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活不过三章的小炮灰(1)
淅淅沥沥的大雨覆盖了溪城, 雨帘将能见度变得极低。
初春未过,雨水里的寒意浸散在空气里。尤在殡仪馆这等阴气重的地方,即便有纸钱烧起的热意,仍是将不少家属冻得搓手跺脚, 再看四周雪白瓷砖墙上蒙着的雾色水汽, 被烧钱时不时撩起的热度一驱, 半干半湿地凝聚成水痕落下,配上黑色砖、白孝服,更叫人觉得心底发寒。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溪城西郊殡仪馆, 昨儿半夜来了个大客户,因为出手的红包过于阔绰,早早便将最宽敞的厅堂留了出来,甚至还请好了大师掐算出今日最适合送葬的时辰,为此, 后半夜送来的尸体都得在停灵间的一口薄棺里化好妆排队。
屋外百米处, 露天停车场。
一辆极其绚丽如大黄蜂的法拉利停在路边,副驾车门大开,让后座的人费劲地钻出来之后, 想起什么,又倒回去将一束软趴趴的菊-花带出来,没有包装、这花连花瓣都是蔫巴巴、软趴趴的,让雨打了两下, 就有一朵啪地当场折断、掉进雨水里。
拿着花的人吓了一跳, 蹦到旁边撑着伞的朋友怀里,挥着手里的花抱怨似的说道:“咱就不能换一天来吗?苏家又不穷, 葬礼肯定不止办一天, 来这晦气的地方干嘛啊?”
鞋面落下处恰是水坑, 溅起的痕迹老高,一半污水溅上花枝,另一半飞到旁边一个穿着青春运动衫,还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儿身上,她原本撑着透明的伞站在一旁,而今看见自己裤腿上的水痕,皱着眉头开口:
“不想来你就自己回去。”
说罢女生夺过她手里的花,不知想到什么,格外愉悦地勾了勾唇,这笑容将那张青春单纯的面庞衬出一分邪气,“反正我是想看看,她平时那么能勾引人,现在躺在棺材里,是不是也比别的死人有魅力。”
既她这样说,旁边两个跟着的女生只能对视一眼,默默跟上她的背影,同时眼神交流着:
‘以后可别得罪北星’
‘确实,她记仇起来连死人都不放过’
……
三人离开时,雨水里的影子也一并跟着离开。
但那个总被雨水淋漓打破波澜的水坑里,随着其中几道阴影离开,却慢慢浮现出另一道身影,颜色红得刺目,却未在水坑中留下任何影子。
-
雨伞收束,在殡仪馆大厅旁的长廊滴落连串的水痕。
走在后面的两个女生看着最跟前的人忽然停住脚步,怔在原地,因为停得实在太久,不由上前道:
“北星?你怎么不走了?”
“怕了吗?”
被她们询问的人身躯令人不易察觉地轻震,回过神来的时候,收回了即将踏进厅堂的脚步,四下看了看,仿佛刚回魂似的观察周围。
“北星?”
陪她一起来、就因为听说苏明绣目前还没下葬,所以要来看看她死时样貌的两个朋友都困惑又不解地看她,不明白她刚才来时这么嚣张,怎么现在快到祭拜厅,却怂了起来。
殊不知,听见她们俩这声“北星”,当事人比她们还懵逼。北星看了看四面八方的挽联花圈,再看头顶这滴落雨帘的屋檐,唇瓣微张,心想,这什么情况?
她明明上一秒还在宿舍里写毕业论文,只不过闲着无聊翻了翻一本无聊的小说,怎么打了个盹就站在这里了?
身后的朋友就戳在她的后腰上,压着嗓音催促:“快呀,你不是说要看看苏明绣的死相究竟多丑吗?我打听过了,现在还没火化呢,咱们走快点还能赶上去停灵间——”
北星:?
她在这字里行间的中二少年找死行为大赏里,成功捕捉到了‘苏明绣’这个名字。
好耳熟。
好像她昨天睡前随便点开的那本垃圾小说里的角色。
之所以说是垃圾小说,是因为北星在第一章就看到一个配角跟自己重名,然后这个配角在第二章就死了。
读者北星:Fine:)
垃圾作者,垃圾小说。
但现在,她仰头看了看下着无尽雨水的灰暗天空,不得不从记忆角落里拎起故事的前两章内容,大致就是这个叫北星的配角有个死对头叫苏明绣,人家不论样貌成绩人气都比她高,唯独家世不如她,所以她看不惯对方,发誓要给人一点教训。
本想着叫上几个狐朋狗友再骗她去酒吧,谁知这人根本没出现,然后传出了死亡的消息。
炮灰北星觉得自己没报仇很不爽,决定去人家的葬礼上搞事,譬如去墓园拿别的死人碑前的菊-花送她,又譬如故意将苏家烧给苏明绣的纸钱随便找地方点了——
六天后,她就狗带了,死状凄惨,尸体都凑不完整。
因为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厉鬼异闻录》,苏明绣这个名字上了配角栏。
回忆完剧情的北星低着头,本来想明媚忧伤一下自己还没写完的论文,然后垂眸就看见了怀里那几朵比她还憔悴的白-菊-花,细细长长的花瓣上,沾满了污水,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一想到要把这么缺德的花束带进别人的灵堂,北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左右想找个垃圾桶,谁知就在这时候,厅堂里走出几位中年人,见到她们站在门口,都有些疑惑地朝她们看来。
恰在这时候,先前戳着北星的狐朋狗友替她开口,“叔叔阿姨好,我们是苏明绣的同学,今天刚从老师那里打听了她的消息,所以特意来给她上香。”
“轰隆”
天空就在这时降下一道雷声,闪电也将整个殡仪馆所在的园区照得白亮。
北星心里一抖,感觉原主确实缺德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但她已经被朋友往厅堂的方向推,不得不顺着那力道走几步,也正是这几步之后,她抬眸去看——
正对上厅堂对面墙壁上悬挂的那副遗照。
哪怕是证件照临时拿去处理成黑白,也难掩照片中人的绝色,或者说,正是因为照片只有简单的黑白二色,将多余的颜色去除,将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那过分优越的五官上。
北星看呆了,这么漂亮的美女是真实存在的吗?
跟着她进来的朋友抬手挡了挡唇,在她耳边小声说去帮她看看往停灵间的路线,就将她独自留在这里。北星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束烂到极致的花,与那照片上的女人对视片刻,忽然打了个冷颤。
总觉得周身的温度降低了。
她用瑟瑟发抖的理智想了想,原主死亡是六天后,那就是苏明绣的头七,都说人死后头七“返家”,放在这位开局就狗带、还能入配角栏的姐姐身上,大概是有仇头七报。
北星不再去看那张黑白照,总觉得——
死鬼苏明绣is watching you。
但是……
她记得按照民俗的记载,怨气极重的人死后虽化厉鬼,却要经历神智混沌那关,怎么苏明绣偏偏就能记得死后第一天的事,还能找原主报仇?
“小同学?”
之前接她们过来的中年人凑过来,见她只是伫立在附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原主记忆中,苏明绣没怎么提过她的亲身父母,方才同他们碰面的也没有五官容貌看起来能生出遗像里那美人的人,在场的这些应该只是帮忙的亲戚。但这些不是重点,重要的是……
她绝不能将怀里的这束花放在那遗照前。
只见在遗像前方呆站半晌的人,因为眼睛圆睁太久,眼眶都跟着泛红,下唇被紧紧咬住,她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甚至脸色都变得煞白。
下一刻,她狠狠将怀里的花摔在地上,从齿间格外痛苦地挤出一句:“不……我不接受……这不是真的……”
北星甚至身体发软,像是马上就要滑落在地,将苏明绣的叔叔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想扶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劝,“这位同学……想不到你跟明绣的感情这么好……你这样伤心,她看到也会难过的。”
难怪之前一直在外面徘徊不肯进来。
原来是不肯接受朋友已经离开的事实。
比北星的膝盖更先砸到地上的,是她眼中一滴又一滴渗出的泪,女生仿佛被眼前的画面抽尽了体内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悲痛欲绝到好像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她的神态,比起普通朋友,看起来倒更像是对苏明绣单方面倾注了极大的情感。若要问她为何如此演,她只能说,谁让这本《厉鬼异闻录》是本百合小说?
原主喜欢校花,偏偏校花也爱美人,更乐意往苏明绣的跟前凑。
比起朋友,暗恋者的心境更适合她来摔花,至于之后怎么忽悠原主的两个狐朋狗友——
笑死,她先活过第二章再说。
-
谁也看不到的遗照旁。
一个穿着鲜艳红衣的女人抱着双臂靠墙站立,容貌同那遗照图像一模一样,旖丽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对正前方正在恸哭的女孩儿印象还停留在先前水坑旁她与朋友交谈的那一幕,但若非外面的惊雷将她困于此地,苏明绣想,自己也看不到这么精彩的反转。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已经摔得不成样的白菊上,因为北星一行是最先来拜访的,苏家亲戚这才意识到准备不太周到,临时让殡仪馆那边送新鲜的白菊和□□过来,免得之后再遇到这种情况。
原本苏明绣以为上个世界的康乃馨应该是对方送花的极限了,没想到……
还能收到菊-花。
想到这里,她弯了弯唇,只是思绪不免一沉。
她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少了什么。
但怎么想,都记的清清楚楚,与主角们相遇的每一世,那些画面清晰如昨,告诉她,什么都没有遗忘。
可……
苏明绣垂眸,在想自己是怎么样进行这一次又一次转换世界的呢?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袋,本能告诉她,缺少的东西对她非常致命。
“北星?你怎么了?”
刚找完停灵间的两个朋友回来,看见北星红着眼睛坐在旁边,都大吃一惊,以为她是做了什么事情招惹了苏家人,但看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又不像是得罪人之后的样子。
毕竟葬礼忌讳喧哗吵闹,若是有人行事乖张,早被请出去了。
她们只能围到她旁边,坐着小声问。
只见那已经恭敬上完香的女生再次抬手掩面,恸哭出声,一副“既然隐瞒不住,我索性不再藏”的模样,许久才放下手,痴痴看着画像的位置,动了动唇,说道:
“你们从前看我对她那么多针对,都是因为我妒忌她总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我原本以为她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没想到……”
狐朋狗友:“?”
她们俩惊呆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
但面前北星哭泣、痛苦的样子又将她们的心神牢牢吸引,因为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欺骗她们,所以两人世界观摇摇欲坠半天,勉强扶住,出声道:
“所以你这么积极,非要第一时间赶来这里,不是因为想嘲笑她?”
“我只是不敢相信……”北星的目光看着地板,好像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里回过神,“她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明亮的前途,怎么可能人生就这样结束……”
正因为暗恋,她从前才处处关注对方。
正因为暗恋,发觉苏明绣总不看她,所以她由爱生恨,总是给对方捣乱、找麻烦,像个小丑一样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力。
也正因为暗恋,她绝不想亲手买那些丧葬之物,不愿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同自己的感情还没开始,就永远地结束了。
“那你刚才说,想赶在火葬之前来,也是因为……想见她最后一面?”朋友无师自通地往下问。
北星又是一抖。
演戏演全套,她如此想着,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声音都沙哑了,“带、带我去看看吧。”
同时。
散发着“我摊牌了、我不装了,我就是爱她”气息的北星并不知道,那道殊艳绝伦的红色身影,早从遗像旁,走到她的近前,甚至还微微俯身,鼻尖与她鼻尖就差一厘米的距离。
衣裳血红,连唇也是艳红的那位缓缓勾起唇角,抬起手想要触碰她颊间的眼泪,却只能任由它穿过指尖而掉落。
但苏明绣并不在意,她笑意未减少一分一毫,近距离欣赏完北星这番表演之后,作为全场唯一不被看到的观众,她发表了点评:
“剧本写得越来越烂了。”
“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