
萧承轩道:“可萧某担心,如果现在不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弟子从门外跑来。
是靳易。
萧承轩如今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顿时如临大敌:“有敌情?”
“不、不是。”靳易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风辞和裴千越,道,“是小师叔回来了!”
哗啦一声,萧承轩霍然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风辞眉梢微扬,笑了:“萧庄主,看来你不需要留遗言了。”
萧承轩面色铁青:“承桓?我不是已经把他……他回来做什么?!”
“他……他还带了些人回来。”
靳易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嗓音:“兄长!”
一袭红衣的少年快步走进前厅:“兄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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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萧承轩被他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回来做什么?!”
萧承桓被他吼得瑟缩一下,弱声道:“不止是我。”
他话音落下,门外又传来
脚步声。风辞抬眼看去,数十人身着红衣,朝前厅走来,那身上穿的,正是折剑山庄的统一弟子服。
“庄主,我们回来了!”
“见过庄主!”
众人齐刷刷跪在萧承轩面前,瞬间便将前厅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都是在出事之后,离开了折剑山庄的弟子。
“你们……”萧承轩怔然,“你们不是都已经下山了吗?”
其中一名弟子道:“庄主恕罪,弟子是先回了老家一趟,将年迈的父母安置好。”
“我也是我也是,我家里就剩一个老娘和弟弟,我是回去向她交代一声。”
“我……我一开始是想走的,被我爹知道之后,连人带行李赶出来了。他说当初若不是庄主帮助我家,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哪还有机会活到现在,甚至还修成了剑术。我要是弃师门而去,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着。
“我是去见未婚妻,让她别等我了,趁早改嫁别人……”
“什么,李师兄居然有未婚妻?我们怎么不知道?”
“还没见过嫂子呢,真可惜。”
“闭嘴吧你们!”那位姓李的弟子被揶揄得耳根通红,呵斥一声,才对萧承轩正色道,“庄主,我们拜入折剑山庄一日,便是折剑山庄弟子,大敌当前,怎能弃师门于不顾!”
“没错!”
“我们不会走的!”
靳易走到众弟子面前,面向萧承轩单膝落地,坚定道:“折剑山庄大弟子靳易,携庄内七十八名弟子,愿与师门共进退!”
萧承轩闭了闭眼。
他复又睁眼,看向萧承桓:“你也是这么想的?”
萧承桓道:“我当初盗走镇派之宝,的确是希望借此劝说兄长放弃折剑山庄。哪怕到现在,我也觉得兄长应该放弃。”
“你……”
“折剑山庄世代传承三百余年,它固然重要,却远不如我们这群活生生的性命重要。我是这么想的。”少年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定,“可兄长既然已经决定与山庄共存亡,众弟子皆已经决定与师门共进退,我身为折剑山庄二庄主,岂有独自逃走的道理。”
少年在萧承轩面前跪下,大声道:“折剑山庄二庄主萧承桓,誓死与山庄共进退!”
萧承轩久久没有回答,倒是风辞轻轻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到萧承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萧庄主,我说什么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会超越生死,是信念,是义气。
是一腔热血。
“好!”萧承轩深深吸气,大喝道,“我折剑山庄有徒如此,是先祖之幸,也是我萧某之幸!”
“今日,萧某与折剑山庄,与诸位共进退!”
.
众多折剑山庄弟子归位,为山庄的防御工事又增加了不少助力。众弟子在二位庄主的吩咐下,各自结阵布
防,庄内的气氛一时间竟变得活络起来。
风辞没插手,与裴千越坐在前厅屋顶偷懒。
还偷偷摸了一小壶酒带上来。
风辞解开酒壶盖子,深深嗅了一口,身旁却有只手伸出来,按住了他的酒壶。
“你这酒量,现在还敢喝?”裴千越道。
“……”风辞不满,“风小黑,这该是你对主人说话的态度吗?”
裴千越不搭话,想抢他手里的酒壶。
风辞连忙往后躲:“就一口,人家萧庄主都没说什么呢。”
这酒是折剑山庄自己酿的,味道的确是不错。那日风辞醉了一次之后,非但没让他长记性,反倒勾起了他的瘾。
一天不喝两口都不自在。
风辞道:“你不知道吗,以前两军交战之前,都是要饮一碗壮行酒的。”
二人僵持片刻,裴千越收回手:“就一口。”
“放心,我心里有数。”得了应允,风辞美滋滋饮了一口,递给裴千越,“你要不要?”
裴千越沉默一下,微微倾身,就着风辞喝过的地方,浅尝了一点。
这么一点点,说尝和饮都有点夸张,就是润了个口。
风辞意识到了什么,扬眉:“等等,你这么怕我喝醉,该不会你酒量很差吧?别一会儿敌人来了,你醉倒了,那可是天大的丢人。”
裴千越身形略微一僵,坐直身体:“不会。”
风辞含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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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
但他没接这人的短,靠在屋脊上又饮了口酒。
折剑山庄前厅的屋脊是庄内最高处,坐在上面不仅能将整个山庄尽收眼底,还能看见远处的山门,以及山下潺潺的江水。
风辞凝望着远处,悠悠道:“今天之后,这事就能有个了结了吧?”
裴千越:“希望如此。”
风辞淡淡一笑,仰头饮了口酒:“我很期待。”
甚至已经期待了很长的时间。
裴千越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轻轻问:“主人先前说,你回到这里,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你。如果今日这些事得以解决,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如果这个世界便不再需要他。
他又会如何呢?
风辞脸上的神色稍敛。
裴千越偏头面向他,轻声问:“你还会走吗?”
风辞眼眸敛下。
“你在犹豫?”
裴千越眉宇紧蹙,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风辞的手腕:“为何要犹豫?”
风辞还是没有回答。
“风辞。”裴千越气息微乱,半晌才艰难开口,“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风辞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裴千越手背上,温声道,“我不会的。”
裴千越没有松手。
他面沉如水,声音也变得冰冷:“你要是再骗我……风辞,你要是再敢骗我……”
他
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抓着风辞的手都在发颤。
他在害怕。
“裴千越……裴千越!”风辞忽然厉声唤道,裴千越抬起头,他眉心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红痕。
是魔心。
可他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依旧抓着风辞的手,体内气息那难以控制地翻涌起来。
风辞手一松,酒壶从他掌心滑落,顺着屋脊滚落下去,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前院时不时有弟子巡逻,风辞担心他引起旁人注意,将人一揽,从屋后跳了下去。
“小黑,冷静……你冷静一点。”风辞将裴千越拉进一处墙角,用力将他紧紧按住。灵力缓缓渡入裴千越体内,风辞的声音低而轻柔:“三千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丢下你……不会的。”
“……不会?”裴千越声音轻哑,眉心那点隐隐约约的红痕淡了下去。
风辞道:“不会。”
裴千越体内翻涌的气息尚未平复,但意识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风辞,我是个疯子。”他低声道,“你知道骗我是什么后果。”
风辞:“我知道。”
裴千越:“所以你不会骗我。”
“不会。”风辞仰头凝望着他那张俊美的脸,认真道,“只要我仍活在这世上一日,就不会丢下你。”
裴千越抓着风辞的手腕轻轻松开,体内的气息也平复下来:“……好。”
但风辞没有放开他。
他的视线在裴千越脸上一寸一寸划过,略微用力,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了点:“怎么就这么害怕我走啊?”
风辞声音放得很轻,仿若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一点?”
让他不用每日每夜盯着他,守着他,不用稍微分开一会儿,便感到不安害怕。
裴千越骤然施力。
他将风辞压在墙面上,微乱的呼吸喷洒在风辞脸上。
风辞朝外头看了眼,他们所在这角落目前暂时无人经过,他笑起来:“让你亲一下?”
他说着,周身浮现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青年身形飞快长高,几乎与裴千越身形相差无几。他抬眼,却听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山下有人破阵!”
“戒备!戒备!”
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时候。
风辞啧了一声,抬手搭在裴千越肩上,声音也急促起来:“快点,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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