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谢谢
之前斛律婉没来得及好好看一下自己的儿子,这会儿仔细打量起来,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想当年她和斛律偃他爹相遇时,斛律偃他爹差不多也是这般大的年纪。
可惜如今时过境迁,当年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男子早已化为黄土一捧。
想到这里,斛律婉心里针扎似的疼。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试图抚摸斛律偃的脸。
斛律偃配合地往下倾了倾身子,将脸颊贴上斛律婉的手心。
斛律婉微微一顿,一时间,她的眼泪更加汹涌。
“儿子,是娘对不住你。”斛律婉用发颤的声音说道,“娘把你生下来,却没有能力把你抚养成人,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还有柳柳……”
说起温柳柳,斛律婉猛地哽咽了一下,她抚摸斛律偃脸颊的手忽然往下落去,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斛律偃没有反应,安静地看了斛律婉好一会儿,才摸出一张手帕递给她。
斛律婉接过手帕继续咳嗽。
很快,有鲜血浸湿手帕,把雪白的手帕中间染上一团刺目的红。
然而斛律婉无知无觉,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她咳出这么多血有什么问题,她看了眼手帕,对着斛律偃讪讪一笑:“把你的手帕弄脏了。”
斛律偃道:“无妨。”
斛律婉想起温柳柳,勉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温柳柳的遭遇宛若一把利剑,深深刺入她的心脏,根本拔不出来,稍微一碰,便是浸入骨髓的剧痛。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后果。”斛律婉闭上眼,任由悔恨的泪水往下淌。
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会把温柳柳牵扯进来,她从未想过温柳柳会为了他们母子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倘若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不再认识温柳柳。
柳柳啊……
是她对不住她。
即便把她千刀万剐了,也弥补不了她曾经经历过的痛。
斛律婉的心好痛,痛得她快要呼吸不上来了,痛得她的身体都在抽搐了,痛得她快要死了。
她攥紧手帕,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斛律偃不会安慰人,他似乎也没打算安慰斛律婉,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斛律婉。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斛律偃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他俯视着斛律婉:“都过去了。”
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斛律婉。
不过斛律婉还是从斛律偃的行为中察觉出一丝异样,她抬起浸满泪水的眼眸看向斛律偃。
斛律偃一瞬不瞬地和她对视,他对她说:“我会替温柳柳报仇,我准备今日启程回京,去找闻人正。”
停顿片刻,他又说,“你留在这里吧,我会安排人照顾你。”
他们母子刚刚重逢,还有太多事没做,还有太多话没说,空缺的二十年在他们之间形成一条巨大的鸿沟,哪怕斛律婉很想和斛律偃好好谈谈,却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可这会儿看着斛律偃如死水般平静的面容,斛律婉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恐慌,她连忙抓住斛律偃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急急忙忙地想要抓住其他什么东西。
斛律偃看了眼被她抓住的手,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
斛律婉张着嘴,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的心脏在我这里。”
曾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闻人正取血养人的折磨,拿了匕首试图自裁,结果人没死掉,反而让闻人正把主意打到了斛律偃身上。
闻人正费尽心机、机关算尽,不就为了她那把七星昆仑剑吗?
为此,他甚至长年累月地取了她的血喂给那些孩子,他以为那些孩子身上沾染了她的气息就能迷惑到七星昆仑剑。
真是太愚蠢了。
她的七星昆仑剑怎么可能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斛律婉不是没有想过妥协,用一把七星昆仑剑换取他们母子的平安,可后来她发现七星昆仑剑只是开始罢了。
闻人正的野心不仅于此。
先是七星昆仑剑,后是斛律家,再是四大世家和四宗两派,最后是整个修真界。
闻人正就是一条蜷缩在阴影处的蛇,一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慢慢吞食掉周围的一切,他的胃口宛若不见底的深渊,也许整个修真界都填满不了。
这些话都是斛律婉想要说给斛律偃听的,可要说的话太多了,让她不知从哪儿下口。
一番欲言又止后,她重复了方才的话:“你的半颗心脏在我这里。”
斛律偃道:“我知道。”
斛律婉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若是你要去找闻人正报仇,就先把这半颗心脏拿回去吧。”
半颗心脏没了,她也就死了。
但她不怕死。
若不是牵挂着唯一的儿子,她早就随斛律偃他爹和温柳柳一起去了。
斛律婉抓着斛律偃的手的力道紧了几分,她一字一顿地说:“把它拿回去。”
斛律偃沉默片刻,蓦地嘴角一勾,就这么笑了起来,他的长相随斛律婉,面无表情时看着十分冷艳,可一旦笑起来,就一下子多了几分媚态。
可他此时双眸微眯,嘴角翘起不大的弧度,竟然透出一些未经世事的天真无邪来。
像个高兴的孩子。
仔细一想,他才二十岁,的确算是大孩子,当年斛律婉和斛律偃他爹在这个年纪时也还在谈情说爱的阶段。
斛律偃蹲下身,把斛律婉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他像小猫一样地轻轻蹭了蹭,口吻里有着撒娇的意味:“娘,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的吧?”
斛律婉想也不想地点头:“这是自然。”
“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斛律偃把斛律婉的手放回被褥里,他捻了捻被褥,“你把心脏留着,我不需要它了。”
斛律婉愣住。
斛律偃道:“快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斛律婉表情呆滞,“你在说什么?娘听不明白。”
然而斛律偃并未做过多的解释,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斛律婉,郑重其事地开口:“以前我怪过你,但现在我不怪你了,我反而非常感激你把我带到这个世上,你让我经历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让我尝到了爱恨情仇的滋味,若我不在这世上,我也遇不到我最爱的那个人。”
“儿子……”斛律婉的内心再次被恐慌淹,她想要去抓斛律偃的手,却被斛律偃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斛律偃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珍重。”
“儿子!”
斛律偃放开斛律婉,起身离开。
“斛律偃!”
斛律偃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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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闻人正也越来越惶惶不安。
按理说事成了,那个人也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可自从那天之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闻人正联系不到那个人,只能一边躺在床上养伤一边干着急。
偏偏司徒高阳对他们越逼越紧,他们再不采取措施的话,就会成为瓮中之鳖,等待他们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下场。
同样焦急的还有云烟教的教主倪姝。
这几天来,倪姝已是第五次强闯闻人正的屋子。
“你不是说解决掉那个姓芈的小子就行了吗?到底行在哪里?我们的人快要支撑不住了,你再不想办法的话,我们就一起等死吧!”
闻人正被闻人遥扶着坐起来,前几天阵法的反噬使他元气大伤,时不时就要咳嗽,有时候咳得厉害了,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我……”闻人正刚开口又开始咳了。
倪姝不耐地皱起眉头,愈发糟糕的境况让她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端庄大方和云淡风轻。
她眉眼间散发着深深的戾气,整个人犹如一只面临危险的刺猬,浑身的尖刺都竖了起来。
“你快点想办法啊,当初是你为了设计那个阵法才带着我们所有人来到京城,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指望你了,难道你要坐以待毙吗?”
倪姝的问话一句比一句刻薄,声音也一句比一句尖锐。
可惜正在咳嗽的闻人正回答不了她的话。
最后是忍无可忍的闻人遥出声打断她:“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倪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诧异地盯着闻人遥,随即讽刺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闻人遥不甘示弱,冷言冷语道:“倪教主,我小叔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我们闻人家,还是为了联合起来抵抗斛律偃那个魔头的大家,现在只是出了一点差错而已,你就不顾我小叔还卧病在床把我小叔往死里逼,你以为逼死了我小叔,斛律偃那个魔头就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倪姝愣了下,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
半晌,她咬了咬唇,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闻人遥见倪姝不再反驳,便顺势给了对方台阶下:“如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急,我们也急,但急有何用?急过头了只会让我们起内讧,你身为一教之主,先稳定一下人心吧,至于剩下的,我们会想办法。”
倪姝冷笑一声:“还记得你们家少爷才被抓去的时候,闻人家主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斛律偃付出血的代价,结果呢?斛律偃有没有付出血的代价不清楚,倒是你们家少爷估计快被折腾没了吧?”
闻人遥冷眼瞪着倪姝。
“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再好心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倪姝又道,“斛律偃已经回京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不打算再逗留下去,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罢,倪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屋子。
云烟教的几个弟子都在外面候着,见倪姝匆匆出来,忙不迭迎了过去。
“教主。”其中一个弟子问道,“闻人家主如何了?”
提起跟病秧子似的闻人正,倪姝就是一阵气恼。
她原想和闻人正商量一下对付斛律偃的事,结果闻人正已经重伤到连床都下不了,受了伤的狮子哪里还有成为狮群领袖的资格?闻人正亦是如此。
再这样耗下去,估计他们所有人都会耗死在这里。
因此方才倪姝果断做出了决定,她吩咐几个弟子:“闻人正没指望了,你们几个去通知剩下的人,赶紧收拾东西,即刻离开京城。”
她眯了眯眼,眼底尽是算计,“一切事端皆由闻人正引发,斛律偃肯定恨透了闻人正,在闻人正应付斛律偃时,我们再集中起来从长计议。”
事已至此,希望闻人正能发挥出最后的作用——当一个好的挡箭牌。
倪姝无不恶毒地想着。
“教主……”另一个弟子犹豫道,“那少教主呢?少教主还在斛律偃手里。”
倪姝气道:“那个不成器的死丫头,谁让她自投罗网?如今我也是自身难保顾不上她了,任她自生自灭吧。”
时间不等人,倪姝吩咐完几个弟子后,便准备趁着弟子们忙活的功夫去探一下外面的情况。
谁知她们刚要散开,突然有一把通体漆黑的剑由上而下地破空而来。
只听得噗呲一声。
倪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旁溅到了她的脸上和身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被弟子的惊叫声唤醒,她扭头看去,只见距离她最近的弟子微微仰着头,像个木桩一样地立在原地,那把通体漆黑的剑刺入她仰起的面部,贯穿了她的脖颈和胸膛。
鲜血汩汩而出。
仿佛喷涌的泉水,眨眼间把弟子染成了一个血人。
弟子连挣扎都没有,砰的一下倒地。
倪姝一双眼睛睁到极致,恐惧的表情迅速爬满她整张脸。
她认出了那把剑。
是斛律偃的七星昆仑剑。