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附体
七星昆仑剑是斛律婉的本命剑, 斛律婉为人刚直,性情豪爽,七星昆仑剑也就随了她的心性, 剑身表面隐隐泛着白光, 大力之下可以劈开一切黑暗物质。
因此,七星昆仑剑也被所有正派人士视为最神圣的剑。
然而斛律偃手里的七星昆仑剑和斛律幸印象中的七星昆仑剑截然不同,它的剑身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黑雾包裹, 原本雪白的剑柄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暗沉的黑色。
七星昆仑剑不再是往日最神圣的剑, 它通体散发着死亡且不详的气息,几乎和斛律偃融为一体。
斛律偃惊讶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忽然出现的长剑。
很快,了然之色爬上他的双眸。
“原来是你……”斛律偃低声说道, 说完, 他沉默片刻,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 原来是你。”
原来那道唤醒他的声音是七星昆仑剑发出来的。
原来是七星昆仑剑在呼唤他。
斛律偃猛地收住笑声, 冷眼看向整张脸上都写着不可置信的斛律幸, 他抬手挥动七星昆仑剑。
不久前还牢不可破的网就这么在七星昆仑剑的利刃下变成碎片。
碎片落了一地。
网成了废网。
斛律幸被打断的自爆也无疾而终,金光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上消散。
他仅剩的右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砰的一声倒地。
“斛律婉,又是你, 怎么又是你……”斛律幸的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 目光死死黏在七星昆仑剑上。
那把剑沉寂了快二十年,宁愿自我封印, 也不想被任何人染指。
他做梦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得到那把剑, 他以最严苛的态度要求斛律兰, 原以为斛律兰达到曾经斛律婉的地步, 便能轻而易举地征服七星昆仑剑。
结果他错了。
七星昆仑剑苦苦等待了快二十年,甚至心甘情愿地染上魔气,它也毫不犹豫地跟随了斛律婉的儿子。
剑身上的黑雾似乎很喜欢斛律偃,温和地抚摸着斛律偃执剑的手,还亲昵地顺着斛律偃的手臂往上爬去。
斛律偃面无表情地走到斛律幸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随后,斛律偃开口:“周尚。”
周尚闪身而来,身体紧绷地半跪在斛律偃脚边:“帮主。”
斛律偃冷冷吩咐:“把他的舌头拔了。”
“是。”
周尚立即动手,不顾斛律幸的挣扎活生生地扯掉了他的舌头。
肉红的舌头被扔在地上。
斛律幸险些疼晕过去,他满嘴鲜血,可目光仍旧定格在七星昆仑剑上。
他真的错了。
最后还是斛律婉赢了,哪怕他绞尽脑汁地毁掉了斛律婉的生活,哪怕他费尽心机地把斛律婉从斛律家驱逐出去,哪怕他把斛律婉的儿子当成药引分割……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赢过斛律婉。
他比不过斛律婉。
他的儿子比不过斛律婉的儿子。
他们父子俩输得如此彻底。
在滔天的剧痛中,斛律幸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里的所有气血都在一股脑地往上冲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大脑停止了思考。
黑暗中浮现出斛律婉的脸。
斛律婉漂亮的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她对着斛律幸眨了眨眼,声音里满含笑意:“以后就是弟弟让着我了。”
弟弟。
凭什么他是弟弟?
只因他比斛律婉晚出生两年,他就要处处被斛律婉压上一头。
若有来生,惟愿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
他再也不要当别人的弟弟。
他再也不要有一个处处比他强的姐姐。
斛律幸闭上眼,猩红的血泪溢出眼角,等他睁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片茫然。
周尚表情怪异地盯着斛律幸看了一会儿,转头皱眉说道:“帮主,他是不是疯了?”
斛律偃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对着模样痴呆的斛律幸浅浅一笑:“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躲过去吗?我说过,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吩咐周尚,“看着他,别让他轻易死了。”
“是。”
其他人见斛律幸和斛律兰父子俩一死一疯,顿时没了士气,不多时便缴械投降了。
天空中的黑雾散去,日光重新笼罩京城。
然而天色阴沉,大片乌云沉甸甸地坠在京城上方,让本就压抑的氛围化作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罩住了整个京城。
京城城门大开,以斛律偃为首的人马挟着一片血腥之气踏上京城的街道。
街道上空无一人。
街道两旁的房屋也门窗紧闭。
没有人敢出来。
但有不少人看见了斛律偃手里的七星昆仑剑,他们连一下都碰不得的七星昆仑剑正安安静静地呆在斛律偃手里。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
京城变天了。
整个世界都变天了。
-
闻人正在闻人晓和闻人遥等人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京城。
不过他们没有急着回闻人家,而是先去了云烟教和无极阁暂时所在的鄂城。
他们不敢乘坐飞行法器,那东西太引人注目,只能在马车上忍受一路的颠簸。
尽管他们有意快马加鞭,却还是耗时数十日才赶到鄂城,他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多加逗留,进入鄂城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东北方向的一处废宅。
宅门前有两个人看守,见他们从马车里出来,急忙迎了过来。
闻人遥动作飞快地将一个令牌递了上去。
守门人拿着令牌感受片刻,随后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把令牌还给闻人遥后,他们带着闻人家的人进入废宅。
废宅里设有结界,从外面看荒凉寂静,可里面别有一番天地。
闻人正被灵力反噬,受到重创,即便吃了不少灵丹妙药,也依然虚弱不堪,需要闻人晓和闻人遥双双搀扶才能勉强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又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结,面上全是不加掩饰的痛苦。
闻人晓见状,语气慌乱地喊道:“爹!”
闻人正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到地上。
包括闻人遥在内的其他闻人家的人皆是脸色发青,眉眼间充斥着深深的恐惧和担忧。
“不然我们先找间屋子歇下吧。”闻人遥提议,“小叔情况不佳,依我看,得尽快找个医修来替小叔调理一下才行。”
话音未落,就见闻人正轻轻摇头:“先去见他们。”
闻人晓和闻人遥对视一眼,虽然他们都不太赞同闻人正的决定,但是在深知闻人正脾性的情况下,他们也都没有出声阻止闻人正的决定。
在守门人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一间屋外。
推开屋门,只见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那几个人都没有说话,神情凝重地各自沉思,估计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瞧见闻人正被闻人晓和闻人遥搀扶着进屋,那几个人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闻人家主,你这是怎么了?”倪姝起身问道。
闻人正摆了摆手,吃力地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时间急迫,他不得不直接切入正题:“如今京城沦陷,想必周围的城镇也坚持不了多久,斛律幸和斛律兰一疯一死,司徒家和芈家态度不明,你们有何打算?”
倪姝慢慢坐了回去,沉声问道:“芈家那个好儿子跟着斛律偃堕入魔道,芈何峰和古秋的态度棱模两可也就罢了,可司徒家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难道他们想眼睁睁地看着斛律偃把整个正派全部吞掉吗?”
闻人遥适时插嘴:“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司徒高阳那个丢失多年的亲弟弟就在斛律偃的手里。”
倪姝惊道:“什么?”
无极阁的阁主陈衬也皱紧了双眉:“据我所知,司徒家的小儿子是在昆仑山脚下历练时失踪,并且早已失踪多年,又怎么会落在斛律偃的手里?”
“还不都是明德义惹的祸。”闻人晓冷笑一声,用讥讽的口吻说道,“他看中那些人的血脉,趁着他们落单时将人拐走,还给人灌了药把他们囚/禁起来,打算以后炼成干尸傀儡,这下好了,帮斛律偃卖了个大人情给司徒家。”
闻言,陈衬脸色难看地咒骂一声:“明德义这个家伙,都死了还尽给人添乱。”
“对了。”闻人正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这才清点到人数不对,“其他人呢?”
说起这个话题,倪姝和陈衬纷纷噤声。
闻人正等待半晌,见两个人都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得心头窜出一股无名的火气,他一巴掌拍到椅子的扶手上:“我问其他人去哪儿了!”
倪姝没好气地说:“能去哪儿?都没来呗。”
火气一下下地撞击着闻人正的天灵盖,闻人正感觉自己太阳穴边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用力压下仿佛要把他的胸腔烧坏的愤怒,一字一顿地问:“太升宗呢?”
“没来。”
“御兽宗呢?”
“没来。”
“……四方派和行天派呢?”闻人正的指甲抠进扶手的木头里,搭在扶手上的整条手臂都在抖,“他们身为四宗两派之一,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都不出来表示一下吗?”
倪姝安静许久,才道:“他们要出来早出来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该死!”闻人正终于忍无可忍,挥手把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通通扫到地上,“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倪文慧始终一声不吭地坐在倪姝身旁,直到听见茶壶和茶杯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的声音,她才被吓了一跳似的缩了缩肩膀。
倪姝在余光中注意到倪文慧的反应,安抚地拍了拍倪文慧的手背。
“娘……”倪文慧小声说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倪姝也担心闻人正的疯狂举动再次吓到自己的女儿,便点了点头:“ 别走远了,记得让人跟着。”
倪文慧应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同她一起来的景桃和禹莺都守在屋外,见她出来,先后向她奔去。
景桃问:“情况如何了?我方才瞧见闻人家主被闻人晓和闻人遥搀扶着进去,好像不太乐观。”
禹莺也眼巴巴地望着倪文慧。
倪文慧摇了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屋里的情况,憋了一会儿,她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想去京城看看。”
景桃和禹莺齐齐一愣,两个人脸上同时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若非倪文慧看上去一本正经,她们还以为倪文慧在说笑。
“去京城?你为何突然想到去京城?”景桃赶紧劝道,“早在十天前,整个京城都被斛律偃占去了,你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倪文慧垂下眼睑,细声细气地说:“既然斛律偃已经攻下京城,他攻打过来也是迟早的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去探探他的底。”
这话让景桃一噎。
其实从某个角度上来看,倪文慧说得没错,斛律偃几乎到了无敌的状态,连斛律幸和闻人正都不是斛律偃的对手,倘若斛律偃真有攻打过来的想法,那么他们再怎么挣扎都是一群秋后蚂蚱罢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辟蹊径。
想到这里,景桃意外地选择了沉默。
倒是一直没出声的禹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文慧,你实话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还对斛律偃抱有念想?”
自从她们猜到那天夜里救下倪文慧的少年是斛律偃后,倪文慧对斛律偃的态度越来越模糊不清。
大家对斛律偃是又恨又怕,虽然不敢主动招惹斛律偃,但是没有一个人不希望斛律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倪文慧从未对此表过态。
每当大家情绪激动地说起斛律偃时,倪文慧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最边缘的位置,既不参与话题也没有任何表示。
禹莺关注了倪文慧很长一段时间。
这一刻,她总算把藏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果然,听了她的话,倪文慧猛地一怔,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奇怪起来。
“我、我的确有些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倪文慧避开禹莺直勾勾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但我向你们保证,我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斛律偃,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缘由,到时候你们会理解我的决定。”
倪文慧点到即止,不管禹莺如何追问,她都不再多说。
她相信景桃和禹莺不会向她娘告密,她这么说也不是想要征询她们的意见,只是告知她们一声罢了。
向景桃和禹莺告完别后,倪文慧独自回到自己屋里。
她准备收拾一下再走。
刚收拾完,忽然有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倪文慧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抽出长剑,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却发现那个人竟然是禹莺。
不过禹莺神情呆滞,像是被谁附了体。
倪文慧习以为常地收起长剑,颇为警惕地盯着禹莺:“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