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幸运日
001.
陆予深陷梦境。
梦里先是一片暗沉的黑夜,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空寂无人的环境里。耳边的凛凛风声仿佛被黑夜放大，风声里逐渐夹杂着‘呜’的痛吟。
陆予眉心微微一蹙，目光冷淡地瞥向西北方向,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循着黑暗往那个方向而去。走了大概五六分钟, 黑暗才被一双手拨开, 露出了眼前的画面。身形修长的男人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身体蜷缩在一起，他身上的衬衣被血液浸湿，紧紧贴合在肌肤上, 隐隐展现劲瘦的身材。
在陆予沉默的注视中, 大股大股的血液自他身下流淌而出, 像是绽放了一片色彩浓郁稠艳的花丛。忽的，那本该已经死透的人身体轻轻一颤, 修长苍白的五指按在血河之上, 他自原地缓缓撑起身体，修长的脖颈抬起，露出勾上血痕的锁骨和喉结, 一张脸逐渐暴露在陆予面前。
熟悉的五官只在陆予面前展露了短短几秒，画面倏然一变。
漆黑的环境继而被房间里温馨的柔黄灯光取代, 暖气打在肌肤上, 缓缓将那点微凉氲热。身后却又有微凉的身体贴上来。陆予想要回头, 却被来人强势得按在窗户上，呼吸落在耳畔, 他的后颈像是被凶狠的野兽一口叼住, 撕咬之间仿佛有淡淡的血腥味又聚集了起来。
“阿予——”
耳边响起男人的低叹, 尾音里带着数不清的眷恋和迷恋。
细密的亲吻很快落在陆予的肌肤上, 像是冷冰冰的雪原上突然缀上了一支支花束，令陆予漂亮的桃花眸微微眯起，艳色融化了冷淡，气息逐渐混乱错杂起来。
[叮咚——]
陆予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叮咚叮咚的声响。他此刻躺在古堡的床上，偌大的古堡藏在山间黑暗之中，昨天陆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时，甚至还看到了古堡穹顶张开双翼，体型格外大的乌鸦。
那只硕大的乌鸦单脚站在穹顶尖尖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穿透所有顷刻间便落在了陆予的脸上。
与这种充斥着诡谲和怪异的情形完全不同，古堡内部却生机勃勃，草坪开满花海，阳光投射过来闪着光辉，将屋内的一切灰暗都照亮。陆予掀开被子，打开了房门。
屋外吵闹的很。
一眼看去大约有十来个人，这群人此刻正围在一扇门前，浓郁的血腥味从他们的包围圈中传来，很快钻入了陆予的鼻腔之内。他迈开步子走向众人，凭借着身高很快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道人形以扭曲的姿势躺在血泊之中，血流了满地。
而之所以称之为人形，只是因为那人身上的皮似乎被剥掉了，只剩下一副被肌肉包裹着的骨架。
这个手法……
陆予蹙起眉，怎么好像在预言家的口中听到过。
他敛下眼眸不动声色，但耳边的交谈声却没停下。
“嘶——太惨了。”
“我们不是已经通关了吗？怎么还能遇上画骨王？”
“这哥们死得这么惨，不会昨晚上睡着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絮絮叨叨的声音让陆予愈发疑惑，他的目光扫过现场的惨烈，转身正欲离开时，身旁的年轻人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眯眯的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啊。对了，昨晚你抽卡抽到什么了？”
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娃娃脸，在迎上陆予漆黑的目光时蓦地怔了一下，心脏深处似乎咯噔了一声，暗骂一句‘这眼神怎么那么渗人’，又赶紧将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很没骨气的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于歌，你可以叫我一声歌歌。”
于歌身旁还在探头看血腥场面的人闻言嗤笑了一声：“于歌你怎么天天占人便宜？”
于歌翻个白眼，没理会他，一双眼充满期待地看向陆予。陆予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陆予。”
“哦哦，陆予啊。走走走，我们聊一会儿。”
于歌从人群中抽身，一边带着陆予往外面走，一边小声道，“你是新人吗？我是真没见过你啊。”
陆予眸光轻轻一闪，应了一声。
于歌一听这声顿时了然，又染上了几分意外。他们这次的关卡怎么会有新手在？放眼进入关卡的二十个人，几乎都是闯过五六个关卡的老人。但即便如此仅仅只是一夜时间，就死了六个。倒是这个自称为新人的青年好端端站着。
于歌尽心尽力讲解了一下他们的处境，完全没注意到陆予在听到‘误入无限流世界’时，眉梢轻轻一动。
于歌道：“这个关卡名字叫做幸运日，大BOSS的属性我基本也猜到了。昨天晚上入睡前你有没有看到桌子上有两张反盖着的扑克牌？你翻开了哪一张？”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和善意，于歌赶紧补充道：“我的是噩梦。”
陆予的手在听到‘噩梦’二字的时候轻轻一顿，紧接着淡定扔下两个字：“美梦。”
于歌迟疑了一瞬，悄悄问：“那你做什么美梦了 ？”
像是察觉出了他的试探，陆予一双桃花眼冷淡的看着他，眼中簌簌风雪毫无消退的迹象，冻得于歌缩了缩身体，又止不住在心底讶异道——
这新人的气势这么强？
紧接着又止不住的想——
陆予在他告知眼下处境时，没有半点紧张和害怕。看到那惨状可怕的死亡现场，半点表情也未改变。这真的是小新人？明明他刚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差点直接厥过去，而后还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从一个小胖子变成了如今瘦高的模样。
难道陆予是……大佬装菜鸡 ？
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歌想到此便讪讪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有些挫败地开始分享自己的信息，“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打小运气比较好，刚进入这个关卡就拿到了提示信息，信息是两个字——反转。根据我的猜想，反转二字应该就是用在抽卡上的。刚刚你说你抽到的卡是美梦，我的是噩梦。我就在想，是不是抽到美梦的玩家当天会噩梦缠身，反之也一样。”
陆予听完他的分析，偏头看他，“既然如此，那你也同样可以从你昨晚做了什么梦得出确切结论。”
于歌：“……”
他看向陆予的目光更加怪异了。
这谁不知道啊？
问题是，这破地方能闭眼睡觉吗？
他再次悄悄试探：“你真是第一次来闯关啊？真就什么都不懂？”
于歌露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像个班主任一样对待学生语重心长：“这破地方随时随地都可能遇上危险。我在第一个初级关卡就跟你一样，白天累得要命，晚上想着好好休息一下，结果你猜怎么样？我差点死了。”
他最后道：“所以自那之后我就养成了习惯，一般我晚上不睡觉。”
所以他压根得不出自己想要的结论，只能找别人问问。
结果怎么着？
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几个老玩家都精明得很，一看牌上带了个‘梦’，一晚上打瞌睡都没敢打一下。问起其他人，其他人又满是防备，什么也不肯说。于是他便盯上了陆予这张生面孔。
“哥，我叫你一声哥行不行？你就告诉我昨晚你有没有睡觉，有没有做梦吧？”
陆予想起了昨晚开头的梦里，尽管那个梦境一闪而过，但陆予还是清楚的知道那个躺在血泊之中的人是傅云朝。他眉心微微一动，心知于歌的猜想是正确的，便直言道：“睡了，做了。”
于歌眼睛一亮，好奇的问道 ：“是噩梦？”
陆予看他一眼，眼底神色莫名。
…
古堡外日头正盛，几个人偶模样的侍从推开门走进来，一张张脸上五官呆滞，慢吞吞地走向出事的房间，将模样惨烈的尸体清理干净。血腥味没有那么简单就被去除，偌大的古堡内连空气都染上了淡淡的杂味，但这群玩家似乎已经习惯，坐在客厅的一处处表情平静的很。
陆予的目光轻轻朝着头顶看了一眼，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穹顶之上，一只硕大的乌鸦单脚站立在尖顶之上，它迎着烈日，身上黑色的羽毛被阳光照得有了光辉，毛发锃亮，格外漂亮。没一会儿，一道阴影迅速而来，在它身旁停下。来人藏在黑暗之中，只隐隐露出半张脸，眉宇间是苍白。
男人拨开黑雾，从中一脚踏出。
目光瞥向身旁巨大的乌鸦，声音沙哑：“楚魇回来了。 ”
乌鸦偏过头，猩红的眼睛一眨一眨，口吐人言：“他被那位抛弃了吗？”
男人：“是那位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听说那位的爱人丢了。”
乌鸦煽动翅膀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将炸起的羽毛梳平：“是吗？”
男人：“好巧不巧，他就你这儿。”
乌鸦：“？”
男人：“真的，就是长得非常好看，抽中了美梦卡并且十点钟准时入眠的那位。”
黑漆漆的乌鸦一转身，取代而知的是一名头戴黑色高帽，脸上绘着黑色鸦羽的年轻男人。黑羽的眼眸如乌鸦本体，还是血那般的颜色，但此刻这双眼瞳里却流露出了与他浑身气质完全不同的惊慌：“所以，你入了他的梦，按照我们的约定，让那位杀了他，让他死在了噩梦里？”
男人瞥他一眼：“他没死，就算要死，也死在春.梦里。”
黑羽：“？”
男人一本正经 ：“真的，我当时正在他的梦里，看到他深爱的人抬起头就发觉了不对劲。于是我补偿了他们一场春.梦，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喜欢的。”
顿了顿，又赶紧补充：“当然，在春.梦开始之前我就跑了，没有偷看。”
黑羽：“……”
*
中午时分，正是餐点。木偶管家端着大家的饭菜从外而进，放到餐桌上，并弯腰示意众人可以用餐了。只不过在这个世界被折磨久了，一般老玩家都知道这里的东西吃不得。他们一个个虽然都上了桌，却完全没有要动餐点的意思，反倒是低声交谈起来。
陆予看着眼前的菜色。
与古堡这座充满历史的氛围完全不同，菜是中餐，而且大多都是陆予格外喜欢吃的中餐，譬如糖醋排骨、辣子鸡、 番茄炖牛腩等等。他沉默了一瞬，用公筷夹走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嘴里，舌尖抵上那股熟悉的酸甜味，几乎令陆予一下子便想起了傅云朝。
这糖醋排骨的味道和傅云朝做的一模一样。
他眉梢的冷意也因为这一点认知而消散，无声无息的柔和爬上眼尾，他尝试了其他的几样菜。待到筷子放下，一个胆大的想法缓缓在心底浮现。
想到这个想法的可能性存在，陆予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逐渐变好。心情一好，他便多吃了点饭菜，等吃饱了才意外发现周围那些低低的交谈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他一抬眸，周围十来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坐在陆予对面的年轻人咽了咽喉咙，在这份寂静之中缓缓开了口：“好吃吗？”
陆予点头。
年轻人又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陆予：“没有。”
年轻人闻言，眼睛微微一亮。说实话桌上的饭菜看上去真的很好吃，一阵一阵的香味飘入鼻腔几乎令人难以抵挡。若不是他们先前经历过极为恐怖的一幕，他们铁定就和陆予一样，不管不顾朝着这些饭菜下手了。
他们刻意用聊天交谈来麻痹自己，却没想到陆予吃饭的画面那么香！青年本身长得就好看，那双桃花眼敛下时让人忽略了眼中料峭的冷意，而他修长瓷白的手指握着筷子，进食的模样写满优雅和矜贵，那画面比吃播还要下饭。
这也就导致，他们竟然看饿了。
他们竟然对这些模样精美的饭菜再次起了心思。
年轻人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同伴只是皱着眉在陆予的脸上划过，随即扯了扯唇：“你不怕死就吃咯。”
年轻人一听，心底涌起的热意瞬间消散，蔫头耷脑地又多看了陆予两眼，低声嘟囔了一句：“他看着也没事嘛。”
同伴冷笑一声：“用我提醒你上个关卡那群吃了食物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他的话是对着年轻人说的，目光却落在了陆予身上，眸子里夹杂了几分讥笑和看热闹的兴致，一字一字道：“两天后，他们的肚子已经像十月的孕妇那么大。而当他们陷入睡梦之中的时候，他们的肚皮被人从里面剜开，爬出了一个个红眼睛的婴儿。”
话一起，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即便经历了很多，但这些毛骨悚然的画面还是令他们觉得害怕和惊恐。
只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进食会有危险，却始终都没有人提醒陆予。
陆予也不在意。
他从傅云朝的口中听过一些故事，知道这个世界的凶险万分，知道这里的人性缺失。
听傅云朝说，没能熬过从这里离开却已经发疯自残的玩家也不在少数。
他没在餐桌前多待，在于歌颇为复杂又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回到了房间。时间还早，陆予在房间里转了转，又翻窗来到古堡的花园转了两圈，意外看到了一丛丛的蔷薇花。苍白的指尖拂过蔷薇花瓣，等他回到房间午睡时，梦里再度出现了一些……暧昧的画面。
深陷梦境的陆予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顶上男人正翻着书本和黑羽讨论：“这是我从一个玩家的包里找到的，什么恋爱场景各式play，游乐园，海景房等等，要不都给这位试一试？总不至于试完了还记得我让他做了个噩梦吧？”
黑羽皱着眉：“不会肾虚吗？”
男人：“你好脏，你怎么能想这些东西，这只是亲个小嘴而已，怎么会肾虚。”
黑羽：“……”
…
下午三点，外面的日头似乎更加耀眼了。
所有人都发现卧室桌子上又多了两张扑克。
陆予午睡的时间已过，睡醒后靠在床头，目光瞥过那两张扑克，修长的手指捻着一角随意一翻，扑克牌大小的卡片上绘着两行字以及一个戴着高帽男性的Q版任务：恭喜您，抽中了和大BOSS共度良辰美景卡！
陆予面无表情扔掉卡，翻开了另一张。
而这张卡片上，还是一样的花体字：恭喜您，抽中了和大BOSS共度良辰美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