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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终被废弃的小皇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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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觅云听见对方那蜜里调油的调调, 心中属实被油腻到了,这时她不知怎么走神想到苏明绣,虽然这疯王性情不定, 也总喜欢对她搂搂抱抱, 但通常在没被人招惹的情况下, 不会这般恶心她。

她走神了一刹那, 就见许家世子张开了手。

萧觅云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他的动作, 差点被抱满怀,朝着他身后微开的殿门望去,装作忧心地问道:

“许哥哥来时可有见到旁人?”

没能占得一点便宜,仅能闻见她身上龙涎暗香的许延颇有些遗憾, 但毕竟这小皇帝生得娇艳, 又让宫中最好的吃穿用度精细养着, 整个萧周上下经历先前的乱世战火, 再难找出这样的美人。

许延想到家中计划, 又惦记萧觅云的颜色,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装作格外温柔的模样, 安抚道:“放心, 我做事一向谨慎。”

感觉到他那侵略感十足的目光消减几分, 萧觅云才重新靠近他, 但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差距, 让他觉得触手可及, 偏又不敢大胆地将人揽进怀里,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

萧觅云知道许家算是前朝的叛徒,非但在都城破前举家逃亡,甚至在苏明绣后来起义时, 还派过人去往苏明绣的军中投诚——

只是可惜时机抓得不好,许家人并未得到她的重用,最终连破城的大功都未混上。

她听着许延所说的计划,只要她能帮助许家回到如今的朝堂,许家必定将私募的家兵奉上,作为她的皇家私军。

许延把话包裹得极其好听,看着她这在光线昏暗的偏殿也落颜色,“届时我们不必再如今日这般,我入朝拜相,定辅佐你成就千秋功业。”

萧觅云感动不已,与他相看泪眼,心中却在想,也不知道你们许家这根墙头草在镇北王府前,又会是如何一番阿谀之相。

但是没关系,许家在世家当中并不算如何出挑的势力,以苏明绣如今的眼界,怕是看不上这等舔狗。

倒是他们那三千私募家丁……

于她而言,倒是恰好-

汤泉殿外的天色渐晚,萧觅云与这许家世子惜别后,走出这偏殿,便与时刻守在殿门外的宫娥碰上,这是她在宫中许下过恩情的、负责照顾她吃穿用度的自己人,苏明绣在的时候,未免这位伺候不周丢了小命,让她再费周章地培养心腹,故从不让她在场,将人保到了今天。

萧觅云也没有什么雅致给人起多么优美动听的名字,只唤她“阿月”。

阿月同她说方才附近没有人路过,萧觅云点了点头,与她一同走出殿外,还未至御辇处,鞋袜已经全被这偏僻宫道的雪水浸湿,她却丝毫未表现出来,还是回到了乾元殿,才不紧不慢地唤人打水。

罗袜才换,萧觅云目光落在手旁的点心上,随意拿起块咬了一口,忽而问道:“这是御膳房的新品?”

“是,陛下。”

“再取一碟来,半刻钟后太学的程博士将至,朕记得他家中祖母嗜甜,待他走时,让他带上一份。”

阿月垂着眼眸,适时地夸了一句:“陛下宅心仁厚,程博士定铭感五内。”

萧觅云唇畔流露出笑意,却远未及眼底。

这位太学博士程青是前朝萧周文官集团所剩无几的独苗,祖父在苏明绣的叛军入都城时,坚决表明忠臣不世二主,当即引颈就戮于朝前,为先帝殉葬。

程家世代书香门第,即便前朝皇帝昏庸无能,也誓死作直臣,为此屡屡不受先帝待见,程青的父亲也因先帝听从宦官谗言,死于冤案。

如今程家也算是家道中落,嫡系仅剩这程青一人,在苏明绣拥立萧觅云为新帝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如今官拜大学士,成了文臣集团的中流砥柱,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可以预见的是,背地里说他辱没程家门楣、指着他脊梁骨骂叛徒的应当不少。

萧觅云脑海中转过这一切,又想到这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大学士,虽知他难以讨好,家道逢此大变,多半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但他确实也算是当朝的能臣,是她可以试着拉拢的对象。

只要不是跟着苏明绣从底层升上来的那些人,萧觅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势力,非但要和苏明绣的敌人当朋友,连苏明绣己方阵营的人,她也不放过-

程青,字万里。

弱冠青年抵达勤政殿时,萧觅云方从殿外匆匆而来,与他规矩乖巧地见礼后,全不见在苏明绣跟前的怯懦、也收拢起在许延面前那不经意散发的诱惑,比太学里的弟子都要更懂礼数。

程青如大部分文臣那般,身上自有书香之气,同小皇帝见过礼之后,讲课时也并未因她的性别或年岁轻视她,一板一眼,该如何便如何。

只不过……

在讲完帝王史后,布置完作业时,萧觅云面前的砚台早就干了,因她身份特殊,苏明绣并未给她安排伴读,而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又不被允许听从这等教导,故而萧觅云从来在勤政殿这块专门划出来给自己学习的地方,都是自己磨墨、自己铺纸。

这时,萧觅云倾身时一手拢住自己的衣袖,另一手努力捏着砚条,慢慢研磨时,低垂的脖颈、认真的神情,都在少女淡淡妆容的烘托下显出几分稚意,像是明明还小、却努力学着长大的孩童。

引人怜惜。

可她越是不想示弱,在无意间将砚条折断、将墨汁溅在鼻尖上,又匆匆擦出一点污痕时,就越发显得像花猫。

程青看见她颇有些羞赧地说出“让博士见笑了”,忽然想到少时在程府外见到的那只小花猫,还没他巴掌大,冻得瘦骨嶙峋,也要蹲坐在角落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都舔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萧觅云重新换了新的砚条,拢着衣袖、微微踮起脚尖伸长手臂磨墨的时候,鼻尖上的那点痕迹早就干了,一直留在那里,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反倒是程青看了许久,在她就着那点墨水书写的时候,忽然不声不响地在她桌边,替她研墨。

小皇帝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放下狼毫笔想要自己来,却被程青惜字如金地提醒:

“专心。”

于是萧觅云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拘谨地重新提起笔,只是写文章的速度更快了些,但字迹却仍旧娟秀,并不潦草。

来时呼啸的风雪于宫灯明亮时不声不响停歇,萧觅云写完今日当堂的作业,又命宫人提着糕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外,雪白的路面上留下一串绵延的脚印。

阿月一直在殿外候着,如今看她出来,默默给她披上一件衣裳,无意间瞥见她唇角的弧度,不知怎么多嘴了一句: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嗯,”萧觅云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艳丽的红狐狸皮缝制的披风,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悠悠散在空气里,“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这程青,就像一块石头,太难讨好。

没想到今日,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石头上敲开道裂痕的萧觅云极有成就感,晚餐后决定出门“招猫逗狗”消消食,只是这“阿猫阿狗”,却是在皇宫西侧的流云殿。

这里是皇城宫门守卫军,御前侍卫长孙飞雁所居之处,官位不过五品,却因是镇北王的心腹,耳目延伸至整个皇宫,所以地位与他人不可同日而语。

说难听些,若是哪日苏明绣想要废弃她这傀儡皇帝,只需要一道命令下去,孙飞雁就能直入乾元殿,将睡梦中的萧觅云脑袋提走。

萧觅云摸不准苏明绣这人的脾气,但也隐约从她的疯狂中窥见一点端倪,她曾逐字逐句地研读过这位镇北王的各路故事,知道她这一生的经历让她格外痛恨萧周王朝,但苏家满门的忠烈,应该还是给她留下那么点烙印的……

否则她不至于在推翻前朝之后,没选择黄袍加身、而是偏要将她萧觅云送上皇位。

小皇帝心知这一切都是苏明绣的赐予,才让她又触碰这顶尖权力的机会,但既已上过这位置,谁又愿意重新回到尘泥当中?

她不敢将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苏明绣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回的慈悲里,她只能在这疯王对她尚存一点温情的时候,努力壮大自己的羽翼。

萧觅云再不愿过那种任人鱼肉的日子。

“孙将军好剑法。”

如今,她站在流云殿外,欣赏完孙飞雁在空旷院落里练完一套每日早晚都要温习一遍的孙家剑法,孤零零的掌声在院落里响起。

孙飞雁转身见到是她,眉尖就忍不住蹙起,她是跟着苏明绣一同起义至今的功臣,却因性子太直,不擅与百官打交道,干脆被苏明绣放在这个位置。

现在看见这小皇帝她就觉得头疼,在镇北王跟前比画眉声音还动听的新皇,对她可从未有这般的好脾气,像是天底下最骄纵的小孩,让孙飞雁时常手痒、有想提剑的冲动。

但这位不是她能动得的人。

所以她只能忍耐。

“参见陛下。”孙飞雁实实在在地在这雪地里给她行了个大礼,刚热过身的汗意还未消融,膝盖就直接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萧觅云非要等到她跪了会儿,才轻飘飘地落下句“免礼”,而后又笑眯眯地夸起孙家这套剑法好,末了话锋一转,说起自己最近在乾元殿做起的噩梦来。

孙飞雁性子急躁,根本没耐心听她这啰里八嗦的话,费劲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一板一眼地说道:“臣会加强乾元殿防卫,再命将士于乾元殿为您守夜,陛下不必忧心。”

“将士只能保护朕现世安危,怎能护朕梦中周全?”小皇帝笑吟吟地问她。

“……”

孙飞雁老实地闭上嘴,准备听她接下来要生的幺蛾子。

果不其然,萧觅云下半句的内容慢吞吞地冒出:“不若孙将军将这套家传的剑法教授予朕,令朕在梦中也有一身浩然正气,以长剑御敌、诛这宵小饿鬼,如何?”

不如何。

孙飞雁眉头皱得更紧,英气逼人的面庞上写满了“不情愿”。

“怎么,觉得朕配不上你家剑法?”

萧觅云脸上的笑意消失。

低着头的女将下意识道“不敢”,她既不想答应萧觅云这心血来潮的建议,却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半天只憋出一句:

“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万金躯……”

“噗,”萧觅云被她不知哪里学来的咬文嚼字给逗笑了,抱着手臂靠近她,身上沐浴过几次的花瓣淡香混在龙涎熏香里,直冲这武将敏锐的嗅觉,“朕明白了,你这是怕弄伤了朕,朕要去右相那儿告你一状,是吧?”

明月不知何时当中照,将这重兵把守的西侧偏殿映得格外亮堂。

也把雪色里的小皇帝面庞照得明媚不已,火红色的狐毛衬着她精致面庞,孙飞雁甚至能看清楚她眼中狡黠的笑意。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然后觉得自己的膝盖有点痛。

不知道是刚才在雪地里跪得入了点寒气,还是因为想起刚进宫那个月,在小皇帝娇声娇气的抱怨里,跪在宫门前挨那一百鞭太久,引得旧伤有些发作。

孙飞雁很快垂下眼帘,不再看小皇帝一眼,平静地回答:“臣不敢。”

哼。

萧觅云心想这些武将就是性子直,连撒谎都这么假……不过苏明绣也是武将世家出身,若是她什么时候也这样好欺,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又扬了扬下巴,“那就奖励你教导朕这孙家剑法,要学会珍惜啊孙将军,旁人可没你这殊荣。”

“……”

孙飞雁心知今天这闷亏她也是吃定了,故而不再挣扎,打算从扎马步开始讲,预备让小皇帝先知道练武的苦,但很快,在小皇帝质问她是不是故意折腾人的时候,孙大将军只能试着拆解招式。

“啊!”

萧觅云扭着脚的叫声响起时,孙飞雁木着一张脸在想自己明天又要领多少罚。

她本能比思考更快,蹲下去想要看看萧觅云到底伤到了哪里,结果被萧觅云抬脚踩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蹬到了雪中,看着军甲都脏了的人,萧觅云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骗你的!”

换做另一个人,萧觅云可能都不会这般恶作剧,但是这个孙飞雁当年可是第一次冲进皇城,朝着自己这前朝后裔提剑砍来的家伙——

她心满意足地完成今日份“招猫逗狗”成就,扬长而去,摆驾回乾元殿。

原地。

孙飞雁看着她留在自己肩膀衣衫上的半个靴印,垂眸沉默,在院落里持长剑而立,看不清神情-

哼着歌的小皇帝从屋外回到生了地龙的乾元殿,方才在外头玩耍时不觉得冷,现在乍然被热气熏着,才意识到自己指尖都是凉的,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左右没见到阿月的身影,下意识觉得不对。

但脚步已经跨进殿中,于烛光重重里,她瞥见床前拉长的身影,面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视线划过,撞进那汪深不见底的墨色里。

“……右、右相。”

萧觅云喉咙动了动,不知是在外头受了风寒还是怎的,出口的嗓音有些艰涩。

她满脑子都在想,苏明绣是何时进宫的?

况且天色这么晚,又是冬季,这女人为什么没在府中休养生息,大半夜来乾元殿一趟?

冷热骤然交替让萧觅云浑身皮肉都紧绷,至今仍未放松下来,她努力挤出欣喜的笑容,压下心头惊惶,轻轻出声问道:

“右相缘何夜半入宫?”

苏明绣原本倚在塌间闭目养神,听见她进来的动静才徐徐睁开眼睛,而今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到她那件过于明艳的狐皮大衣,又扫过她靴子上的湿痕,半晌才慢吞吞地应答:

“冬夜踏雪,皇帝好兴致。”

萧觅云只顾着捧笑,顺着她的话题开始胡扯这宫中冬梅盛开的景象。

早知她喜好牡丹的苏明绣眼中闪过嘲意,见她迟迟站在原地不动,轻声道:“过来。”

喉咙微动,萧觅云假装亲热地往她跟前凑,沾了外面风雪冷意的狐皮跟着落在塌上,垂下一条漂亮的红尾巴。

直到被苏明绣捉住脚腕,她才有些慌地退后,再怎么假装亲近,她骨子里还是怕这镇北王的,声音磕巴地说:

“这、这等小事,让下人做就好。”

“右相乃国之栋梁,怎可——”

“嘘……”苏明绣面上有很轻的笑意,捏着她脚腕的指尖不由自主加重力道,让萧觅云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

并无血色的指尖捏着那莹白的脚腕,让人觉得又冷又痛。

分明苏明绣才是最先进殿被这地龙暖意拢着的人,偏偏像是捂不化的冰雪,让萧觅云本能想挣扎,又不敢过分反抗,便浑身僵着,唯有眼睫毛簌簌颤抖,写着她的不安。

噼啪烛光里,女人握着她的脚腕,却朝着她缓缓凑近,鼻尖在距离她面颊很近的地方停下,声音似喟叹般落下,钻进她的耳朵里,仍有轻描淡写的笑意。

“小猫沾了太多外面的味道,回窝时可是会被丢掉的。”

萧觅云感觉自己脚腕都要被她捏断了,被养得受不住一点苦的小姑娘浑身轻颤着,从苏明绣摒弃尊卑、肆意点评的话语里,意识到两点:

第一,她做的事情八成可能大概也许……被发现了。

第二,这镇北王怕是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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