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第 48 章
二人最终是在洞口寻了个避风之处打了地铺。
风辞还在莫名其妙地生着气, 裴千越也没招惹他,主动将翻遍整个洞穴深处找到的唯一一块草席让给了他,自己靠在路边的青石旁, 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
反倒弄得风辞睡不着了。
这草席就铺在青石旁, 风辞侧身躺着,抬眼就能看见裴千越俊美的侧影。
他面容沉静, 呼吸平稳, 由于黑绸覆眼看不出是不是醒着,但风辞知道他肯定没睡着。在风辞身边时, 裴千越永远不会比他先睡着。
他一条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垂下, 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
哪怕就这样静静坐着, 也能看出裴千越的确与三百年前完全不同了。
他的模样并无任何改变, 可三百年前的他气质要温和得多,不像现在, 仿佛给自己包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冰冷,孤寂,遗世独立。
好像只有在风辞身边, 那层外壳才会稍稍软化,才更像个……活人。
可如果他不在了,这人该怎么办呢。
风辞在心里不经意地想。
这念头让风辞心口有点发闷, 他没再继续想下去, 而是翻了个身面向夜空, 低声问:“小黑,你睡了吗?”
“没有。”裴千越回答得很快, “主人睡不着吗?”
他从方才开始心情就还不错,回答风辞的话时,声音都带着点愉悦。
风辞轻轻应了声,道:“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裴千越道,“主人想聊什么?”
风辞想了想,问:“你觉得我和三千年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裴千越:“有。”
风辞:“哪里不同?”
裴千越没有立即回答。
他略微偏头,似乎是在思索用词。
片刻后,裴千越道:“主人的性子,比过去平和很多。”
这个答案倒是让风辞有些惊讶。
“我以前不够平和吗?”风辞偏头问。
他如今恢复了原身,修长的发丝在躺下时完全披散下来,裴千越垂下手,便抓了一缕在手里。
裴千越把玩着风辞的发丝,低声道:“换做以前,主人夜里很难睡着,就算勉强睡着,也时常噩梦惊醒。”
三千年前的风辞,刚刚结束那场旷日持久的可怕战役,浑身都是从杀戮中磨砺出的肃杀之气,睁眼闭眼,都是死于剑下的魔族,以及倒在身边的同伴。
所以当年的小黑蛇才那么喜欢黏着他。
想给他一些安抚,让他没那么难受。
“我都忘记了。”风辞轻笑,“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只要是和风辞有关的事,裴千越总是记得比他熟。
风辞并不避讳提及当年的事,相反,他很喜欢把这些当做故事讲给别人听,好像只要这样,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就能以这种方式继
续存在于世间。
这是他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不过,他提起的大多是那些恢弘的战事,这些细节,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忘记了,是件好事。”裴千越指尖缠绕着风辞的发丝,低声道,“主人当年离开这里,不就是为了忘记这些吗?”
当初与风辞重逢时,裴千越说千秋圣尊是厌倦这世间的一切,无情抛下世人离开。
这些都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就算当年的小黑蛇不明白风辞为何要走,经历了这些年,他也渐渐明白过来。战事留给风辞的不仅仅是被后世敬仰的殊荣,战后的创伤日夜折磨着他,让他无法解脱,生不如死。
所以他离开了,去到一个又一个世界,以此逃避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裴千越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生得早一些,或者化形得再早一些,或许事情便不会是这样。”
如果他能更早陪在风辞身边,他就能在风辞每次情绪不稳时抱住他,在他每次噩梦惊醒后安抚他,让他不必那么痛苦。
也就不必背井离乡,孤独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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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辞眸光微动。
可他只是轻轻笑了下,别开视线:“哪有这么多如果。”
风辞没有再说什么,裴千越便也不再说话。
夜里的灵雾山寂静无声,微凉的夜风吹动树梢传来沙沙声响。风辞仰头望向苍穹,夜幕之上,漫天繁星和月色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灵雾山地处昆仑山脉,地势极高,在此处观星,与在凡间的感觉全然不同。
一片落叶恰好飘落在风辞发间,被裴千越接住了。
风辞偏头看过去,裴千越微低下头,将那片落叶放在口边。
一个婉转悠扬的曲调便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那调子与先前听过的江南小调又有不同,如泣如诉,似悲似喜,与悠悠清风和月色作伴,飘散在这空濛山色间。
风辞听着这曲子,心里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之后,困意便紧跟着涌上来。
风辞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曲调骤然停了。
裴千越道:“主人想休息了?”
“没有。”风辞揉了揉眼睛,身体有点困倦,但仍然不想睡,“你继续吹,我喜欢听。”
裴千越低笑:“想睡就睡,我明日再吹给你听。”
或许是从折剑山庄开始,风辞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体的疲惫终于打败了理智,风辞又打了个哈欠,道:“好吧,那你明天别忘了。”
裴千越:“嗯,不会。”
风辞侧身躺在草席上,很快就困得眼睛也睁不开,口中还含糊道:“你会的东西可真多,真好啊……”
只是可惜,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风辞没把话说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
幻境里的时间从裴千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停止了
,因此,风辞醒来的时候,天边依旧明月高悬。
斗转星移不再变化,他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身体已经不再疲惫。
体力恢复之后,他们还是得先去做正事。
——想办法离开这幻灵鼎。
寻常的幻境,只要陷入幻境之人清醒过来,幻境自然而然就会崩毁。因此,在风辞的认知里,并没有该如何对付这种已经停滞的幻境的经验。
风辞朝前方挥出一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冲撞得后退数步,被后方的裴千越接住了。
“主人当心。”裴千越道。
风辞手中配剑散去,他身体松了劲,倒进裴千越怀里:“我不想干了。”
他们如今正在灵雾山脚下。
这幻境是以裴千越的记忆为底塑造,整个幻境的范围也只有灵雾山附近。风辞原本想着寻找到幻境的边缘,看能不能将其打破。
可他们尝试许久,眼前这面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光墙依旧纹丝不动。
风辞打得心态都崩了。
裴千越扶着风辞走到一旁坐下,道:“主人先休息,我来试试。”
“别试了。”风辞拉住他,“幻灵鼎以坚固无比著称,肯定不是外力能打破的,我们刚才试了那么多次都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裴千越:“那我们该怎么办?”
风辞沉默下来。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
只见风辞两指并起,划出一道剑气,不偏不倚击中了头顶上方一片树梢。
击得树上野果簌簌落下。
裴千越:“……”
修真界那群后辈知道他们敬重的千秋祖师私底下用剑气来摘果子么?
风辞快步跑过去,蹲在地上挑挑拣拣一会儿,挑出两个最大最好看的,回身扔给裴千越:“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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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又挑了两个,在衣袖上擦了擦:“想不出法子,不如先吃点东西。”
这种果子风辞以前见过,个头不大,胜在皮薄,果肉汁水满满,酸酸甜甜,令人口齿生津。
他一口咬下去,却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呸——”
生的。
裴千越:“噗。”
风辞把吃剩果子随手一丢,瞪他:“笑什么笑。”
“这种果子,不是长得好看就一定好吃。”裴千越走到他面前,在地上摸索片刻,挑出一颗外皮摸上去已经十分柔软的果子,递给风辞,“再试试。”
风辞狐疑地看他一眼,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的确很甜。
二人幻境没破成,反倒摘了满怀果子往回走。
裴千越道:“东边山谷下有一片树林,生了许多这种浆果,主人若是喜欢,我去替主人摘些回来。”
论起在灵雾山生活,还是裴千越这个住了三千年的原住民更加熟悉。
风辞正吃得津津有味,听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唔”了一声。
裴千越偏头问他:“怎么?”
风辞看了看自己手里吃剩的果子,又看了看裴千越怀里那些,笑了:“我刚刚就是觉得,我们好像真在这秘境里过起日子了。”
裴千越脚步一顿。
当年创造出幻灵鼎那位前辈,如果知道自己法宝还能有这种用途,恐怕也会觉得难以置信。
可就是这么个阴差阳错,让风辞和裴千越钻了空子。
“其实这样好像也不错。”风辞道,“你想,如果连我们俩都找不到出去的法子,我那肉身如今就是个只会杀人的傀儡,他更没办法出去。他出不去,也就不会再去祸害修真界。”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有道理:“你这幻境如今已经被破,不会再有危险。我看这里与真正的灵雾山没什么区别,你能在这里生活三千年,现在有我们二人相伴,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千越轻声重复:“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就是可惜,这里的时间已经停止,如果永远留在这幻境里,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天亮了。”风辞仰头看向天空,星河依旧璀璨,“而且吃掉的果子也不会再生出来,得省着点吃。”
风辞说着,又咬了口果子。
裴千越没有急着回答,风辞眯起眼睛看向他:“怎么,你不愿意?”
他还以为裴千越对这个提议会很开心。毕竟,从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这人对外头那些苍生大义其实都没什么兴趣,也并不关心。
他从来都只想跟在风辞身边。
风辞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还放心不下六门?”
“没有。”裴千越摇头,“主人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风辞:“那你……”
“我是真的很开心。”裴千越打断他,“只要能与主人在一起,无论身处何方,我都甘之如饴。只是……”
裴千越顿了顿,平静道:“只是,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片山林之中,没有主人想象的那么容易,日子可能会很枯燥。”
“那又如何。”风辞不以为意,“你自己一人独自生活,几千年都过来了,难道我不行吗?何况我现在身边还有你呢。”
“也对。”
裴千越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两个人的日子,的确比一个人有趣很多。”
风辞听出了他话中暗含的深意,连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裴千越含笑道,“我是说,两个人在一起能互相说话解闷,总比一个人来得好……主人是想到哪里去了?”
风辞:“……”
他忽然很庆幸裴千越现在看不见,否则一定能看见他耳根又红了起来。
风辞又气又恼,还不知该怎么回答,愤愤地转头:“我要走了!”
正想离开,却又被拉住了。
裴千越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起来,他稍一用力便将风辞拉近,低沉的声音紧贴着他耳旁响起:“不过主人若想试着做些别的有趣的事,我一定奉陪到底。”
他抬起手,轻柔拭去风辞唇角沾染的一点浆果汁水,从动作到声音,都极其富有某种暗示意味。
“——想试一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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